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課

楊海蒂

看著白晝一點一點褪下去，黑夜一點一點降下來，藍虹內(nèi)心空蕩、酸楚、失落、苦澀。從早上醒來起，她就一直暗暗期盼著國俊的音訊。沒有。手機短信一整天倒是不斷，都是各家證券公司發(fā)來的生日祝賀，以及豪宅別墅、發(fā)票機票、竊聽手機和“XX 夜總會，尊貴男人的享受”之類五花八門的廣告。她一次次失望，又總是不死心。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她心臟狂跳起來。卻是閨蜜王云云，說在外地采訪，差點把美眉的大壽給忘了，恕罪恕罪！王云云是滬上名記，性情豪放，閱人無數(shù)，損起人來口無遮攔：“又在思盼‘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小冤家還沒影？”氣得藍虹想大罵，那邊卻狂笑著把電話掛了。

“小冤家”就是國俊。認識國俊時，藍虹不到20歲，國俊年方17，是個純真、帥氣、陽光的英俊少年。藍虹土生土長，國俊跟隨異地升官的父親從上海來，打算在這座省城上完高二高三回滬高考。

自打見到上大一的藍虹，國俊的魂就丟了，一天看不著她就茶飯不思，別的男人看她一眼，他就恨不得給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國俊瘋狂的愛情讓藍虹又驚又怕，避之惟恐不及。她比他成熟，明白一點兒分寸，也就比他膽怯，她不敢想象與這個未成年男孩相愛的后果?？伤罱K無力掙脫出他巨大的情網(wǎng)，沒能逃脫出他激情的魔盅。

兩人愛得死去活來，戀情很快暴露，校長誠惶誠恐，親自登門向省領(lǐng)導(dǎo)負荊請罪。國俊父親震怒、母親痛心疾首，父母威逼利誘手段用盡，還是挽不回兒子那顆癡定的心。這樁姐弟戀在當(dāng)?shù)剞Z動一時。為拆散他們，國俊被父母強行轉(zhuǎn)學(xué)回上海。然而，藍虹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迫不及待奔了過去，正在上海念大二的國俊早已望眼欲穿，金童玉女終于相聚相守。

藍虹沒料到自己的謀職會歷盡波折。因為外地戶口，她被很多單位拒之門外。因為年輕漂亮，她受到不少露骨誘惑甚至放肆騷擾，最終結(jié)果就是落荒而逃。這些她都不敢告訴國俊，怕他生氣，怕他擔(dān)心，怕他再不讓她出去。為了省錢，她坐公交擠地鐵，偶爾打次“的士”便心疼得要命。鄰居阿姨憐惜她：“介好賣相介好氣質(zhì)的小姑娘，哪能坐公交車子呢？”樓上的時髦女郎為她惋惜：“像儂介漂亮的小姑娘，花鈔票勿‘來勢’是種恥辱?！彼家恍α酥?。有愛情做底子，哪怕吃糠咽菜都不在話下。

聰明伶俐的她，很快融入了上海這個歡快又務(wù)實的國際化大都市，不久就能講一口洋涇浜上海話，生活習(xí)慣飲食口味也被同化了。

國俊父母仍不接納她，國俊爺爺?shù)剐U喜歡這個準(zhǔn)孫媳婦。爺爺是舊上海灘有名的闊少，現(xiàn)在最愛炫耀以往的風(fēng)流韻事，最得意的事情是：曾經(jīng)他們一群富家子弟打賭，大家結(jié)伴從頭到尾走完淮海路，一路上誰認識的美女最多誰就是老大，爺爺勝出，那幫小子俯首稱臣。每當(dāng)爺爺向藍虹津津樂道舊日風(fēng)流史時，國俊的奶奶就老大不開心，總是吊起一張臉子來。奶奶原是爺爺?shù)囊烫髞聿疟环隽苏?。國俊在孫輩中排行老三，小名阿三，是奶奶惟一的親孫子。

終于，藍虹應(yīng)聘到廣告公司做文書。公司主力部隊是娘子軍，女人扎堆的單位，少了辦公室政治，多了小市民文化。為了比身段，女將們爭奇斗艷，有前衛(wèi)者還專門穿突破性的低胸衣裙；為了比手段，她們經(jīng)常不是這個踩那個就是那個告這個?！班l(xiāng)下人”藍虹是個異數(shù)。她對誰都友善，與誰都不深交，從不參與任何是非。她衣著不趕潮流，不追求名牌洋貨，卻很時尚有品位，加上從小跳舞蹈打造出的魔鬼身材和獨特韻味，使她出類拔萃，也使她無端遭忌。

公司人人有廣告任務(wù)，老板要求“解放思想，殺開血路”，并大幅提高提成比例。重賞之下必有勇婦，女將們屢建奇功。藍虹既“門檻不精”，又不肯去當(dāng)交際花草，廣告業(yè)績自然最差。她擔(dān)心飯碗不保，也怕被人說“吃蘿卜干飯”，每天埋頭賣命寫文案。常務(wù)副總很欣賞她出眾的文采，因而對她多有表揚和庇護，引起一些人的不滿和猜忌。很快，關(guān)于藍虹和常務(wù)副總關(guān)系曖昧的流言充斥于公司的角角落落。男女關(guān)系是傷害女人的最佳利器，藍虹暗傷叢生心頭滴血，但她不辯。對于這種無聊之極無恥之尤的謠言，她根本不屑于辯。大辯無言。

藍虹被調(diào)整為業(yè)務(wù)員。王云云惱她：“你跟她們爭什么面子？你跟她們根本不是一回事！”她委屈：她不是要與別人爭面子，而是自己太在乎面子。

老板朝令夕改，說一不二，經(jīng)常是下屬正在忠心耿耿執(zhí)行他布置的任務(wù)，他自己卻早已改弦易轍，讓人無所適從。類似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必須與老板強硬對話。常務(wù)副總偷偷召會商討對策，會上“盟友”們慷慨激昂，卻誰也不肯出頭。誰都明白，對話其實就是對抗。最后，由大家提議、常務(wù)副總拍板，讓藍虹擔(dān)當(dāng)此任。

藍虹沒有推托。并非不得已而為之，而是出于良知和責(zé)任感。與老板的交鋒，以藍虹的勝利而告終。常務(wù)副總私下里宴請眾盟友以慶功。

老板對下屬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沒有掌權(quán)者不知道的，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惱怒之下，他等不到秋后就算賬。老板發(fā)威，常務(wù)副總噤聲，暗地里他倆達成了諒解，“同盟軍”隨之土崩瓦解，個個只求自保。只有藍虹，沒有護身符卻傻里傻氣沖到最前面不算，還死不悔改，始終不肯向老板低頭認錯。理所當(dāng)然，她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被掃地出門那天，藍虹孤零零站在大樓外，看著四周青森森冷冰冰的高樓大廈，仿佛在廣袤無際的荒野上看見烏云從四面八方黑壓壓而來，那種凄涼無助讓她刻骨銘心。

王云云罵她“黃魚腦子”“腦筋搭牢”。這回，她急赤白臉地與之爭吵，為自己辯護。她并不恨老板，換個角度想想，他也情有可原。人要會原諒別人，也要會原諒自己。

但國俊不原諒她。那些流言蜚語像尖錐，每一句都足以把國俊扎得遍體鱗傷。他是以少年情懷的赤誠和熱烈，以全部的心血和生命來愛她的，怎么受得了她竟然與別的男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呢？他完全喪失了理智，拒絕去解析事情的真相?？蓱z的國俊，即使瘋牛般吼叫，倔強的藍虹依然不辯，她覺得一辯就俗。她一根筋認定：愛莫大于信任，國俊不信任她了，就是不愛她了，既然如此，辯解何益？愛情沒了，自尊總還得要。

在冷戰(zhàn)和淚水中，他們童話般的愛情走到了盡頭。是不是所有浪漫愛情的結(jié)局，最終都是一場毀滅？別人的愛情不朽，是不是因為上面的灰塵很厚？想到這些，藍虹一陣冷笑又一陣心酸，一陣心酸再一陣冷笑。

前來安撫的王云云嚇了一跳，趕緊摸她的額頭，藍虹撥開她的手，沒好氣地說：“放心，我沒病?！?/p>

“藍虹，你是不是長得過于漂亮了一點？”王云云盯著她，一字一頓。

“是不是又要感嘆我紅顏薄命？”她凄然一笑。

“沒有一堵很高的墻，哪壓得住你這枝紅杏？說正經(jīng)的，以后你必須找年齡大些的男人，你根本不適合年齡小的，你的思想本來就比同齡人深刻復(fù)雜?！蓖踉圃票砬檎J真起來。

“不會再有以后了?！?/p>

“真的？”王云云朝她嬉皮笑臉。

藍虹在遠離國俊處租下一居室，用心把小屋裝飾一番，她深居簡出，小屋像蠶蛹般安頓著她的身心。

夜涼如水，絲絲縷縷的冷清在小屋里游蕩著，直往藍虹骨頭縫里鉆。不遠處飄來鄧麗君柔美的歌聲：“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座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似有萬千情緒蠶絲般纏繞過來，令她心緒難寧。她關(guān)上窗戶，拉上厚重的窗簾，小屋頓時寂靜下來。燦若星辰的鄧麗君早已化成泥土，人生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感到生命的悲哀，感到世界的虛空。

往日，藍虹總是以讀書來抵抗心靈的痛楚，美文佳作能讓她寵辱皆忘。但這天，她心煩意亂，沉浸于一種莫名的憂傷中不可自拔，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不會是得了時下流行的抑郁癥吧？念頭一閃，她被嚇得一骨碌跳了起來。必須測試一下自己是否還正常。王云云出差了，電話打給誰好呢？還是劉凡吧，很喜歡她又沒歪心思，給他打電話沒有心理負擔(dān)。

劉凡正在打麻將，聽到是藍虹很高興，讓她趕快過去參戰(zhàn)。她情緒立刻好轉(zhuǎn)，撒嬌說：“凡哥，我不太會打麻將，輸了算你的，贏了是我的，行嗎？”在無條件喜歡自己的男人面前，她不自覺盡顯小女人態(tài)。

“行，行！”他總是大哥哥般寵著她。

其他牌友可沒有這般君子風(fēng)度，不時話語帶“葷”

涮她：“干嘛喜歡打麻將？喜歡男人多好。”

她面不改色應(yīng)答：“還是打麻將好。男人麻煩?！?/p>

“我覺著還好。聊勝于無嘛。”

“……”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女人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時，男人們奈何不了她。牌友甘拜下風(fēng)，藍虹暗自得意。她很享受這種世俗的樂趣，雖然剛才還對人生充滿了悲劇感。

其實，對藍虹來說，男人是比麻將更好的心靈解藥。只是，戀愛的第一要素是須有對手。

也曾認識了李自強。在不少女孩眼里，李自強是有錢又可靠的鉆石王老五，但他對拼命粘上來的女孩沒興趣，對冷若冰霜的藍虹卻鍥而不舍，追求她的精力多過打點事業(yè)，漸漸地讓她有些感動。情緒低落孤獨難耐時，她也不是沒有動過嫁給他的念頭，可每次見面，對他硬是生不出一點兒多余的感覺，連他每次道別時熱切的握手都讓她不快，實在無奈。

她很明白，現(xiàn)如今的男人沒多少耐性，無論女人多出色，他都不會等得太久。

那天，藍虹在一百多個電視頻道中挑來選去，最后鎖定東方衛(wèi)視的人物訪談，屏幕上，一個秀麗的臺灣女子，正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去年，她和丈夫來上海打拼，今年，她去了北京開分公司，丈夫趁機包二奶，對她日漸冷漠。她趕緊丟下生意住回上海，丈夫卻似人間蒸發(fā)，讓她連個影子都撈不著。傷心欲絕回到北京后，她發(fā)現(xiàn)公司資金被副手蠶食一空。受不住沉重打擊的她幾度想自殺，最終還是熬了過來，從擺臺灣風(fēng)味小吃攤起步，現(xiàn)在又有了一片小天地。她微笑著說，即使走投無路了，人也一定要咬緊牙關(guān)挺住，當(dāng)否極泰來時，你就會知道，當(dāng)初所有的苦難折磨，其實都是化了妝的祝福。這時，臺灣女子的淚水流了下來，她哽咽著說，我以為自己再不會哭了，沒想到我還能流出眼淚……

藍虹的內(nèi)心隱痛一下被觸動，頓時淚如泉涌，痛哭失聲。失業(yè)、失戀接踵而至，使她跌入命運的深淵，使她的生活突然懸空，使她在茫茫大上海一無所依。

平日里獨處時，她克制著不讓自己難過流淚；出門面對外人時，則以滿不在乎甚至自嘲自黑來掩飾內(nèi)心世界。別人以為她很堅強，其實恰恰相反，她只是戴上堅硬面具以掩蓋脆弱而已。藏在她強顏歡笑后面的，是深深的傷痛。

終于哭夠了，她給王云云微信留言：接連哭了兩個多小時，幾乎氣絕，眼睛腫痛得要命。

不多時，王云云回復(fù)：你早就該哭了，再不哭，你的精神就要出問題了！你必須死去活來地哭一次，不然的話，你的痛苦永遠不會結(jié)束。上帝要成就一個女人，必先讓她飽受挫折和磨難！

上帝要成就我嗎？藍虹苦笑一下，又悲從中來。

她趕快點燃一支煙抽上，把淚水憋回去。她想起一句話：你要向天觀看，瞻望那高于你的蒼穹。

她仰起頭來，瞻望到了高高端坐在書柜頂層的釋迦牟尼佛祖，佛祖法相莊嚴，眼神悲憫，笑容超然。她不由自主朝佛祖銅像跪了下去。

有一段時間，藍虹心無旁騖，每天沉浸于舒緩祥和的梵樂中，潛心閱讀經(jīng)文。從佛教雄偉的精神構(gòu)建中，她領(lǐng)悟到，人永遠是不安的，人生充滿變數(shù)，不可能一帆風(fēng)順；人只有從善惜福感恩知報，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幸福來源于內(nèi)心世界的寧靜與慈悲。

佛祖誕辰日，藍虹拎上兩大袋檀香和絹花，專程去靜安寺禮佛。千百年來，靜安寺香火不絕，煙霧升騰處，佛祖菩薩前，善男信女們跪拜、訴求，哪怕明知是夢幻泡影，也愿意獲得一時心靈的自慰。經(jīng)殿香霧中，她恭恭敬敬向每位師父奉上“敬意”，數(shù)目大小依他們的等級而異。師父們兩手合十雙目微閉，念一句“阿彌陀佛”表示禮謝。

木魚敲響，僧人們齊聲誦唱。藍虹淚流滿面。

為她做完祈福消災(zāi)的佛事后，住持對她說：“好好修吧，下一世不要做女人了，做女人太麻煩?！?/p>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藍虹感到久違的精神振奮，她走出了小屋，走進了金茂大廈。她去求職。

進到電梯，剛按下35，進來一個男人，按下32。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她從挎包里拿出手機，低頭假裝看信息?！澳阏嫫?，太漂亮了！”男人突然沖著她喊了起來。她迅速掃他一眼，這次看清楚了此人：三十多歲，個子不高，但見棱見角，相貌平常，但氣質(zhì)不凡。

她勉強擠出兩個字：“謝謝?！?/p>

“你是中國人嗎？”他問。

這叫什么話！她狠狠剜他一眼，冷冷地：“難道你不是？”

“我是韓國人?！?/p>

“哦?！彼X得剛才對“國際友人”失禮，有些過意不去，便敷衍一句：“你漢語講得不錯?！?/p>

對方受到鼓勵，情緒明顯高漲，說：“我來上海兩個月了，有老師教，一星期上三節(jié)課。”

她又“哦”一聲，再找不到話說。

“你教漢語嗎？我想換老師?！彼f。

“沒教過。”

32 層到了。他遲疑一下，拖泥帶水往外走。電梯門徐徐合攏，突然，他閃電般從門外伸進手來，強塞給她一張名片，手剛縮回，門就徹底關(guān)上了。整個情景就像電影畫面。她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35 層那家工程咨詢公司已人去樓空。藍虹從包里翻出報紙查看，原來招聘啟事是半年前登出的。

日子緩緩流逝著。一天，藍虹整理抽屜時，韓國人的名片躍入眼簾。她心中一動，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他叫李治君，是韓國一家建筑公司的駐華總裁，就在金茂大廈辦公。她上網(wǎng)搜索，得知該公司是韓國知名品牌企業(yè)。

神光一閃，福至心靈。她飛快撥他的電話號碼。

她怕一猶豫，就會失去勇氣。

李治君喜出望外，當(dāng)即約晚上八點見面，問她愿意上哪。她說，那就淮海中路的星巴克咖啡館吧。

藍虹鐘情于淮海路——開闊的淮茂綠地令人賞心悅目，東西方交融的商業(yè)文化令人著迷，特別是入夜后過街拱燈的燈光隧道晶瑩璀璨，內(nèi)光外透的樓宇似水晶宮般金碧輝煌，其夢幻華麗遠遠超過舊日的“十里洋場”。此外，還有一個對外人無法言說的原因，那就是，在她心目中，淮海路是屬于國俊爺爺?shù)摹?/p>

李治君準(zhǔn)時趕到，見藍虹已在座，連道“對不起”，說應(yīng)該他先到，晚上陪重要客戶吃飯耽誤時間了，本來還要陪去娛樂場所的，讓下屬代勞了，他本來也不喜歡那些場合。

“你比那天還漂亮，”他說，“你喜歡教我漢語嗎？”

她遲疑一下，說：“我們中國人說，干一行愛一行。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我？工作是我的習(xí)慣?！?/p>

“你們像日本人一樣，工作起來很拼命，是吧？”

“拼命？你的意思是，如果工作干不好，我們就——”他做個抹脖子的動作。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她放松了心情，他很高興，開起了玩笑：“我是李世民的后世?！?/p>

她笑笑，心想，看來男人都有皇帝夢。

“你不關(guān)心嗎，韓國的電影、服裝？”他問。

“我看了你們很多影片。我覺得《歡迎來到東莫村》就很精彩，也很有深度?！彼辉敢馑^于看重外貌，希望他了解她信任她。

他很驚訝：“我也這么想。你是女孩子，為什么喜歡戰(zhàn)爭電影？”

“藝術(shù)片也看啊，看了不少，《丑聞》《密陽》《王的男人》，都不錯。”

“你最喜歡哪個？”

“金基德導(dǎo)演的《春來冬去》，故事簡約之至，情調(diào)安靜之至，就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守在小島上的一座小廟里，卻道盡人世滄桑生命輪回，片子好到簡直登峰造極……”

“這個不普遍的，很少人知道……”他不能完全聽懂，但大致明白，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恭敬起來。

“你的意思是，它是部小眾的電影，對嗎？”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那么，你了解韓國？”

“談不上了解。我認為，在1997 年的東南亞金融危機中，是文化產(chǎn)業(yè)拯救了韓國，對嗎？”

他簡直對她刮目相看。頓了頓，端起杯子喝咖啡。一杯下肚后，他問：“你想學(xué)韓語嗎？”

“學(xué)韓語困難嗎？”

“對你還是對我？”

兩人相視而笑。

走進李治君的辦公室，最吸引藍虹視線的，不是室內(nèi)的豪華典雅，而是墻上他的座右銘：我不希望在國家的照顧下成為一名有保障的市民，那將被人瞧不起而使我痛苦不堪，我要做有意義的冒險，我要夢想，我要創(chuàng)造，我接受失敗，但我更要成功。

從32 層樓窗口望下去，黃浦江兩岸的摩天大樓一點兒不亞于紐約的曼哈頓。藍虹極目遠眺，心曠神怡。

第一堂課，教、學(xué)自由發(fā)揮，他們一會兒說漢語一會兒說英語，海闊天空地聊，聊著聊著兩人爭論起來。

李治君說：“北京是中國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不是經(jīng)濟中心，上海是經(jīng)濟中心?！?/p>

藍虹跟他較真：“上海是工商業(yè)中心、貿(mào)易中心、金融中心，但不是經(jīng)濟中心，北京才是?！?/p>

“北京才是什么？”他問。

“經(jīng)濟中心啊。這叫省略句?！?/p>

“你要告訴我完整的，先學(xué)完整的，再說簡單的。”他表示不滿。

話題扯到足球時，他告訴她，他是鐵桿球迷，曾專程去德國觀賞世界杯為韓國隊吶喊助威?！澳銈儓蠹埳险f的，中國足球隊30 多年‘逢韓不勝’，得了‘恐韓癥’，為什么？”他面露得意之色。

“韓國足球隊不過是拼兇斗狠，缺乏藝術(shù)美感?！?/p>

其實她知道，中國隊的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對比賽的控制能力遠不如韓國隊，但嘴巴上就是不肯服輸，更不肯成全他的“不懷好意”。

他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

兩小時課畢，李治君付給藍虹300 元報酬，告訴她：從今天起，學(xué)漢語是我每天的必修課。他請她去虹口體育場吃韓國燒烤，說是額外的獎勵。

第二天課后，他請她上錦江飯店吃松江鱸魚。見她大快朵頤，他很郁悶：“你昨天吃得很少，不喜歡韓國燒烤嗎？”

“那是第一次與你吃飯，得裝優(yōu)雅?！?/p>

“你不是要裝優(yōu)雅嗎？今天為什么……”

“誰還能老裝啊？”

他笑逐顏開。

天天上課，天天換著花樣吃，藍虹發(fā)現(xiàn)，李治君很崇尚中國飲食文化。他們除了去過古北和衡山路的兩家西餐館，其余都是吃中國餐，上海菜、北京菜、東北菜、魯菜、湘菜、粵菜、川菜、云南菜……他統(tǒng)統(tǒng)說“好吃”“都喜歡”，上海的街頭美食鍋貼、小籠包、八珍糕、糖藕糯米、生煎饅頭、縐紗小餛飩、豆沙餡海棠糕、油豆腐細粉湯……他全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一個小吃攤主偷偷問藍虹：“他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韓國人?！?/p>

“我看著就是。韓國人比日本人腦袋要大?！?/p>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治君對上海的建筑、民俗、人文、歷史有著濃厚的興趣，只要有空，他就去參觀各種建筑，尋訪名勝古跡，書城、商城、科技館、博物館、豫園、文廟、書隱樓、青龍塔……他都尋訪游覽過。他還讓藍虹領(lǐng)他去石庫門，去逼仄的里巷弄堂，感受與海派文化截然不同的上海平民生活氣息。

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周末，課后，李治君說：“聽說高橋是最早的上海，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我想今天去。你愿意一起去嗎？”

藍虹求之不得。浦東新區(qū)的高橋古鎮(zhèn)，文化底蘊深厚自然風(fēng)光迷人，很多世界高端企業(yè)落戶高橋，形成了中外聞名的“上海外高橋保稅區(qū)”，她早就想一睹其風(fēng)采。

李治君自己駕車，直奔高橋古鎮(zhèn)。

古鎮(zhèn)內(nèi)保存完好的名勝古跡多為明清建筑，讓李治君欣喜若狂，特別是建筑風(fēng)格中西合璧的仰賢堂，讓他不時嘖嘖稱奇，造型別致的黃氏民宅、磚木結(jié)構(gòu)的中式庭院凌氏民宅、優(yōu)美的徽式建筑敬業(yè)堂……都使他贊嘆不已。一路講解的藍虹告訴他，高橋是浦東第一個開埠點，上海很多最初的貿(mào)易可以說是從高橋開始的。

“是嗎？是嗎？”他兩眼圓睜，越發(fā)興致勃勃。

觀賞永樂皇帝親自撰文的“寶山烽堠碑”時，他問“堠”什么意思，她覺得沒法給他講清楚“堠，封土為臺，以記里也；十里雙堠，五里單堠”，便以“不知道”搪塞。他嘲笑她：“你不知道？還是老師呢！”

“我怕對牛彈琴。對牛彈琴懂嗎？”她佯裝生氣，“我跟你說不清楚。要不，以后我不當(dāng)你的老師了？”

他急了，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想了想后改口說“抱歉”，因為藍虹愛說“抱歉”，而在他的理解中，“抱歉”比“對不起”高級些。

依依不舍告別古鎮(zhèn)，來到異國情調(diào)濃郁的高橋新城。荷蘭風(fēng)格的建筑、親水生態(tài)與自然景觀相容的獨特風(fēng)貌，深深吸引著藍虹，使她流連忘返，李治君卻似乎有些悶悶不樂，情緒比參觀古鎮(zhèn)時低落得多。用餐時，他悻悻然說：“我后悔來上海晚了，否則，我一定要參加競爭，建高橋新城?！?/p>

“你參加競爭，也不一定就能勝出??！”藍虹又好氣又好笑。

再驅(qū)車往北，到達上海最大的濕地公園——濱江森林公園。它位于長江、黃浦江、東海三水交匯處，有著原始的河流湖泊和自然植被，景觀非常別致。陽光照耀下，公園草色如金山如染，林間鮮花與水光石景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藍虹興奮不已，在林間撒歡奔跑，結(jié)果暈頭轉(zhuǎn)向找不著北了。她發(fā)信息給李治君：我迷路了。

他回：這短信標(biāo)示你很笨，不聰明，對不對？

她回：這短信表示你很壞！不是“標(biāo)示”，是“表示”，韓國弟子！

他一連回復(fù)三條“是詞典，不是我啦！”無論到哪兒，他都隨身攜帶漢語詞典。

她回：我不聰明的話，也是你傳染給我的。

他的信息又來了：什么是傳染？

她不再回他，定神辨別方位，努力回憶來時方向，終于找到方位回到原地。

見到她，他咧嘴直樂：“你的意思是，我不聰明？”

他查了小詞典。

她抿著嘴笑，看著他，不說話。

“Your eyes are dangerous.”（你的眼睛很危險）他突然聲音異樣。

“Why？”（為什么）她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

“Because they are matic.”（因為它們會觸電）上海有不少高級會所，大多隱蔽在虹橋、外灘、西郊、佘山一帶，在那些地方，做一次身體護理得數(shù)千元，簡單洗個澡也要好幾百。那天晚上，李治君帶藍虹參加雍福會的富人聚會，她終于見識到“奢侈的、浪漫的、神秘的、傳說中的東方情調(diào)”，似乎也是國俊爺爺口中的上海。

男人們上上下下打量著藍虹，羨慕李治君“找到這么優(yōu)秀的女朋友”，他很得意，她很不自在。

曲終人散，李治君沒有送藍虹回家，車載她馳往他下榻的PIERONE—MSUITES。這是上海第一座精品酒店，位于蘇州河畔，有活水公園圍繞，環(huán)境幽美，散發(fā)著隱秘誘人的氣息。他說：“上去陪我喝杯咖啡吧?！彼睦镎f“不”，想逃，卻鬼使神差般跟他到了房間。

他貼近她站著，雙眼跳蕩著灼人的火焰。他的眼神和身體語言，透著強烈的性息，像趴在她胸口的貓爪子，撩撥著她久已封閉的心扉。頓時，她心慌意亂，心猿意馬，心醉神迷。一股溫軟的曖昧四下蔓延，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猛然，他蹲下去，一把抱起她。

即便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歡娛，也要了它吧，讓它來摧毀一切的痛苦！她閉上眼睛。

他的吻陽剛而不粗魯。她的心靈掙扎著想要分離，欲望的洪流卻淹沒了它。她開始與他有一些互動。她覺得自己有些墮落，感到羞恥，但身不由己欲罷不能。欲望一旦從潘多拉魔盒里釋放出來，就再也無法控制。然而，倘若能獲取一點溫暖和甜蜜，暫時溶解一些人生的寒苦，又有何不可呢？瞬間，她由一座沉寂的冰山變?yōu)橐蛔l(fā)的火山。

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風(fēng)平，浪靜。良久，他打破難堪的沉默，說：“你的臉紅了?！?/p>

她的臉更紅了。

“你像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夫人。”他凝視著她，輕輕說。他曾被派駐印尼三年。

“你是不是想要說我膚色黑？”

“不是，蘇加諾夫人非常漂亮，中國人說的，是傾……”他用眼神求助。

“傾國傾城，對吧？”

“對，對！”他摩挲著她弧線優(yōu)美的長腿，夢囈般自言自語：“這顏色最棒了！”

她情不自禁把頭依偎到他胸前，默默地想：真有意思，男女情事的發(fā)生就在一瞬之間一念之差，那一瞬就是臨界點，那一念就是分水嶺，一旦突破，一旦翻越，男人女人的關(guān)系就開始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這到底是為什么？

無聲的纏綿中，他問：“你有男朋友嗎？”

“分手了。”

“為什么？”

“Love is over.”（愛已逝去）他開懷大笑：“你現(xiàn)在覺得幸福嗎？后悔嗎？”

“怎么說呢，心情很復(fù)雜。”

他一只手緊緊攬住她，另一只手柔情地撫弄她的長發(fā)，然后又按按她胸口，說目前韓國政局“情況很復(fù)雜，就像你這兒”。

轉(zhuǎn)過身去，她的淚珠一滴滴滾落下來。她想起了國俊。他們的愛撫如出一轍。國俊已經(jīng)成為歷史，與我沒有關(guān)系了，她暗暗對自己說。她偷偷用枕頭抹掉淚水，換上一張笑臉，喃喃道：“真喜歡你這么抱著我的感覺，孔武有力?！?/p>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她不做聲。情話和奉承話一樣，不堪重復(fù)和解釋。

次日早晨，藍虹走出酒店，迎面一陣涼風(fēng)吹來，她立刻冷靜了，旋即陷入了悔恨中。她從來沒問過李治君的個人生活情況，他也不曾主動提起，她對他并不了解，怎么就稀里糊涂投入了他的懷抱呢？一個滿世界跑的異國男人，將帶給她什么？只能是一枚更加苦澀的果子。沖動真是魔鬼啊！

她決定從此不再見他。永不相見。一回到家，她馬上發(fā)去辭職信息。

沒有回音。下午，李治君如神兵天降。他按門鈴，她充耳不聞；打電話，不接；把門捶得山響，不理。

他發(fā)信息：我向你道歉，我要做的事太多了，上午不能來。她不回。半小時后，她又收到他的信息：學(xué)漢語是我每天的必修課，我不同意你辭職，你就要當(dāng)老師！你不理我，我就不走了！

她打開了門。看見垂頭喪氣立于門外的他，她紅了眼圈。兩人相見，又成了野性狂烈的亞當(dāng)和夏娃。

一次課后，李治君說：“我明天要去東北出差。聽說東北女人漂亮，是嗎？”

“多待幾天，可以多看幾個?！彼{虹斜睨著眼睛瞧他，心底里有隱隱的醋意。

“我是很固執(zhí)的，”他探究地看著她，“我是皇帝，你是皇后?！?/p>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說他很執(zhí)著，并不糾正他，笑道：“皇后往往會被打入冷宮，我還是不當(dāng)為好?！?/p>

他笑，居然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上海話：“你勿要太牛哦！”讓她大跌眼鏡。

因她受了風(fēng)寒，他一下飛機就打來電話：“你現(xiàn)在好一點兒嗎？我顧慮了?！?/p>

她心底一熱，眼眶也一熱。對她來說，更強烈的需要是關(guān)愛。她說：“我沒事，謝謝關(guān)心。不是顧慮，是擔(dān)憂，勉強可以說‘憂慮了’，弟子！”

“哈哈，我就找詞典了。你在干什么？”

“玩網(wǎng)絡(luò)游戲。挺有意思的?！?/p>

“我擔(dān)心你老玩這些，對你不好的！”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就放心了。‘不怕慢，就怕站’，我喜歡這個句子。所有的事是該這樣。特別是中國常務(wù)還有人際關(guān)系。”

她哭笑不得，語帶譏諷：“看來你快成中國問題專家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正是！不過，應(yīng)該是‘中國事務(wù)’，弟子！”

“謝謝啦！很想念老師！我就快回來了。我總是感謝你的懸念。”

“‘懸念’在這兒用錯了，應(yīng)是掛念，韓國弟子！東北女孩漂亮嗎？”

“漂亮，不過沒有你漂亮?！?/p>

“想我嗎？”

“哎呀，想，經(jīng)常想，好聽嗎？”

“好聽！假的也好聽！”

他樂不可支。

男人常被指責(zé)“重色輕友”，其實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從當(dāng)了李治君的老師，藍虹與王云云見面次數(shù)就少多了。趁李治君不在，藍虹請王云云上EvianSpa做礦泉護理以賠不是。在香艷的氛圍中，她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

王云云差點從按摩浴缸里蹦出來。“你瘋了！他沒準(zhǔn)是個采花大盜，你還以為是什么曠世愛情?。俊?/p>

“什么愛不愛的，這年頭，沒有比做愛更容易，沒有比愛上更難的事情。”

“你圖他有錢嗎？”

“我只會被打動，不會被誘惑。”

“被打動也得看對象！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外國人，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

“與國俊結(jié)果又怎樣？和有情人做快樂事，足矣，別問是劫是緣。”

“你就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議論嗎？”

“無所謂?！?/p>

“藍虹，你都二十大幾了，成熟一點吧！好好嫁人才是正道?！?/p>

“不要給我忠告，讓我自己去碰壁！”她這么說著，心里卻刺痛，如被蜂蜇。

李治君每月都得回韓國簽證，每次回滬，還沒出機場他就會打電話給藍虹：“我就回來了！趕快過來見我！”

這次，她一進門，他卻是眼睛發(fā)直，咕噥著：“這么性感……”沒有急切地撲上來。

“看來還是得少見面?！?/p>

“聽不懂了?！?/p>

“就是說，如果不是分別這么些天的話，恐怕你就不會這么認為。”

他用熱吻堵住她的話。他激情難抑。只有內(nèi)心深處有著強烈的愛戀，才會有這般狂野火熱的激情。

他們彼此融合，彼此擁有，如癡如醉，難舍難分。

總算平息下來。他打開電視，屏幕上周璇在唱《天涯歌女》?！爸荑郧吧虾┖苡忻拿餍牵涟?？”她問?！班蓿??？墒?，漂亮的女人都不長壽?！?/p>

他瞅著她。

“是嗎？”

“放心，你不會不長壽的?！彼荒槈男?。

“我知道，我沒說我長得漂亮?！彼伤谎?。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你知道嗎？中國電影皇帝金焰是漢城人，兩歲來到中國，在上海出的名?！彼{虹說。

“什么漢城，首爾。”李治君不高興地嘟囔。

“以前叫漢城嘛，說習(xí)慣了。哎，你將來也參加總統(tǒng)競選吧，我給你拉選票。”

“你是中國人，不可能的?！彼o緊握住她的手。

“真是的，我忘記這點了?！?/p>

“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他拍拍她的腦門，安慰道。

“你不是老說我缺乏想象力嗎？”她嗔道。

“你總是想沒用的事情，不想有用的……”他把話打住，跳下床，從旅行包里取出從韓國帶來的禮物：時尚首飾、頂級護膚品、最新流行服裝，一一遞給她。她被動地接受著，忐忑又惶惑。她一直回避跟他去商場尤其不去豪華商廈，他要給她加薪她也堅決不讓，就是怕一旦沾上錢，她跟他的這種關(guān)系就變得可疑。

他看出她的不安，摸摸她的臉，說：“男人給心愛的女人送禮物，是享受。”

“心愛的”三個字讓她淚盈于睫。

一覺醒來，李治君已經(jīng)不在枕邊。藍虹打開微信，一條信息赫然入目：我被派去美國了。我沒有從首爾直接飛紐約，一定要回上海，就是來看你的。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很愛你，我不知道自己是幸福還是痛苦。我明天就走。如果你愿意跟我去，我非常高興！你可以在美國留學(xué)，我負責(zé)一切費用，你抓緊辦手續(xù)。如果你不愿意，我只有抱歉！我非常想念你的！！將來，我們一定會見面的?。?！

該來的終于來了！

她呆了呆，起身走到窗前，慢慢拉開窗幔。陽光灑在窗臺上，白花花亮閃閃。恍惚中，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偈：塵沙聚會偶然成，蝶亂蜂忙無限情。同是劫灰過往客，枉從得失計輸贏。

不完全屬于我的東西，我再也不要了！就讓這個男人從此遠去吧，就像是又一顆流星從自己的人生旅途中劃過！

離別是我人生的必修課，藍虹回復(fù)。她身上有一種徹底的平靜的孤傲，立在窗邊，她像是一幅高貴的俄羅斯油畫。

窗外，天高云淡，世界一派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