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清
我有一張照片,是我7歲那年大哥領著我和四哥去中街的長江照相館照的,是我人生中第一張在照相館照的照片。
看著照片,時光仿佛一下子穿梭到41年前。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個周日,和風吹送,藍藍的天,白白的云。大哥穿著一件白襯衫和一條藍色的褲子,騎著家里唯一的一輛二八自行車,把我抱起來放在自行車的橫梁扶著車把坐著,大哥則一條腿跨過車的另一邊去,再讓四哥蹬著后車輪的車軸爬上自行車后座坐好。然后,大哥一腳點地一腳踩著腳蹬子以慣性的方式騎上自行車開始飛快地蹬起來。
那時,從我家去市內只能走毛望路,路面鋪滿沙土,路兩旁綠樹成蔭,碩大的枝葉向四周展開、延伸,并在頂端合攏,形成巨大的拱形“涼棚”。風吹動著頭發(fā),林中的鳥兒發(fā)出清脆的叫聲,陽光透過樹枝映照下來,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倒影,我們的車子在樹影里穿梭,在蜿蜒曲折的毛望路上一路飛奔。大哥一邊騎著車子一邊跟我倆說話,還笑著問我倆要是把我倆扔在這里能不能找到家。
大哥騎車帶我倆到陶瓷廠,那里有車站。大哥讓我和四哥坐11路公交車,并告訴售票員我倆在終點下車。四哥拉著我上了車,車子很快就追過了大哥的自行車。我倆透過車后窗看到大哥飛快地蹬著自行車在后面追著。路上汽車少,自行車多,走路的人多。我倆到終點站時,售票員告訴我倆下車在路邊等,別亂走。不一會兒,大哥的自行車便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之內了。大哥又抱起我坐在前梁上,四哥坐在后座上,他推著我倆在中街遛達。
中街的人真多,我的眼睛都不夠用了!來到長江照相館門前時,大哥說:“照張相吧!”大哥停穩(wěn)車,帶著我倆進了照相館。大哥坐在正中間,我站在他的右前方,四哥站在他的左前方。早上出來的時候,我姐給我扎好的兩個小辮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已經快散了。大哥不會扎辮,就幫我把頭綾子往里推了推……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枕邊有個長方形的白紙信封,我打開一看,是照片,細細地看著,我的兩個小辮,一個立著,一個歪著。
大哥對新鮮事物總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那年,大哥學起了洗照片,他把自己關在黑屋里用藥水洗相,還把我們叫到跟前看他洗相。只見大哥用鑷子夾著相紙在藥水里泡,相紙上便出現(xiàn)影像了!他又買來切刀,把照片四周切成花邊。后來,大哥又攢錢買了照相機給我們照相。在那個時代,拍照對于農村孩子來說是多么遙遠的事情,可我們卻在大哥的相機里留下了不知多少難忘的童年、學生時代、青春時代的記憶。
成家后的大哥搬到了五里以外的村子居住,但卻常常把吃的、玩兒的帶回來,每次我都跑到大門外去迎他。有天傍晚,大哥回來時我又跑到大門外迎他,大哥笑著從兜里掏出一條紅色的“一把抓”遞給我,那是當時很流行的一種紗巾。我高興地系上。這已是大哥給我的第二條紗巾了,第一條是大哥出差去海南島,一路上路過上海、杭州,在上海給我和我姐買回來的真絲紗巾,那紗巾的樣子我至今清晰地記得,光澤艷麗,如緞子一般柔潤、靚麗、絲滑,大哥說是用蠶絲做成的。
大哥晚年生活拮據(jù),有時在大街上崩爆米花、烤地瓜,穿著磨得油光發(fā)亮的藍褲子和綠大衣,戴著一頂厚厚的帽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忙碌著……
大哥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養(yǎng)鳥,看小鳥、逗小鳥,他的臉上就會洋溢出孩子般的笑容。
去年元旦前夕,侄子晚上發(fā)來微信說大哥病了。當時外面剛下過一場大雪,我穿上大衣想去看看,可看著漆黑的外面,心里打怵。我眺望著大哥家的方向,糾結了好一陣子,終究還是沒下樓,想著明天早上早點去看看??墒堑搅说诙煸缟?,侄子的電話便來了。
大哥走后,我心里總是很自責。那天晚上,我為啥就沒能走出家門呢?如今,世間再無大哥的影子了……
夏天來了,毛望路兩邊的樹又綠了,我仿佛又在樹影斑駁的毛望路上見到大哥了。大哥還是穿著白襯衫、藍褲子,騎著一輛二八自行車在飛快地蹬著、蹬著……
回頭想想,人生如夢。珍惜眼前的緣分吧!無論父母、兄弟、姊妹,一生只能相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