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莉
那個燥熱的夏天,因為沒有考入理想的高中,我一氣之下剪短了自己的頭發(fā),從一個長發(fā)飄飄的少女變成了一個頂著寸頭的“假小子”。
新學校沒有相熟的朋友,失去一襲長發(fā)的我變得“社恐”起來,對主動搭訕的新同學產生了強烈的恐懼。走在路上時,常有同學回頭打量我,對我一番審視之后,困惑地問身旁的小伙伴:“這人是男是女啊?”
原本覺得剪了寸頭挺酷的我,因為經受了太多“不男不女”的質疑,逐漸變得敏感而自卑。
梁小智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像小說里描述的那樣,自帶光環(huán)地出現在一個內心脆弱的少女面前。
“哥們,你唱歌挺好聽??!”他猛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誰?誰是你哥們!”我有些不悅地皺緊眉頭,瞪著眼看他,“我是女生?。 ?/p>
“拜托!誰能看不出你是女生啊!”他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和我并排走著。
我用余光瞄了眼身旁的他,高高瘦瘦,有幾分桀驁不馴的樣子。
他口中所說的“唱歌好聽”,恐怕指的是軍訓時我被教官“懲罰”的那天,因為我大踏步時邁錯了腳,教官喊我出列,讓我在同學們面前表演才藝。我本就因為寸頭感到丟人,還要在同學們面前表演才藝,簡直就是一場現代“酷刑”。我低著頭胡亂唱了幾句,倘若我有一頭長發(fā),還能借劉海擋一下羞紅了的臉,可剪了寸頭的我只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回想起當時的畫面,我忍不住加快步伐往前走。
“哎,你怎么跑了?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他扯著嗓門喊,“我叫梁小智!”
不知是不是因為跑得太快,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起來。
梁小智夸我唱歌好聽,我倒不十分在意,我在意的是,他沒有一上來就問我“是男是女”。
他成了我進入高中以后,正兒八經擁有的第一個朋友。
那時班里還沒有飲水機,整個年級只有教師辦公室門口擺放著飲水機。每到課間,飲水機前總是排了很長的隊,大家一邊排隊一邊聊天解悶,學霸們則一邊排隊一邊背單詞。
每當下課鈴聲一響,梁小智總會一個健步跑向走廊去打水,順勢捎上同一小組的我的水杯。作為回報,我會把整理好的課堂筆記借給他抄。每次去拿回我的筆記本時,他總會在空白部分畫上可愛的卡通人物,畫得好看也就算了,畫得不好看時免不了被我一頓“毒打”。
后來,我們的友誼深厚到會在節(jié)日、生日時互贈玩偶、巧克力。梁小智知道我貧血,所以每次會在經過我旁邊時往我的校服帽子里放幾顆糖果。
世界上有沒有拋開性別的純友誼呢?我想一定是有的,譬如我和梁小智。
那時我的化學成績很差,每次老師默寫十個化學公式,我一個也寫不對。而梁小智呢?他全科都很差,每次排名都是倒數。擁有一個成績倒數又慷慨仗義的朋友真是一種幸運,至少每次化學默寫得零分時,他都在墊底的位置默默支撐著我。梁小智說:“嗐!考差了有啥!我永遠是你前進路上最堅實的鋪墊,永遠為你墊底!”我總能被他逗笑。
我們約定好努力考取同一所大學。
然而,再堅實的友情都會有變淡的那天,我和梁小智的疏遠就發(fā)生在第二年夏天。我因為實在搞不定生物、化學,在分班時選擇了文科。我懷揣著一點期盼去問梁小智,結果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反正我文理科都差,我選了理科?!?/p>
聽到答案的那一刻,我和梁小智“友誼的小船”翻了。
我失去了前進路上最堅實的那塊鋪墊。
文理分科以后,我們的聯絡越來越少,但是一有機會經過我旁邊,梁小智便會往我的帽子里塞幾顆糖果。他就像擁有魔法一樣,隨時都能從口袋里掏出糖果。
分班以后,學習壓力越來越大,為了實現理想,我刻苦地學習,甚至為了省出學習時間而不去食堂吃飯。梁小智見我廢寢忘食,總會在路過我的教室時,往我的課桌上投擲面包、零食。我像是動物園里被圈養(yǎng)的動物,開始期待起他的投食。
“你們有沒有聽說,這次理科班有人物理考了滿分!”身旁的女孩子們議論起來。
“我知道!那人好像叫梁小智!”
當梁小智的名字傳到我的耳朵里時,不知為何,我的心里盡是酸楚,全然沒有為好朋友取得好成績而喜悅。
看到排名榜上自己不上不下的排名,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感覺到了我和梁小智之間的差距,那是一種類似被“背叛”的失落感。
這種失落與自卑,全然不同于我“寸頭”時期的敏感。他越強大,越襯得我渺小。當他羽翼漸豐,變成雄鷹將要展翅高飛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拔掉羽毛、失去了飛行能力的小鳥。
我開始抗拒和他碰面,將他阻隔在我用自卑澆筑的城墻之外。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漠,又或許是學業(yè)太過繁重,那個會時不時往我帽子里塞糖果的男孩,逐漸退出了我的世界。
那年夏天,梁小智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而我乘上飛機,去了更遠的地方求學。
那年夏天,因為我的自卑、敏感、怯懦,我永遠失去了梁小智,甚至都沒有機會和他說一聲“再見”。
倘若時光倒流,我想和梁小智鄭重地道別,我會笑著祝福他,并慷慨仗義地做一回他前進路上的鋪墊。
再見了,那個往我帽子里塞糖果的男孩!再見,梁小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