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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侯夨簋中“宜”非江南吳國新考

    2023-10-18 03:51:10姚草鮮
    古代文明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吳國銘文

    姚草鮮

    提 要:宜國是傳世文獻佚記的西周諸侯國之一。若非宜侯夨簋、霸伯盤等青銅器的出土,人們無由發(fā)現(xiàn)它的歷史蹤跡。然而在宜侯夨簋被發(fā)現(xiàn)后,學(xué)者多將其視為江南吳國的銅器,用以考索吳國早期的歷史。實際上,宜侯夨在徙封宜地之前為虞國之君,而虞國是武王時期分封吳國虞仲在晉南地區(qū)新建的國族。后來康王將虞侯夨徙封至宜,其地在今河南宜陽,而非江蘇丹徒或其它地方。近出霸伯盤銘文中的“宜姬”不僅顯示了宜為姬姓國族的事實,也提供了宜國與霸國相近而交往密切的證據(jù)??低踽惴庥莺顗饔谝耍蛊渑c應(yīng)國相互配合,共同組成抵御淮夷、南向拓疆的重要防線,以便實現(xiàn)周初經(jīng)略南土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

    1954年江蘇丹徒縣大港鎮(zhèn)煙墩山出土的宜侯夨簋,其長篇銘文十分重要。它不僅揭示了西周分封制的有關(guān)內(nèi)容,而且初步撩開了宜國的神秘面紗。但是,當(dāng)初人們對簋銘的研究主要放在江南吳國的源起上,以為宜不過是吳國初始建都的地名而已。即使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宜地不在江南,也未認(rèn)識到宜國實際是文獻佚記的一個畿內(nèi)封國。隨著近年考古資料的不斷發(fā)現(xiàn),宜國作為佚記古國的面貌日漸清晰。但對于宜國的來源、地望、族姓等問題,學(xué)者認(rèn)識仍有不少分歧,有必要進一步探討。

    一、宜侯夨簋幾個關(guān)鍵字的討論

    自宜侯夨簋被發(fā)現(xiàn)至今,相關(guān)銘文的考釋一直不曾中斷。這里先集眾家之長,將銘文隸釋如下(釋文盡量用通行字):

    唯四月,辰在丁未,王省武王、成王伐商圖,誕省東國圖,王蒞于宜,入社,南向,王命虞侯夨曰:遷侯于宜,錫□鬯一卣,商瓚一□、彤弓一、彤矢百、旅弓十、旅矢千;錫土:厥川三百□,厥□百又廿,厥宅邑卅又五,厥□百又卌。錫在宜王人十又七姓,錫奠七伯,厥盧□又五十夫,錫宜庶人六百又□六夫。宜侯夨揚王休,作虞公父丁尊彝。(《集成》1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簡稱“《集成》”。4320)

    銘文中的文字釋讀大都形成共識,只有少量的字還有分歧。這里主要討論3個問題,以便為后文考察宜國有關(guān)情況作好鋪墊。

    其三,宜侯夨之“夨”。此字學(xué)者多讀為“夨”,13陳夢家:《宜侯夨簋和它的意義》,《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5期;陳邦福:《夨簋考釋》,《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5期;郭沫若:《夨簋銘考釋》,《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1期。也有學(xué)者釋為“夭”14沈長云:《<俎侯夭簋>銘文與相關(guān)歷史問題的重新考察》,《人文雜志》,1993年第4期。“胡”15陳劍:《據(jù)<清華簡(五)>的“古文虞”字說毛公鼎和殷墟甲骨文的有關(guān)諸字》,載李宗焜主編:《古文字與古代史》(第5輯),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7年,第286頁。“吳”。16陳絜、劉洋:《宜侯吳簋與宜地地望》,《中原文物》,2018年第3期。商周金文中有“夭”字,寫作“”(商代亞夭爵,《集成》8781)、“”(西周早期夭觚,《集成》7205)、“”(西周早期荊子鼎,《銘圖》17吳鎮(zhèn)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簡稱“《銘圖》”。后有續(xù)編簡稱“《銘續(xù)》”,《三編》簡稱“《銘三》”。2385),字頭均筆直,并無傾斜,顯與宜侯夨簋銘文的“”字相異。釋“胡”者認(rèn)為其造字本義是“人之胡”“人下頜之垂肉”,音“吳”“虞”之“夨”字本為“胡”字表意初文。1陳劍:《據(jù)<清華簡(五)>的“古文虞”字說毛公鼎和殷墟甲骨文的有關(guān)諸字》,載李宗焜主編:《古文字與古代史》(第5輯),第286頁。又有學(xué)者補充說:“先秦文獻中不少從‘夨’之字讀音與魚部字接近”,2馬超、鄒芙都:《新出霸國銅器與宜國地望研究》,《出土文獻》,2019年第1期。從而認(rèn)同將此字讀為“胡”。然甲骨文“”字與宜侯簋銘文“”字雖皆有傾頭之形,但“”相比“”字仍多一構(gòu)件,不宜簡單以字形演變視之。至于“夨”字在某些場合可以讀作“吳”或“虞”,須視銘文語境而定?!皦鳌睘橐撕钏矫荒軐⒁撕钪c國名混為一談。在沒有可靠證據(jù)的情況下,宜侯夨之名不宜改釋它字。

    以上幾個字的正確釋讀非常重要,是我們接下來考析宜侯族姓和宜國地望的基礎(chǔ)。

    二、宜為姬姓國族考析

    關(guān)于宜侯的族姓,已有研究可以歸納為子姓和姬姓兩種觀點。視宜侯為殷商后裔即為子姓,以宜侯為吳國族裔則為姬姓。從新出金文資料看,子姓說根據(jù)不足,宜之族姓也不是江南吳國所代表的姬姓國族,而是另一個姬姓封國。

    1.宜侯非子姓

    圖一:宜侯夨簋(《銘圖》5373)

    宜侯夨簋被發(fā)現(xiàn)后,陳夢家先生隨即撰文考釋說:“作器者夨亦見于洛陽出土的令方彝、令尊和令簋。此諸器并同出的作冊大鼎在銘末都有‘鳥形冊’的族銘,乃是一家之器。此簋之父為父丁,與令方彝、令尊相同……此簋的宜侯夨和令方彝、令尊、令簋的作冊夨令應(yīng)是一人。”3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一)》,《考古學(xué)報》,1955年第1期。郭沫若先生亦持相同意見,他說:“往年曾出《夨令簋》與《夨令彝》,為周成王時器,彼夨令在《夨令彝》中亦單稱夨,其父亦為父丁。然則此宜侯夨或虔侯夨與彼二器之作冊夨令,當(dāng)系一人。”4郭沫若:《夨簋銘考釋》,《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1期。宜侯夨名“夨”,其父廟號為丁,皆同于作冊夨,這是把宜侯夨與作冊夨視為一人的主要證據(jù)。但是,令器所具有的“鳥丙雙冊”族徽,是宜侯夨簋所沒有的。陳夢家先生注意到這一點,并不覺得有所窒礙,仍然堅持將二者視同一人。實際上,這種帶有“雙冊”族徽的現(xiàn)象多見于殷系彝器,如微史家族銅器中作冊折尊(《集成》6002)、作冊折?。ā都伞?303)、作冊折方彝(《集成》9895)、盨(《集成》4462)等,文末均有“木羊雙冊”的族徽。臣辰諸器亦有族徽“先雙冊”,與令器所見“鳥丙雙冊”族徽所在位置相同。作冊折器、臣辰諸器一般被認(rèn)為是殷遺民的器物。關(guān)于作冊夨令的身份,有學(xué)者認(rèn)為:“令是一殷遺民”,5王承祒:《關(guān)于西周的社會性質(zhì)問題——兼評郭沫若先生的“奴隸制時代”》,《歷史研究》,1955年第1期?;蚍Q“他是一位投降周室的殷商貴族”,6何幼琦:《<宜侯夨簋>的年代問題》,載氏著:《西周年代學(xué)論叢》,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15頁。“作冊夨令是一位殷商后裔”。7張懋镕:《論論西周金文中同名人物的區(qū)分》,載中國文字研究會、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古文字研究》(第29輯),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54頁。若以宜侯夨與作冊夨同為一人,則宜侯亦為子姓殷遺,與宜侯本為姬姓(容后詳論)相抵觸。另外,宜侯夨與作冊夨若為一人,則所作銅簋的風(fēng)格應(yīng)相近似。然宜侯夨簋(圖一)為獸首四耳簋,侈口、折沿、淺腹,高圈足飾四條扉棱,耳下無垂珥,腹飾浮雕圓渦紋、短夔紋,造型和裝飾紋樣相對簡樸。而作冊夨簋(圖二)為長子口,獸首雙耳,耳下有方垂珥,圈足下連鑄方座,方座四角有矩形足,裝飾紋樣較為繁縟,除圓渦紋、夔紋之外,口沿下還飾有浮雕犧首,腹部飾勾連雷紋,風(fēng)格與宜侯夨簋截然不同。這也說明宜侯夨簋與作冊夨令簋的器主并非一人。

    圖二:作冊夨簋(《銘圖》5353)

    對于以宜侯夨與作冊夨為一人的看法,唐蘭先生一開始就有不同意見。他認(rèn)為虞侯夨一定是姬姓之虞,也就是《史記·吳太伯世家》所載仲雍之后周章,因為“夨”與“周章”的聲母是很接近的。周章是仲雍的曾孫,“在武成之間封為虞侯,隔三十多年到康王時封為宜侯”。1唐蘭:《宜侯夨簋考釋》,《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2期。對于這個意見,李學(xué)勤先生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肯定唐蘭先生認(rèn)為宜侯夨不是令方尊、方彝之作冊夨的說法是正確的。他說:“作冊夨任職成周,其器物在洛陽出土,他就葬在那里,和宜侯夨不過同名,其父又都以丁為廟號罷了。他們的身分,是懸殊的?!?李學(xué)勤:《宜侯夨簋與吳國》,《文物》,1985年第7期。他從時間對比上判斷,認(rèn)為銘文中的虞公不是周章,作器者虞侯夨當(dāng)為周章之孫、熊遂之子柯相。3李學(xué)勤:《宜侯夨簋的人與地》,載氏著:《走出疑古時代》,沈陽:遼寧大學(xué)出版社,1994年,第261頁。

    由于宜侯夨簋出土于江蘇丹徒的吳國境內(nèi),致使不少人相信簋銘中的虞侯就是吳國之君。其實,這種說法并無可靠根據(jù)。一則,“虞”字固然與“吳”相通,但沒有“虞”“吳”相互指代的金文文例支持,即謂宜侯夨簋銘文中的“虞”就是江南的姬姓吳國,就帶有很大的隨意性。而金文常稱吳國為“工?”“攻敔”“攻吳”,文獻又稱“句吳”,名稱上存在很大距離。即使用宜侯夨簋出土于吳國境內(nèi)作為輔助性證據(jù),也同樣沒有說服力。因為銅器是可以移動的,或因饋贈、陪嫁、赗賻甚至掠奪等多種原因,甲地銅器都可能流往乙地,有如邢國本在河北邢臺一帶,邢侯簋卻出土于江蘇揚州一樣。4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82頁。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宜侯夨簋雖在江南吳國境內(nèi)出土,卻呈現(xiàn)出與本土銅器迥異的中原風(fēng)格,故不排除宜侯夨簋是輸入品。5李學(xué)勤:《從新出青銅器看長江下游文化的發(fā)展》,《文物》,1980年第8期。陳夢家先生認(rèn)為:“此器出土于丹徒,但其形制、花紋與中原關(guān)中所出無異?!?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第17頁。李伯謙先生明確指出:“夨簋雖出土于吳國所屬的地區(qū),但不一定就是吳國銅器?!?李伯謙:《吳文化及其淵源初探》,《考古與文物》,1982年第3期。還有學(xué)者說:“這類器物在形制紋飾等方面與中原的習(xí)見流行器無所區(qū)別,是從中原傳入江南的?!?肖夢龍:《母子墩墓青銅器及有關(guān)問題探索》,《文物》,1984年第5期。因此,用它來說明早期吳國都邑遷徙的情況未必適宜。二則,早期吳國的都邑屢有遷徙,初居無錫梅里,后遷余暨、蘇州等地。諸侯國都邑的遷徙本是自己做主的事,虞侯夨徙居宜地卻身負(fù)王命,這意味著宜地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用以達成某種戰(zhàn)略意圖。然宜在江南的地望卻不為人知,學(xué)者只能籠統(tǒng)地說可能就在器物出土的丹徒一帶。這與重要地名通常有文獻印證大相異趣。于是學(xué)者讀“宜”為“俎”,以為即是文獻所稱“朱方”,但讀“宜”為“俎”,要經(jīng)過幾次音轉(zhuǎn)才能與丹徒對應(yīng),似顯迂曲。宜的地望不能在江南落實,與康王慎重其事對虞侯進行徙封,事不相諧。三則,依據(jù)宜侯夨簋銘之文意,宜地必在“東國”范圍之內(nèi)。在西周的用語中,東國主要指洛陽一帶,如《尚書·康誥》說:“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孔安國傳,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卷14,《周書·康誥》,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02頁。更遠(yuǎn)的地方則可指東夷所在山東地區(qū),以及淮夷所在的蘇皖部分地區(qū)。如西周早期魯侯尊:“唯王命明公遣三族伐東國?!保ā都伞?029)西周晚期禹鼎:“唯鄂侯馭方率南淮夷、東夷廣伐南國、東國?!保ā都伞?833)西周晚期晉侯蘇鐘:“王親遹省東國、南國?!保ā躲憟D》15298)銘文以東國、南國并稱,地域或有交叉,如西周晚期?鐘銘文言及王伐南國,稱:“南夷、東夷俱見,廿又六邦。”(《集成》260)盡管東國與南國界劃不明,或者東國可指代南國,但最遠(yuǎn)也就以淮河為界,不可能遠(yuǎn)至長江以南。因此把地處東國的宜地定在江南,等同于文獻記載的姬姓吳國,并無合理性。

    2.宜為姬姓封國

    雖然虞侯夨不是吳國之君,宜地也不可能地處江南,但從新出金文資料看,宜國確實又是一個姬姓封國。

    2010年,山西翼城縣隆化鎮(zhèn)大河口西周墓地出土一件霸伯盤,1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1017號墓發(fā)掘》,《考古學(xué)報》,2018年第1期。盤銘記述霸伯在搏戎獲勝后曾為宜姬制作寶盤,為我們探究宜國族姓提供了重要線索。霸伯盤銘文云:

    唯正月既死霸丙午,戎大捷于霸,伯搏戎,獲訊一夫,伯對揚,用作宜姬寶盤,孫子子其萬年永寶用。(《銘續(xù)》949)

    霸伯盤銘文所稱“宜姬”,實已揭出宜為姬姓的事實。但對此不作深入分析,則不易洞悉真相。周代婦人的稱名是有講究的?!抖Y記》卷三十三《喪服小記》說:“男子稱名,婦人書姓與伯仲。”孔穎達疏:“有宗伯掌定系世,百世昏姻不通,故必知姓也?!?鄭玄注,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33,《喪服小記第十五·喪服小記》,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499頁。后世學(xué)者將其概括為“婦人稱國及姓”的禮規(guī),3司馬遷:《史記》卷4,《周本紀(jì)第四》索隱,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86頁。是有道理的。這就是說,周代貴族婦女之名,必稱父家之姓,以示同姓不婚,這是其最核心的要素。但所謂“稱國”主要指父家國族,如文獻所言“齊姜”“魯姬”就屬于這種情況。不過,從金文資料看,婦人“稱國”的情況比較復(fù)雜,有時指稱的是父家之國,如“邾伯御戎作滕姬寶鼎”。(邾伯御戎鼎,《集成》2525)“滕姬”所稱國名是滕而不是邾,是為父家國族名;但有時也指夫家國名,如“蔡侯作宋姬媵鼎”。(蔡侯鼎,《銘圖》2144)“宋姬”為蔡侯之女,必為姬姓,按慣例當(dāng)稱蔡姬,此稱“宋姬”,宋為子姓,所指即為夫家之國。那么,“宜姬”之“宜”是指父家之國還是夫家之國,就需要仔細(xì)研究。

    在霸伯盤銘文中,“宜姬”的身份有兩種可能性:一是霸伯之妻;二是霸伯之女。只有宜姬為霸伯之妻,才能說明其名所稱的國是父家之國,而不是用的夫家國族名——霸。若為霸伯之女,則有可能用其夫家國族名——宜,這樣就無法反映出宜國的族姓。所以單就霸伯盤銘文本身來看,還無法從中直接找到確定不移的答案。

    種種資料表明,霸國并非姬姓之國。學(xué)者根據(jù)大河口霸國墓地與橫水倗國墓地中墓葬的頭向、腰坑、斜洞等相似習(xí)俗,4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大河口墓地聯(lián)合考古隊:《山西翼城縣大河口西周墓地》,《考古》,2011年第7期;田偉:《試論絳縣橫水、翼城大河口墓地的性質(zhì)》,《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年第5期。認(rèn)為二者“共性較多,差異較小,它們應(yīng)屬于同一人群的不同分支”。5謝堯亭:《簡論橫水與大河口墓地人群的歸屬問題》,載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編:《有實其積——紀(jì)念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六十華誕文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47頁。倗仲鼎銘文云:“倗仲作畢媿媵鼎?!保ā都伞?462)這是倗國貴族倗仲所作嫁女媵器,銘文中“畢媿”為倗仲之女,而畢為夫家國族名,是知倗國為媿姓之國。若倗國與霸國為同一人群的不同分支,則霸國亦為媿姓而非姬姓。但是,僅從考古文化的相似性來判斷霸國亦為媿姓,并不能成為堅確的證據(jù)。就目前所見資料看,霸國的族屬問題還不能作出準(zhǔn)確的說明。但有一點似可肯定,霸國應(yīng)非姬姓諸侯。下面兩條金文資料可以說明這個問題。

    (1)霸姞鼎:“霸姞作寶尊彝?!保ā都伞?184)

    (2)霸姬盤:“唯八月戊申,霸姬以氣訟于穆公?!保ā躲懭?220)

    上述銘文中的“霸姞”自作祭器,“霸姬”親自出面到穆公那里與氣打官司,表明她們均非待字閨中之人,而是已為人妻,故有這種“稱國及姓”的必要。霸姞鼎為傳世器,銘文相同的還有霸姞簋(《集成》3565)。霸姬盤則是新近出土于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M2002的青銅器。此墓為霸國國君之弟霸仲的墓葬,6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2002號墓發(fā)掘》,《考古學(xué)報》,2018年第2期。霸姬盤作為陪葬品,表明“霸姬”就是某國出嫁到霸國的貴族婦人,可能就是霸仲之妻。由于“霸姬”父家為姬姓,礙于同姓不婚的禮規(guī),她所出嫁的霸國貴族自然就不是姬姓國族。由此可以推斷,前引霸伯盤銘文中的“宜姬”因是姬姓,不可能是霸伯之女,而只能是霸伯之妻。“宜姬”作為霸伯之妻,所稱“宜”者,也不是夫家國名,否則應(yīng)稱“霸姬”。這樣,“宜”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必是父家國族名,則宜為姬姓國族斷無可疑。

    霸國與姬姓國族聯(lián)姻,不只宜國一例。除了與霸仲之妻“霸姬”所示姬姓國族聯(lián)姻之外,霸國還與姬姓燕國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出土于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M1的燕侯旨卣銘文云“燕侯旨作姑妹寶尊彝”。(《銘續(xù)》874)此器乃燕侯旨為其嫁往霸國的姑母所作禮器。因為霸國國君墓出土了大量的燕侯作器,所以“這不是一般的助喪之器(赗賻)所能解釋的,更不可能是分賜、掠奪來的,贈送的唯一途徑就是兩國聯(lián)姻”。1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博物院、首都博物館編:《呦呦鹿鳴——燕國公主眼里的霸國》,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6頁。周代同姓不婚的禮俗是比較嚴(yán)格的,即便傳世文獻確有諸侯娶同姓女子之例,如《左傳》所載晉獻公娶驪姬、魯昭公娶吳孟姬等,只是春秋時期的個別例子,且受到時人的非議。西周中期的霸國,恐不至禮崩樂壞到這種地步。因此,通過霸國曾與諸多姬姓國族聯(lián)姻的史事,也可證明霸并非姬姓國族。霸伯盤中的“宜姬”作為霸伯之妻,只能是娶自宜國之女。這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宜國為姬姓的歷史事實。

    三、宜國的地望及其來源

    虞侯夨徙封于宜,以新的都邑作為國名,故又稱宜侯夨。然宜地何在?遷宜前的虞國位于何處?康王何以要將虞侯夨改封于宜?還有必要續(xù)作探討。

    1.宜國的地望

    從宜侯夨簋銘文看,宜是虞侯夨的徙封地,虞、宜兩地相距應(yīng)不會太遠(yuǎn),甚或有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虞侯夨徙至宜地,授民授疆土的規(guī)模都相當(dāng)大,無論是虞地還是宜地,都不會是籍籍無名的小地方,它們在文獻上應(yīng)該有跡可尋。因此,在考察宜國地望時,應(yīng)將兩個地名綜合起來加以考察。由于諸家對“虞”“宜”的考釋歧見紛紜,使問題更顯復(fù)雜。這里僅以宜侯夨簋銘文之“虞”的不同釋讀作為觀察點,將學(xué)界對宜國地望的考訂分為以下3類。

    一是虔侯所遷宜地考索。宜侯夨簋發(fā)現(xiàn)后,陳夢家先生釋“虞”為“虔”,讀“”為“宜”,以為宜地在東國之鄙,東國或包括淮水以南地區(qū);2陳夢家:《宜侯夨簋和它的意義》,《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5期。陳邦福先生亦釋“虞”為“虔”,但釋“宜”為“俎”,以為俎在洛陽邊鄙幾百里內(nèi)。3陳邦福:《夨簋考釋》,《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5期。繼之郭沫若先生同意對“虔”“宜”二字的釋讀,以為宜之地望當(dāng)在宜侯夨簋的出土地即江蘇丹徒附近。4郭沫若:《夨簋銘考釋》,《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1期。岑仲勉先生讀“宜”為“胙”,以為胙城在河南延津縣北。5岑仲勉:《西周社會制度問題》,上海:新知識出版社,1956年,第160頁。譚戒甫先生讀“宜”為“俎”,以為此字與“柤”相通,即古柤口城,地在今江蘇邳縣與沭陽縣之間。6譚戒甫:《周初夨器銘文綜合研究》,《武漢大學(xué)學(xué)報》,1956年第1期。后有學(xué)者以為宜在阜陽(?)胡國左近,7胡進駐:《夨國、虞國與吳國史跡略考》,《華夏考古》,2003年第3期?;蛟诮裆綎|萊蕪市境內(nèi)。8陳絜、劉洋:《宜侯吳簋與宜地地望》,《中原文物》,2018年第3期。這些意見的共同點是將“虞”讀為“虔”,但對虔侯所在地?zé)o法作出合理說明,因而單就宜國的地理位置加以考訂,即使讀“宜”為“胙”為“柤”,或謂其義相通,都不能構(gòu)成堅實的證據(jù)。由于銅器具有流動性,僅以器物出土地來確定宜國地望,也缺乏說服力。

    二是虎侯所遷宜地考索。釋虞侯為虎侯的學(xué)者不多。曹錦炎先生從白川靜之說,以為虞侯夨之“虞”當(dāng)讀為“虎”,虎方是商代的一個方國,西周時仍有虎方的記載。武王滅商后封同姓諸侯于虎?;⒑钏w之宜為秦地,大致在今鳳翔、寶雞、岐山三縣交界處的陽平鄉(xiāng)一帶。9曹錦炎:《關(guān)于<宜侯夨簋>銘文的幾點看法》,《東南文化》,1990年第5期。此說以宜為畿內(nèi)之地固然不錯,但宜應(yīng)在東國范圍之內(nèi)即王畿東部,故以宜為秦地不可憑信。

    三是虞侯所遷宜地考索。唐蘭先生將宜侯夨簋原先釋讀為“虔”的字改釋為“虞”,得到大多數(shù)學(xué)者的認(rèn)同。但對虞之內(nèi)涵及所遷宜地方位的認(rèn)識,學(xué)者仍未達成共識。歸納起來,主要有3種說法:(1)虞為江南吳越之吳,宜地所在又分為丹徒說、儀征說、加口說。唐蘭先生初釋虞侯所遷之地為“宜”,后改釋為“俎”,也將其地望定在丹徒。1唐蘭:《宜侯夨簋考釋》,《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2期;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71頁。李學(xué)勤先生開始認(rèn)為宜侯夨簋也可能是輸入品,2李學(xué)勤:《從新出青銅器看長江下游文化的發(fā)展》,《文物》,1980年第8期。后亦認(rèn)為宜在蘇南。3李學(xué)勤:《宜侯夨簋與吳國》,《文物》,1985年第7期;李學(xué)勤:《宜侯夨簋的人與地》,第262頁;李學(xué)勤:《鎮(zhèn)江地區(qū)青銅器》,載氏著:《綴古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97頁。沈長云先生堅持讀“宜”為“俎”,以為即古時“朱方”,以證俎地在丹徒一帶。4沈長云:《<俎侯夭簋>銘文與相關(guān)歷史問題的重新考察》,《人文雜志》,1993年第4期。謝元震先生以為“宜”“儀”同聲通假,宜地中心位置即在儀征。5謝元震:《<宜侯簋>考辨》,《東南文化》,1993年第4期。王暉先生讀“宜”為“俎”,“俎”與“柤”通,即春秋時柤地,在今江蘇邳縣加口。6王暉:《西周春秋吳都遷徙考》,《歷史研究》,2000年第5期。(2)虞即夨國,虞侯夨是吳國始祖,所遷宜地在丹徒。劉啟益先生認(rèn)為,銅器銘文中的夨國也就是虞國,在陜西隴縣一帶,原為太伯、仲雍所建,他們并沒有奔吳,而是到岐山以西建立了吳國,三傳到虞仲,被武王分封于晉南為虞國君長,而仲雍的一支虞侯夨又被康王改侯于宜,在那里建立了南方的吳國。7劉啟益:《西周夨國銅器的新發(fā)現(xiàn)與有關(guān)的歷史地理問題》,《考古與文物》,1982年第2期。(3)虞侯夨為北虞之君,所遷宜地在周東都畿內(nèi)的宜陽。黃盛璋先生認(rèn)為夨國非姬姓,不是虞國或吳國。虞侯夨為北虞君主,即春秋虞國祖先,國都在今山西平陸。宜侯夨簋出土于江蘇丹徒,系后來帶去。宜必在東國,與伐商路線有關(guān)。宜必近鄭,去虞亦不遠(yuǎn),故其地望當(dāng)在宜陽。8黃盛璋:《銅器銘文宜、虞、夨的地望及其與吳國的關(guān)系》,《考古學(xué)報》,1983年第3期。贊同此說的學(xué)者很多,9劉建國:《宜侯夨簋與吳國關(guān)系新探》,《東南文化》,1988年第2期;王克陵:《宜侯夨簋銘文記<武王、成王伐商圖>、<東國圖>及西周地圖綜析》,《地圖》,1990年第1期;馬超、鄒芙都:《新出霸國銅器與宜國地望研究》,《出土文獻》,2019年第1期。如美國學(xué)者夏含夷(Εdward L.Shaughnessy)說:“被此宜器所紀(jì)念的封地事實上還處于洛陽以南的宜水之上,也就是說還處于周王都區(qū)域內(nèi)?!?0[美]夏含夷著,張淑一等譯:《海外夷堅志:古史異觀二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66頁。在上述3種意見中,以“虞”為“吳”,字雖可通,但如前所論,“虞”實際并非吳越之“吳”,故虞侯夨所遷宜地不當(dāng)在吳境求之,丹徒、儀征、加口等地應(yīng)與宜國無關(guān)。而以虞為陜西隴縣、寶雞一帶的夨國,亦即太伯、仲雍所建吳國,不僅與太伯奔吳的文獻記載相沖突,而且與金文中夨、吳、虞作為國名從不混用的事實相抵觸。11黃盛璋:《銅器銘文宜、虞、夨的地望及其與吳國的關(guān)系》,《考古學(xué)報》,1983年第3期。周初虞仲既已改封晉南,作為仲雍別支的虞侯夨隨后南遷,何以西周早中期還有“夨王”之國的存在?并無合理的解釋。比較起來,還是宜陽說經(jīng)得起時間的檢驗,與新出霸伯盤銘文所見宜國與霸國鄰近的地緣關(guān)系相合,最可信據(jù)。

    把虞侯夨所遷宜地確定在宜陽,這里地處王畿地帶,故有“在宜王人”可相封授,也與銘文言稱“東國”相應(yīng),與伐商路線上的“鄭”(陜西華縣東)和“虞”(山西平陸東北)距離較近,符合簋銘的整體意涵,可信度較他說為高?!耙恕弊鳛榈孛岩娪谏檀︺懳模骸巴趺俗?(會)西方于省,唯返。”(《集成》2694)宜子是宜族首領(lǐng),商王在巡視途中,命其參與西方諸侯會同之禮,與宜地(宜陽)方位相合。宜之得名可能與宜水有關(guān)?!逗幽贤ㄖ尽吩疲骸耙怂谝岁柨h西五十里,本名西渡,自永寧縣流經(jīng)宜谷西南入洛。”12孫灝、顧棟高:《河南通志》卷7,《山川上·河南府》,《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35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14頁。宜臨宜水,是洛水的支流,故簋銘說“錫土,厥川三百□”,說明“宜陽說”與宜侯夨簋銘文所描述的地理信息恰相契合。

    更重要的是,宜侯夨徙封地在今河南宜陽,還有新出考古資料可為佐證。霸伯盤銘文中的“宜姬”為霸伯之妻,說明霸伯與宜國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西周時期,限于交通情況和諸侯國自身實力等因素,諸侯國之間盛行政治聯(lián)姻。有學(xué)者研究先秦時期的政治婚姻情況,發(fā)現(xiàn)“與大國之間的聯(lián)姻、大國與小國之間的聯(lián)姻相比,小國之間的聯(lián)姻大都是短距離的”。1崔明德:《先秦政治婚姻簡表》,《煙臺大學(xué)學(xué)報》,1998年第4期。從霸國的對外交往情況看,它與燕、芮、?等臨近國家的關(guān)系都較密切,沒有一個國族是處于較偏遠(yuǎn)的周人東土、南土的。2馬超、鄒芙都:《新出霸國銅器與宜國地望研究》,《出土文獻》,2019年第1期。宜、霸兩國具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宜國地望也應(yīng)距霸國不遠(yuǎn)。霸國在今山西翼城一帶,3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1017號墓發(fā)掘》,《考古學(xué)報》,2018年第1期。與河南宜陽的直線距離不過140多公里,地緣上適相鄰近。可見把虞侯夨徙封之宜的地望定在河南宜陽灼然可信。

    2.宜國的徙封

    從宜侯夨簋銘文可知,宜侯夨是由虞侯徙封而來的。那么,虞在何處?康王時期何以要將虞侯夨徙封于宜?

    虞侯之虞不是吳越之吳,也不是夨王之夨,而是北虞之虞。北虞是武王徙封虞仲新建立的諸侯國,《史記·吳太伯世家》有明確記載:

    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太伯卒,無子,弟仲雍立,是為吳仲雍。仲雍卒,子季簡立。季簡卒,子叔達立。叔達卒,子周章立。是時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吳,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虛,是為虞仲,列為諸侯。4司馬遷:《史記》卷31,《吳太伯世家第一》,第1747—1749頁。

    這段記載可能有言之不實的地方,比如是時荊楚尚居中原,5杜勇:《清華簡<楚居>所見楚人早期居邑考》,《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3年第11期。勢力遠(yuǎn)未達到江南吳地,不可能有荊蠻千余家從而歸之,最多不過有當(dāng)?shù)赝林鴼w服。所謂太伯、仲雍“奔荊蠻”,不過是以后來的荊蠻之地來敘事而已。太伯奔吳一事,二千年來從未受到質(zhì)疑?!稘h書·地理志》采信其說,春秋時人亦每言其事?!蹲髠鳌焚夜迥辏ㄇ?55)宮之奇說:“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倍蓬A(yù)注為“不從父命,俱讓適吳”。6杜預(yù)注,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12,僖公五年秋九月戊申,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795頁。何為“父命”?《史記·晉世家》稱:“太伯亡去,是以不嗣?!?司馬遷:《史記》卷39,《晉世家第九》,第1990頁。僅取其意。此“不從”者,當(dāng)謂“不從大王在岐耳”。8[日]竹添光鴻:《左氏會箋》,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第417頁?!蹲髠鳌钒Ч吣辏ㄇ?88)子貢言及吳國稱:“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杜預(yù)注,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58,哀公七年夏,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162頁。均以太伯為吳國始祖。太伯、仲雍此去江南并非勞師遠(yuǎn)征,擴張周人勢力,而是為了成全太王立季歷為君的愿望,帶領(lǐng)家族遠(yuǎn)徙謀生,故《漢書·地理志》言其“辭行采藥”。10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667頁。《史記·吳太伯世家》正義曰:“太伯居梅里,在常州無錫縣東南六十里?!?1司馬遷:《史記》卷31,《吳太伯世家第一》正義,第1748頁。太伯一行人到達江南后,族居梅里(今江蘇無錫),與當(dāng)?shù)赝林仓\生存。后經(jīng)百余年的發(fā)展,家族日益興盛,逐漸形成一個政治共同體。故武王克商后,封周章為諸侯,吳國正式成立,發(fā)展到春秋后期一度成為霸主。這種情況與秦人入周以后,自東徂西,遷往甘肅一帶,12李學(xué)勤:《清華簡關(guān)于秦人始源的重要發(fā)現(xiàn)》,《光明日報》,2011年9月8日第11版;李學(xué)勤:《初識清華簡》,上海:中西書局,2013年,第140—144頁。后來雄起西方,并無不同。

    武王克商后,在分封周章的同時,又將周章之弟虞仲列為諸侯,封于“周之北故夏虛”,從而形成南吳、北虞兩個諸侯國?!妒酚洝翘兰摇匪麟[說:“夏都安邑,虞仲都大陽之虞城,在安邑南,故曰夏虛?!?3司馬遷:《史記》卷31,《吳太伯世家第一》索隱,第1749頁。這里說的大陽為漢代縣名,北周改名河北,唐代改為平陸后沿用至今。商周之際,今山西平陸縣原有一個虞國,曾與芮國發(fā)生田土糾紛,前往周邦請求文王裁決?!妒酚洝ぶ鼙炯o(jì)》說:“西伯陰行善,諸侯皆來決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14司馬遷:《史記》卷4,《周本紀(jì)第四》,第152頁?!罢x”引《括地志》云:“故虞城在陜州河北縣東北五十里虞山之上,古虞國也?!?5司馬遷:《史記》卷4,《周本紀(jì)第四》正義,第152頁。虞、芮二國對文王治岐知之甚少,應(yīng)非姬姓國族,入周以后被姬姓虞仲、芮伯所取代。國名依舊,但統(tǒng)治者已更換為新的國族。由霸伯盤銘文可知,宜侯為虞侯夨的后裔,則虞為姬姓,與文獻所見春秋時期虞為姬姓之國相合。

    康王時期,虞侯夨被遷徙至宜陽,可能與協(xié)助應(yīng)國共同防御淮夷有關(guān)。大河口霸國墓地新出厲王時器兌盆記載:“王命應(yīng)伯征淮南夷,兌從,率厥友搏于為山?!保ā躲懭?23)此為應(yīng)國器而出現(xiàn)于霸國墓中,說明應(yīng)國與宜國一樣,也與霸國有密切交往。徙封虞侯夨于宜,配合應(yīng)國共同防御淮南夷,當(dāng)屬康王經(jīng)略南土的重要舉措。西周中期錄尊銘文言及“淮夷敢伐內(nèi)國”。(《集成》5419)“內(nèi)國”即畿內(nèi)之國,說明淮夷對周人的進攻已至王畿地區(qū),情形十分嚴(yán)重。?應(yīng)姬鼎銘文亦云:“唯昭王伐楚荊,?應(yīng)姬見于王?!保ā躲懤m(xù)》221)?應(yīng)姬乃是嫁至?國的姬姓應(yīng)國女子,說明應(yīng)國在昭王時期在周王室經(jīng)略南土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虞侯夨徙封宜地,與地處河南平頂山市的應(yīng)國相距不遠(yuǎn),直線距離只有120多公里,可以共同構(gòu)成抵御淮夷內(nèi)侵的戰(zhàn)略防線。這或許就是虞國徙封至宜的重要原因。這一措施不僅強化了周王朝對東國地區(qū)的管理,還可能是西周康王經(jīng)營南土戰(zhàn)略的開端。至于春秋時期仍有虞國居于平陸,是虞侯夨的余嗣之國還是后來宜侯重返平陸更名為虞,有待新資料的證明。

    四、結(jié) 語

    宜國是文獻佚記的一個西周古國。由于宜侯夨簋、霸伯盤的出土,才使我們對它有了新的認(rèn)識。宜國為姬姓,其地望在今河南宜陽附近。其始封之君宜侯夨由虞侯徙封至宜,以其都邑作為國名。它的前身虞國是武王克商后由分封虞仲形成的新國族。早在商周之際,在今山西平陸地區(qū)已有一個異姓虞國,或為武王所滅,取而代之的是新封虞仲而建立的姬姓虞國。到康王時期,西周早期的治國方略開始調(diào)整,由全力經(jīng)營東土、北土逐漸轉(zhuǎn)向重點經(jīng)營南土。是時淮夷逐漸強大,不斷舉兵北向,使東部王畿地區(qū)面臨嚴(yán)重威脅。為了加強對淮夷的防御,拓展南土疆域,獲取銅料資源,虞侯夨被徙封到東都洛邑附近,以便與應(yīng)侯共同組成抗擊淮夷的戰(zhàn)略防線,實現(xiàn)開疆拓土的新戰(zhàn)略目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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