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問》毫無疑問是一篇直面性別議題的小說,我也毫不回避自己的女性主義立場。但是脫離開敘事氤氳的復雜光影,即便這簡簡單單的第一句話,乃至“女性主義”四個字,都顯得問題重重。大概只有在敘事中,才能略微放松地、充分地展開性別話題,因為沒有脫離文化結構和權力結構的、抽象的男性和女性,只有具體的生活著的男人和女人。這第二句話也有問題,“男女”?嗯——似乎也不夠嚴謹。你看,果然麻煩,我還是打住吧。
要說的,皆在小說里了。那就說說小說之外的事情。
這篇小說從去年深秋寫到今年春分,寫得慢,寫得小心,倒不是擔心什么“拳腳”,只是因為想要準確,在復雜中力求準確。
準確是寫作者能夠給予人物的最大尊重和最深理解。
有時候準確并非單純的認知問題,看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但心底還存著一絲愚蠢虛妄的“希望”,疑心自己是不是偏頗了?極端了?這是寫作者作為人的有限性。理念的力量也只能到此了,但肉身所處的現(xiàn)實世界,會“教訓”或者“幫助”寫作者。殘酷撲面打來,你被打蒙了,同時也清醒了,才知道“絕望”既不偏頗也不極端,反而是一切可能的起點。
小說寫完給了編輯,轉頭應付自己焦頭爛額的現(xiàn)實生活。著實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誰能料到:五月份有人在“微博升堂”組團控訴某文化咖的性騷擾,接下去上野阿姨的書賣得熱熱鬧鬧;小說發(fā)出來,正趕上完美芭比的“粉紅革命”風起云涌,“不完美受害人”在警局法庭殊死纏斗——怎一個“巧”字了得?!
我寫給原發(fā)刊物的創(chuàng)作談只有寥寥數(shù)句,說自己是村民亂跳預言家,肯定要被“刀”。目前看來我多慮了。如我所愿,真的有解人,有慧眼,有體恤之心。我從來都信任小說讀者的理解力。除了顯性的性別議題,有心人還讀出了我頗為重視的另一條暗線:關于敘事本身。多想一層,“性別”一如很多別的概念,不也是人類敘事之一種嗎?
對于敘事本身的關注,是貫穿我整個寫作生涯的暗線。這篇小說,事實上也是我對1993年發(fā)表的敘事處女作的懷想。那篇千字左右、彌散著濃郁“五四”理想主義氣息的舊故事,名為《花問》。
淚眼問花,亂紅飛過。
2023年8月10日 七葉庵
計文君,文學博士,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研究員。出版有小說集《化城喻》《問津變》《白頭吟》《帥旦》《剔紅》等,曾獲《人民文學》獎、杜甫文學獎、郁達夫小說獎等獎項,出版有《紅樓夢》研究專著《曹雪芹的遺產(chǎn)——作為鏡像和方法的世界》《曹雪芹的疆域——〈紅樓夢〉閱讀接受史》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