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維度理論視角探究反東方主義的覺醒
——以電影《長城》為例

畢曉蕾

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內外的政治、經濟、科技發(fā)展都在發(fā)生日新月異的變化。自鴉片戰(zhàn)爭開始，西方帝國主義國家正式從地理上入侵中國，后殖民主義思潮的影響也逐漸滲透進近現(xiàn)代國人潛意識的方方面面：審美、習慣、觀念乃至思維方式、文化趨向等。而文化，是一個國家最難以撼動的民族符號以及最難以改變的傳承基因。因此，本文從文化與意蘊的角度出發(fā)，以電影這一藝術形式為研究對象，將霍夫斯泰德文化維度作為理論框架，分析西方于我國文化的“設定”，即東方主義以及當代社會對于反東方主義意識的覺醒，以張藝謀導演的一部具有鮮明的中西結合特色的電影——《長城》為例，肯定其民族情節(jié)?！断哺贰秾O子從美國來》等文化對照類電影中許多情節(jié)與設計也有意識地從霍氏文化的五個維度進行細節(jié)對比，但并沒有真正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角度與東方主義進行正面交鋒。本文重點分析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權力距離三個文化維度，從臺詞、色彩、情節(jié)發(fā)展、影片元素的象征意義等角度剖析《長城》。不僅進行中西文化橫向對比，并且將《大紅燈籠高高掛》《滿城盡帶黃金甲》等張藝謀早期電影與《長城》進行縱向比較，通過橫向分析與縱向分析相結合的方式，形成更客觀、更準確的認識結論。

一、文化維度理論下的《長城》

圖1 是根據 Hofstede Insights 發(fā)布的文化維度值所制作的霍氏文化維度下中美兩國相關數(shù)值比較圖［1］，從中可以看出，中美兩國關于個人主義的指數(shù)差值最大，關于陽剛氣質的指數(shù)值差距最小。因此，本文擬從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權力距離三個方面分析張藝謀電影《長城》的中國文化和東方元素，探究這些反東方主義元素變化的社會原因等。

圖1 霍氏文化維度下中美兩國相關指數(shù)比較圖

（一）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

中國自古以農業(yè)立國，農業(yè)生產是長期以來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生長在黃土地上的成員以群居為主，這就決定了中國的社會關系為組織集體?！堕L城》是由張藝謀與美國好萊塢合作制作的一部國際電影，毫無疑問，從漫威系列到迪士尼系列，從蜘蛛俠到花木蘭，美國電影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強調個人英雄主義［2］。

《長城》講述的是北宋年間，長城之上，中國無影禁軍與上古神獸饕餮激戰(zhàn)守護百姓的故事。值得關注的是，影片中的男主人公是一個來中國盜取黑火藥的雇傭兵威廉，他具有聰明勇敢的品質，在影片開始他這樣說：“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他幫哈羅德人打丹麥人，幫西班牙人打法蘭克人，又幫法蘭克人打布倫人，驅使他來中國不是國家的責任，而是金錢與財富。但是，女將軍林梅告訴他，人與人之間存在信任。這是由威廉所代表的個人主義與中國軍隊所代表的集體主義的直接交鋒。但是影片最后這樣的勝利正是建立在威廉與林梅的合作與信任上的，由此可見，電影的主旨更傾向于集體主義。張涵予飾演的殿帥犧牲后，全體將士合唱秦腔《出塞》是電影中最壯闊也是最值得享受的鏡頭，在這里，中國元素又一次高密度地出現(xiàn)，如秦腔、孔明燈、白綾、戰(zhàn)鼓等［3］。秦腔是北方民族的傳統(tǒng)戲劇演唱方式，具有極強的文化特色，給人以生命意識的共鳴。

影片中很多代表中國的象征和細節(jié)都為張藝謀所希望展現(xiàn)的理念做出了鋪墊，在這里，中國不再是一個故事發(fā)生的背景［4］。長城，從來不是封閉與保守的代名詞，自西周以來，長城陸續(xù)修建，數(shù)千年來它守護著中華民族，是民族團結、智慧的象征。在電影中，長城是無影禁軍與饕餮決斗的戰(zhàn)場，在長城之上，由虎、鷹、鹿、熊、鶴五支軍隊各展所長，各司其職，穩(wěn)健且有序，根據鼓聲的指示，井然而壯觀。當然，為了影片的真實性，也或許是為突出集體主義，一個鹿軍小兵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得膽小懦弱，在饕餮跳上長城攻擊時并沒有如其他士兵一般廝殺。在危險和生命面前，這是人的天性，沒有人是神圣無私的，但是面對死亡，依然有鶴軍女子借助套圈義無反顧躍身而下刺殺饕餮，即使她們知道，當一個血淋淋的套圈被帶回城墻，就意味著一位戰(zhàn)友葬身兇獸之口。

這樣的宏觀場面，加之色彩、特效刺激，成功鋪墊了《長城》崇尚集體主義的民族理念［5］。最后，鹿軍小兵與軍師為保護帶著磁石準備擊殺獸王的主人公自我犧牲，觀眾們因為他們舍棄小我保全大我的崇敬與感動隨著刺激驚險的劇情發(fā)展到了高潮，威廉也深受打動，與林梅達成信任與合作，成功化解了一場危難。從影片開始長城戰(zhàn)斗場面的視覺感受，到中間插曲先主帥犧牲后戰(zhàn)士合唱秦腔，集體主義的渲染在層層滲透，再到最后將領們舍生取義，小兵也得到了信念的提升，集體主義的觀念得以被推到一個遠高于威廉所代表的西方個人主義的高度。

（二）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

在中國這樣的長期取向指數(shù)較高的國家，人們更注重長遠目標。

由表1 可以看出，長期主義的國家具有一種長遠發(fā)展觀，中國自古的統(tǒng)治者們習慣將未雨綢繆作為明智的治理之道，“長城”這一防御性建筑就反映了皇帝的長期目標——為守護自己的城池和權力。歷史上長城的建筑可追溯到西周時期，各諸侯國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而建，象征著中華民族長久以來居安思危的思想。而在影片的高潮部分，將軍林梅和軍師發(fā)現(xiàn)饕餮已潛入京城，利用 “孔明燈”快速抵京，即使成千上萬的饕餮在皇城內撕咬吞食，將士們仍一躍而下，保護并絕對忠誠于高高在上但幼稚膽小的君主……張藝謀毫不避諱鏡頭之下這樣滑稽愚忠的“東方”形象，而是進行藝術性的加工，使其無傷大雅，既不影響中國角色表現(xiàn)出果敢大義，又為影片增加了詼諧輕松的氣氛，在推動劇情發(fā)展、渲染緊張氣氛等細節(jié)方面處理得大膽而富有表現(xiàn)力。正是中華民族為中央、為民族而戰(zhàn)信仰的統(tǒng)一與堅定，守護百姓，為延續(xù)人類之生命而戰(zhàn)的長期趨向目標，使百萬無影禁軍戰(zhàn)勝饕餮，守護世人安寧。

表1 長期取向國家與短期取向國家的部分特點對比

除了男主人公威廉，影片另外兩個外國角色則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淺的代表，他們一心偷取火藥回國發(fā)財，罔顧人類共同之存亡，趁人不備他們逃離長城，卻在戈壁中遭契丹人截殺，幸存的同伙又被追回監(jiān)禁。為人類命運而戰(zhàn)的威廉與盜竊回國的伙伴正是與影片中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的正向比對，長期取向數(shù)值高的國家重情重義，短期取向數(shù)值高的國家則是權益至上。

（三）權力距離

在古代，中國被封建王朝所統(tǒng)治，中國的帝王自漢以來一直崇尚儒家思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樣階級分明的觀念在中國的封建社會根深蒂固。在影片中，軍師利用磁石捕捉了一只饕餮準備予以研究，以對抗饕餮大軍，但是，京城派來的官員沈大人為討皇帝開心，下令將唯一一只饕餮帶回京城供皇帝賞玩，即使所有的將領都無奈而失望，但皇權至上，帝王的命令不容置喙。這樣愚蠢的決定被執(zhí)行后，也為影片后續(xù)情節(jié)發(fā)展做了鋪墊，皇城外的饕餮大軍與這只饕餮里應外合，很快攻破京城?？v觀歷史長河，為鞏固中央集權，中國的皇權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越來越集中，中國的權力距離指數(shù)越來越大，在清朝達到一定的峰值后也終于被沖破。

二、討論

電影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中國傳統(tǒng)元素，標志性的中國符號給觀眾渲染的正是一種東方文化的自信與覺醒，張藝謀正是以此作為拍攝基礎，形成自己的美學特色，這樣的視覺符號是可以使觀眾直觀感知的形象存在［6］，例如中國建筑、中國音樂、中國詩詞、中國兵器等，甚至中國的“怪獸”饕餮也懂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兵法。

與張藝謀以往獲獎的經典影片有所不同，在影片《長城》中，東方元素不再是迎合西方資本的設計，而是一種大膽的表達，包括封建主義制度、民族信念、文化傳統(tǒng)等，都是正向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的基礎?；蛘哒f，張藝謀在很多細節(jié)方面的處理，正是為了突出君臣意識之穩(wěn)固和權力距離等東方特點的重要性。同樣是張藝謀執(zhí)導，2006 年上映的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則是帶有唐朝華貴的宮廷之風，令人眼花繚亂，但是這樣的華麗表達的卻是宮廷桎梏的窒息感。西方世界所渴望、所獵奇的，正是東方世界的神秘，例如武俠武術等強烈的東方色彩，加之影片本身吸引力巨大的倫理關系，情愫變化等劇情支持，這樣的影片自然為西方資本所青睞?！堕L城》的特殊之處在于，影片的東方元素表達積極，恢宏壯闊令國內外觀眾耳目一新，男女主角的聯(lián)系不再是愛欲，而是信任與責任。封建帝制下我們看到的，還有專屬于中華民族的團結、忠誠與正義，這是一種東方觀念的轉換與更新，是中華文化傳統(tǒng)類影片的重要突破。《長城》是一部反東方主義特點鮮明的電影，其中國元素符號化的表達非常成功，給予中國傳媒展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的信心，對中外文化傳播方向具有指引意義。

三、結語

從整個電影的創(chuàng)作理念、表達方式、影射內涵等角度看，《長城》與張藝謀早期幾部曾獲國際大獎的電影諸如《大紅燈籠高高掛》《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壓抑、夸張的表達風格完全不同，這部電影在以一種積極飽滿的表達方式與東方主義進行對抗，這樣的覺醒我們應該感到欣慰。真正的文化自信更大程度上是一種坦然與從容，是一種有容乃大的氣魄，我們應該主動積極地肯定反思和自我消化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和表達。

本文研究了中國當下市場主流電影《長城》的反東方主義的細節(jié)并對其進行了橫向與縱向的剖析，發(fā)現(xiàn)《長城》是一場具有首創(chuàng)意義的嘗試與突破，但是要想真正離開西方資本主義創(chuàng)作的牢籠，文化創(chuàng)作者仍需要對次要情節(jié)設計、臺詞邏輯性串聯(lián)、人物豐滿性打磨等細節(jié)進行推敲與完善，無論從視覺還是心理感受上，都傳達出中國傳統(tǒng)所特有的魄力。而局限性在于，將中國古代元素與西方資本所結合創(chuàng)作的影視作品較少。本文以《長城》作為樣本探究的只是張藝謀的代表性表達，作為中美合作電影，其中少不了美式風格的替補。下一步，期待中國電影可以更好地傳揚完整意義上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而非中國式傳統(tǒng)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