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地方稀有劇種的復興與推廣機制研究
——以廣東白字戲為例

□張仁龍 闕小穎

從一個劇種入手，分析它在新時代背景下存續(xù)與復興的可能性，探究新時代地方稀有劇種復興與推廣的有效機制，是保護與傳承地方稀有劇種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本文以廣東白字戲為例，旨在立足于白字戲原生文化土壤，從白字戲的時代境況出發(fā)，厘清白字戲復興與推廣的基礎，深入研究白字戲的時代價值，分析復興與推廣的可行性，從而提出白字戲符合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推廣機制，為其他地方稀有劇種的復興與推廣提供助益。

歷史文化遺產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不僅屬于我們這一代人，也屬于子孫萬代。我們要敬畏歷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態(tài)，全面保護好歷史文化遺產。黨和國家重視對地方稀有劇種的保護，取得了歷史性成就，地方稀有劇種保護問題得到了顯著的改善，但同人民群眾的愿望和期待相比，同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目標相比，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要求相比，還存在一些有待完善的環(huán)節(jié)。而新時代地方稀有劇種的復興與推廣機制的研究正好能夠彌補這方面的空缺。

一、白字戲——一種典型的地方稀有劇種

白字戲是流傳于我國廣東汕尾海陸豐地區(qū)的地方稀有劇種，因唱腔豐富優(yōu)美，貼近現(xiàn)實生活，堪稱民間藝術一絕。它記述了當?shù)氐臍v史傳統(tǒng)和風俗文化，被譽為“民間祭祀戲劇的活化石”，與正字戲、西秦戲、花朝戲并稱廣東四大稀有劇種，并于2006 年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白字戲用閩南語系旁支方言“河洛話”演唱，元末明初自閩南流入海陸豐等粵東地區(qū)，后來吸納竹馬、錢鼓、漁歌和潮劇音樂等民間藝術，逐步形成自己的風格特點。白字戲融匯了海陸豐地區(qū)人民的文化模式和民俗傳統(tǒng)，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戲劇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白字戲對中國鄉(xiāng)土祭祀劇的研究，對重新認識中國傳統(tǒng)戲劇，甚至重新構建基于文化話語的多元戲劇理論都有典型意義。遺憾的是，如同許多瀕危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成果一樣，由于傳播現(xiàn)狀不容樂觀、受眾人群相對有限等因素，白字戲正在被人們淡忘。復興白字戲、推廣白字戲已經成為不能再等的任務。

二、白字戲的時代境況——白字戲復興與推廣的立足點分析

廣東被譽為我國南方地區(qū)的“民間戲曲博物館”，因歷史悠久，文化特色鮮明，加上華僑華人眾多，為廣東地方戲劇帶來了豐富的語言、故事和藝術元素。20 世紀初，廣東地方戲劇紅極一時，不僅在戲劇藝術性、劇種多樣性、文化多元性等方面達到繁榮，也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為民族團結和文化傳承做出了重大貢獻。但是后來，受戰(zhàn)亂的影響，廣東地方戲劇發(fā)展陷入遲滯，出現(xiàn)了人才斷層、劇目流失等情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人們越來越注重保護和傳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廣東地方戲劇的發(fā)展遲滯問題得到緩解，但是以白字戲為代表的地方稀有劇種的生存環(huán)境仍有待進一步改善。

（一）白字戲存在的文化土壤

白字戲與其他地方劇種一樣，自宋元興起以來便依賴于民間宗教、祭祀等活動，如宗族祭祀、迎神表演、農時慶典、紅白喜事等。與民俗共生是地方劇種生存的根本，民間戲劇演出也因此成為民眾鄉(xiāng)土文化生活的必備方式。地方劇種使人與人之間產生微妙的情感聯(lián)系，維系著樸素、溫柔的共同體意識，是每個地方自生自發(fā)的情感紐帶。

祭祀戲劇可分為宗教儀式戲劇、原始祭祀小戲與農村祭祀戲劇三類。白字戲作為原始祭祀小戲的一種，最早期即為配合鄉(xiāng)社寺廟迎神賽會、宗祠祭祀等民間宗教活動而產生。這一劇種根植于民間信仰和樸素生活，也應復興于此。白字戲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先是被確立為地方劇種，繼而接受了新的改造：（1）將民間劇班改造為官方劇團；（2）由村社戲臺轉移到城鎮(zhèn)劇院；（3）由封建戲轉為新社會劇；（4）廢除童伶制；（5）風格由哀婉轉向激揚。在這一系列改造之下，白字戲的原始生存形態(tài)被人為設計并改變。改革開放之后，白字戲因民間傳統(tǒng)民俗活動的恢復而走出殿堂，重回鄉(xiāng)土，但面臨新的時代挑戰(zhàn)。

在與新時代的融合中，白字戲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新時代成就，如一系列短小精悍寓意深刻的白字小戲，以社會教育為主題的《和美》和《六合無彩》、以移風易俗為主題的《婚慶之前》、以廉政教育為主題的《阿媽的歌謠》《領導的親筆信》和《公燭》、以禁毒教育為主題的《巧婦拒毒》、以精準扶貧為主題的《裝》等。其中也不乏大型劇目，如《彭湃之母》和《龍宮奇緣》等。白字戲的新時代印記說明它已不再是原始的祭祀戲劇，而是在與新時代的融合中發(fā)展，既能傳承古典精華，又能譜寫時代新風，是具有復興與推廣價值的地方劇種。

（二）白字戲面臨的時代困境

1.白字戲的行業(yè)發(fā)展受到阻礙

歷經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社會主義改造和受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的影響，在藝術創(chuàng)新能力和水準方面，白字戲各劇團班社水平良莠不齊。老一輩藝人對白字戲的傳承大多采用言傳身教的師徒制方式，而在代際傳承中，因嚴格的師徒關系和童伶制的廢除容易導致白字戲藝術精髓的遺失，也無法形成整體藝術體系供后人學習。白字戲劇團演出隊伍不穩(wěn)定，收入微薄，演員流動性大，導致白字戲不僅在后續(xù)人才上面臨問題，就連基本的、高質量的演出都難達成。

白字戲廣泛用于宗族祭祀、婚喪嫁娶等民間風俗活動，對線下場所的依賴性極強。自2020 年開始，白字戲劇團的收入來源銳減，白字戲演出人員的生產生活不能得到保障。而白字戲劇團中，大部分演出人員年事已高，文化程度相對較低，加上資金缺乏，難以借助新媒體平臺展開線上的大型集體演出，零散、不成體系的個人直播表演致使表演效果大打折扣，難以吸引廣大群眾。

2.白字戲的受眾群體呈縮減趨勢

首先，就語言而言，白字戲是以方言為媒介流傳的劇種。除了懂當?shù)胤窖浴昂勇逶挕钡娜送?，外地人無法聽懂，只能依靠字幕了解。就算是已經唱了幾十年白字戲的老演員，面對新的劇目，也無法一下子聽懂，這是白字戲傳播最大的障礙。其次，白字戲的戲碼與其他劇種故事多有重復，難以在劇情上吸引新的受眾。雖然白字戲擁有《龍宮奇緣》等獨有劇目，但畢竟不多。最后，就年齡分層而言，老年人和部分中年人因青少年時的記憶和情感而喜愛白字戲，但當今的年輕人對白字戲這一過于“老古董”的劇種明顯興趣不足。社會經濟文化的發(fā)展和互聯(lián)網泛娛樂文化的沖擊，也使青年群體逐步喪失對白字戲文化的興趣。當?shù)亟逃铰浜?，導致當?shù)厝藢Π鬃謶蛭幕瘍r值的認識不足，缺乏文化認同感。

3.白字戲的劇種創(chuàng)新相對艱難

戲曲藝術不僅要繼承傳統(tǒng)，更要推陳出新，劇種創(chuàng)新主要體現(xiàn)在劇目和演出方式上，劇團不僅需要迎合當代審美的需求，對傳統(tǒng)劇目進行重新演繹，還需要通過新的創(chuàng)作來豐富和發(fā)展白字戲，使白字戲保有持久的生命力。然而，在當?shù)?，白字戲劇團的資金主要用于演員工資發(fā)放、表演服裝購買等，劇團資金和創(chuàng)作人才的有限導致白字戲劇團難以進行劇目創(chuàng)新。大部分白字戲劇團的演出形式還是保持原來的“戲臺形式”，不僅受眾范圍小，還無法起到宣傳與推廣作用。

4.白字戲的演出受到市場局限

白字戲常見于傳統(tǒng)風俗活動，主要集中在村落、寺廟等場所進行流動演出。隨著時代發(fā)展及文化變遷，傳統(tǒng)活動的減少或轉型壓縮了白字戲的展演空間。而官方劇場承辦的演出，又面臨電影院、網絡播放等沖擊，使白字戲的社會功能日益減弱。受民俗文化的影響，演出場所的不固定加大了人力物力的成本開銷，存在一定的市場局限性。

三、白字戲的時代價值——白字戲復興與推廣的可行性分析

1.白字戲的復興與推廣順應國家文化政策，是國家文化復興的一部分

白字戲是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地方稀有劇種的代表。在政策方面，國家和政府高度關注和大力扶持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使白字戲這一在民間市場中浮沉已久的地方稀有劇種獲得了復興的機會。借助國家和政府的扶持，白字戲可以獲得更多資金支持，用以更新設施和培養(yǎng)人才，可以達成與高校、音樂學院、政府部門等機構的合作，搭建新平臺，利用更多資源推廣白字戲。白字戲用閩南方言演唱，閩南方言主要流傳于中國福建、中國臺灣和東南亞地區(qū)。對國內而言，白字戲的復興有利于促進海峽兩岸交流；對國外而言，白字戲的復興有利于彰顯文明特色，加強對外交流。

2.白字戲是民間祭祀戲劇活化石，是海陸豐地區(qū)人民眷戀的文化遺產

就群眾基礎而言，白字戲承載著海陸豐等地區(qū)人民的情感，是當?shù)氐臍v史文化見證。它通過一個個鮮活的人物、故事、民俗等，記錄著當?shù)氐纳鐣h(huán)境、傳統(tǒng)風俗、地方性知識等內容。白字戲的許多經典劇目在當?shù)貜V為流傳，如《秦雪梅教子》《楊天梅》等，影響和教育了一代又一代海陸豐群眾。青年是國家的未來，激活青年群體對傳統(tǒng)文化的情感和興趣是文化傳承的關鍵。如果能夠與當?shù)氐奈幕楦羞M行深入融合，隨著當?shù)貎?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白字戲一定能夠在年輕人心中打下情感的烙印，在復興與推廣進程中不斷發(fā)展。

3.白字戲具有獨特的藝術形式與藝術魅力，是我國戲劇歷史上的瑰寶

白字戲的唱詞直白，有大量俚語、俗語入曲，非常貼近當?shù)厝嗣袢罕姷纳?，故而群眾基礎扎實；唱曲唱腔中多用“啊咿噯”襯詞拉腔，故俗稱“啊咿噯”。復興和推廣白字戲不僅能向社會大眾傳播海陸豐地區(qū)的悠久歷史、社會生活和獨特文化，更重要的是能為我國傳統(tǒng)劇種的研究提供豐富的樣板和史料。白字戲的劇目、劇本、唱腔、曲牌、臉譜等藝術元素具有獨特性，在我國戲劇歷史上是獨具特色的瑰寶。白字戲對研究中國民間戲劇，以及重新認識中國戲劇史都有很高的歷史價值。

四、新時代白字戲的復興與推廣機制研究

（一）根植文化特色的定向推廣

白字戲根植于當?shù)兀鱾饔诋數(shù)?，與當?shù)匚幕罹o密相連。復興白字戲可以按照受眾年齡或者偏好程度來制訂不同層次的推廣方案。以SIPS 模型為例，該模型主要經歷共鳴—確認—參加—擴散四個過程（如圖1），即產品對用戶產生吸引力從而引發(fā)心理共鳴，然后通過外界的反饋做進一步確認，再參與產品的互動體驗，從而增強對該產品分享的可能性。對白字戲而言，推廣的一系列過程與SIPS模型的導向是相適應的。定向推廣可以以老戲迷群體為出發(fā)點。老戲迷群體對白字戲有最為原始和純粹的情感，極易產生情感共鳴和認同感，可作為重點受眾群體自發(fā)宣傳白字戲。針對該群體，可以舉辦多種聚集活動，如聚會、座談會、免費演出等，聆聽他們的意見與建議；也可以號召“祖孫行動”，讓老戲迷帶上自家孫輩，讓小朋友浸染在最純正的白字戲文化環(huán)境中，促使戲迷們不斷分享白字戲，使白字戲一代又一代不斷地傳承下去，提高文化影響力。

圖1 基于SIPS模型的白字戲定向推廣理念

（二）潛在受眾群體的主動吸納

從社會學理論差序格局和受眾主動性的角度出發(fā)，劇團應當對忠實觀眾、同方言群體、同鄉(xiāng)群體等進行分析，提煉出不同受眾群體的特點，進行有針對性的推廣。例如，能夠聽懂“河洛話”的人群對字幕要求低，可以優(yōu)先推廣；家里有戲迷的群體可以利用家庭內部的影響，走進劇場，將觀看白字戲打造成海陸豐地區(qū)人民喜愛的活動；對于語言不通的中小學生、年輕人等其他潛在受眾群體，相關教育部門應與中小學通力合作，將白字戲傳統(tǒng)優(yōu)秀劇本與時代精神的深刻內涵有機結合起來，共同編寫白字戲音樂教材，通過為他們講述白字戲的歷史、白字戲的要義和白字戲對當?shù)氐囊饬x來感染他們，激發(fā)他們的興趣，形成一種長期有效的推廣機制，努力使戲曲音樂教學成為海陸豐地區(qū)的特色教育。一旦受眾群體產生興趣，克服了“語言關”，白字戲的推廣就會從主動走向被動。以下是受眾主動性推廣成本架構圖（如圖2 所示）。

圖2 受眾主動性及推廣成本架構圖

（三）新媒體等多種介質的參與

當今時代是新媒體的時代，利用好新媒體是推廣的有效途徑?，F(xiàn)如今，眾多中國戲曲借助新媒體在新時代煥發(fā)出更多的生機活力。筆者在重點考查了微博、微信公眾號、抖音、B 站等網絡平臺后，發(fā)現(xiàn)與白字戲有關的圖文和視頻宣發(fā)數(shù)量并不算少，但質量普遍不高，很多視頻陳舊且無字幕，一些圖文也沒有具體的介紹，很難打動陌生人群。白字戲如果不能引發(fā)外界關注，就無法走出汕尾，無法打破地域限制。所以，對新媒體端宣傳的改進，也是復興與推廣地方劇種的重要途徑。例如，可以在各個平臺運營官方賬號，借鑒相聲、京劇等藝術形式的推廣手段，將視頻剪輯成小段，一段只講一個內容點，講得有情懷且生動，幫助其他人了解白字戲；對于零散、不成體系的個人直播表演問題，白字戲劇團應整頓隊伍，對無法使用新媒體平臺的部分高齡演出人員進行耐心引導，鼓勵集體線上表演，保證白字戲演出的完整性。

（四）在推廣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推廣

創(chuàng)新是新時代地方劇種發(fā)展的必由之路，地方劇種作為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要傳承發(fā)展，就必須創(chuàng)新。白字戲部分劇目存在生硬搬運其他劇種、戲碼重復創(chuàng)意不足等缺點。同時，白字戲劇目的推廣和演出形式受時間、空間的局限。因此，要想創(chuàng)新演出形式，進一步推廣白字戲，劇團不僅要貼近百姓生活，吸收民間習俗元素，還要結合新時代精神內涵，創(chuàng)作出有時代精神的優(yōu)秀劇本，創(chuàng)作出令人賞心悅目的經典戲曲劇目，以滿足現(xiàn)代人的審美需求，回歸戲劇藝術本真。

地方稀有劇種對稀有劇種當?shù)囟?，是當?shù)厝嗣袢罕婇L期生產生活實踐的歷史見證，是當?shù)厝嗣袢罕娙谌牍茄⑹来鄠鞯木褙敻?；對中華文明而言，地方文化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文明的瑰寶；對世界文明而言，各國的地方文化是世界文化多樣性的生動體現(xiàn)，是人類文明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也是歷史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希望能以白字戲為突破口，分析地方劇種在新時代背景下發(fā)展的基礎，從個性中找到共性，為其他地方劇種的復興與推廣提供機制參考。分析白字戲在推廣過程中不同受眾群體的特點，能夠將推廣目標層次化、精細化，使它更具有針對性，更能達到推廣效果，以新媒體為推廣媒介，在推廣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推廣，能不斷創(chuàng)新地方劇種復興與推廣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