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渠四句”與當代大學生道德人格的培育

李保玉

(曲靖師范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 曲靖 655011)

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道德人格作為君子的理想人格,不僅是一種凝聚在認知、情感、意志與信念上的道德精神,還是一種融入精神生活、社會生活、文化生活與政治生活中的道德行為,這使得傳統(tǒng)知識分子內隱著堅韌無比的人格魅力與剛強不屈的道德力量,體現(xiàn)了他們的道德理想和政治理想,凸顯了其使命意識與責任擔當。北宋大儒張載(世稱“橫渠先生”)將之歸納、提升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1)“橫渠四句”有多個版本:最早的版本為宋本《張子語錄》所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去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朱熹主編的《近思錄》、明版《張子全書》中的《近思錄拾遺》所載亦是如此;最常見、最常用的版本為明清版《宋元學案》所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參見張岱年《試談“橫渠四句”》,載《中國文化研究》1997年第1期,第2頁。,馮友蘭稱之為“橫渠四句”,這四句為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提供了安身立命之道,指明了實現(xiàn)自我價值之途。盡管已時過千年,但所傳遞的價值觀念和思想情懷至今仍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對大學生道德品質的養(yǎng)成及理想人格的塑造具有現(xiàn)實指導意義。國學大師馬一浮先生于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浙江大學講學時,以“橫渠四句”鞭策學生“立志”:“昔橫渠先生有四句話,今教諸生立志,特為拈出,希望豎起脊梁,猛著精彩,依此立志,方能堂堂的做一個人。須知人人有此責任,人人具此力量,切莫自己諉卸,自己菲薄?！盵1]今日,面對復雜多變的國際局勢,大學生更應該深入體認“橫渠四句”精神,挺起民族脊梁,勇毅前行,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與世界和平而奮斗。習近平總書記在與知識分子、青年學者的多場座談會上,多次引用“橫渠四句”,勉勵大家以“橫渠四句”為志,大力發(fā)揚古代讀書人的治學精神,積極為國家和人民述學立論、建言獻策,勇?lián)鷼v史賦予的光榮使命。作為一種政治理想,“橫渠四句”蘊含著豐富的道德內涵,它不僅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道德人格的理想目標和責任擔當,也是當代大學生道德品質的理想愿景和歷史使命。

一、精神價值層面:為天地立心

人生于天地萬物之中,能否成為主宰,由己不由它。相比其他萬物,人的高貴之處在于,他不僅是一種物質性存在,還是一種精神性存在;不僅能為自我立法,還能為“天地立心”。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知識分子將人的精神屬性提升至最高位置,大都以追求與提升自身的精神性存在為己任,崇尚修身養(yǎng)性、內圣外王之道,從而使得自身的道德品質內隱在精神生活中。在精神價值層面,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道德人格根植于“為天地立心”這一最高的道德理想之中。在古人看來,天地人是一個統(tǒng)一的、不可分割的整體,即天人合一,天地本無心,而人有心,天地之心實則人之心。如《禮記·禮運》曰:“人者,天地之心也?！盵2]張載亦言:“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3]256可見,在張載那里,人獲得了巨大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和超越性,不再是“聽天由命”者,而是“為天地立心”者,能夠為天地萬物提供一個符合“天地之德”的解釋。這種解釋是在“天人合一”或“天地萬物一體”的前提下做出的,因而是符合“天地之德”的,是客觀的、唯物的,而非主觀的、唯心的。這可以從張載的“太虛即氣”的本體論中得到佐證。張載曰:“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其意為:太虛(宇宙)看似無形,但并非空或無的,而是一個充滿氣的實體性存在,氣聚則化成有形的萬物(包括人),氣散則歸于(看似)無形的太虛。而所謂“天地之德”,即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也就是天地之氣的聚散或變化之性(道)。天地在賦予萬物以不同的氣質和形體造化出豐富多彩的萬物的同時,也無一例外地將天地之德熔鑄到萬物之中,使其擁有了共同的、與天地一致的“本然正性”。正是這種“本然正性”,才使人具備了通天通地通萬物(天人合一)的能力和勇氣,進而得以為天地確立人之心。簡言之,“人之心”中的“人”是被天地造化的人,而“心”則是蘊含著天地之德的心,這種“心”本然如是,而非因人而確立,人只是將其顯現(xiàn)于天地之間。

所謂“為天地立心”,即是從融于天地之間且被天地造化的人出發(fā),由他們通過自身的努力,體認天地之德,開顯自我本心。顯然,這在根本上是一個認識論問題,而非價值論問題?！盀樘斓亓⑿摹辈⒎且笕藢⒆陨淼闹饔^價值和內在尺度強加于天地之上,而是鼓勵人遵循、還原與顯現(xiàn)天地所固有的尺度,其前提是人對天地之德或本然正性的體認、發(fā)現(xiàn)和掌握。正如張岱年所言:“人是天地之間的一部分,人對天地的正確認識,就是為天地立心?！盵4]作為一種認識論,“為天地立心”旨在告誡讀書人要不斷學習,不斷體認,深切理會天地之德,從而“明心見性”。進一步分析,這種天地之德或人之心是什么呢?儒家將其歸結為“仁”?！吨芤住は缔o下》曰:“天地之大德曰生?！盵5]天地最大的、最根本的道德就是創(chuàng)造了生命,生化了人心。而人心之全,則為仁,如孟子曰:“仁,人心也?！盵6]張載亦明確提出:“天本無心,及其生成萬物,則須歸功于天,曰:此天地之仁也?！盵3]266在這里,“仁”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是一個源于天地發(fā)于人心的超越并主導萬物的概念。它是天地之魂和道德之根。所以,對儒家傳統(tǒng)知識分子而言,“立心”即立仁,讀書求道就是要探求仁、發(fā)現(xiàn)仁、確立仁,從而以此通天地,內圣而外王。正如馬一浮先生總結說:“學者之事,莫要于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能如此,乃是為天地立心?！盵7]4

“為天地立心”是從精神價值層面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提出的道德要求,構成了當代大學生在精神價值層面的道德使命。對當代大學生而言,履行“為天地立心”的道德使命,重在解決認識論的問題,旨在以大格局、高境界、寬胸懷的道德品性求知求真、愛己愛人,即通過發(fā)展思維、提升認識,以發(fā)現(xiàn)規(guī)律、獲得真理,從而為天地確立一套普遍認可的精神價值體系。具體來看,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方面:

一是求知的格局要大。大學生若要“為天地立心”,首先就要獲取天地之知——一個統(tǒng)攝整個人類社會、自然界乃至太空宇宙的知識體系,一般隱匿于未知領域并以真理的形式而存在。這就決定了大學生要以學習大道理、研究大學問為己任,以深挖已知領域、開辟未知領域為使命,以大格局、高站位、廣視野為指導,不斷實現(xiàn)對天地的規(guī)律性、真理性的認知。為此,他們就要勇于破除思維局限,突破認知障礙,擺脫自我束縛,展望未來、放眼宇宙,以天地萬物為學習、研究的對象,努力學習真知,勇敢探索未知,從而不斷發(fā)展思維能力,逐漸提升認識水平,進而發(fā)現(xiàn)宇宙運行規(guī)律,掌握萬物變化機理,最終為整個人類社會、自然界乃至太空宇宙尋求、確立一個超越性、主導性的解釋依據(jù)。唯有如此,大學生才能于自身之內,發(fā)現(xiàn)天地之道,體認天地之德,實現(xiàn)“為天地立心”的愿景。

二是人生的境界要高。大學生能否發(fā)現(xiàn)天地之道、體認天地之德,不僅與自身的積極性、能動性的實現(xiàn)程度相關,還與其人生境界的高低相關。馮友蘭先生根據(jù)人對宇宙人生覺解的程度把人生境界劃分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依次遞進的四個層次。其中,天地境界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處在這一境界的人覺解到自己不僅是社會的一員,還是宇宙的一員,因而要與宇宙共在,不斷超越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為宇宙的共同利益而奮斗[8]。“為天地立心”就是要鼓勵大學生追求天地境界,勇于同天地共在,實現(xiàn)天人合一。大學生唯有以天地境界為志,在精神上不斷超越自我,才能在喧囂、浮華的塵世中保持定力,獲得寧靜,從而真正覺解天地“真際”,深切感悟人生意義。

三是仁愛的胸懷要寬。無論是探求天地真知,還是追求天地境界,最終都是為了天地立心。立心才是道德人格在精神價值層面的最終指向。對當代大學生而言,立心就是要在充分掌握真理、把握規(guī)律的基礎上,為天地確立一套以仁為核心的精神價值體系。按照馬克思的理解,這一價值體系既是“完成了的自然主義”,也是“完成了的人道主義”,從而實現(xiàn)了“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9]。在這一價值體系中,大學生要有仁愛情懷,心存慈善,胸懷寬廣,不僅要愛己,還要愛人、愛萬物,努力追求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宇宙的和諧共生。

二、社會意義層面:為生民立命

人作為一種精神性存在,建基于其社會性存在之上。人只有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通過具體的實踐活動,才能實現(xiàn)自身的精神價值。馬克思指出:“作為確定的人、現(xiàn)實的人,你就有規(guī)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務……這個任務是由于你的需要及其與現(xiàn)存世界的聯(lián)系而產生的。”[10]這告訴我們,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人并非一個孤立的精神個體,而是彼此相聯(lián)、共同存在,相互承擔著一定的社會文明進步的使命和任務。我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承擔的最高使命和任務是“為生民立命”,這構成了其道德人格在社會意義層面的最高追求?！盀樯窳⒚迸c“為天地立心”相呼應,是“為天地立心”的具體化——發(fā)端于立天地的好生大德,最終落實為立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的普通民眾,是認知層面的立天地之道轉化為行為和價值層面的立人之道的躍升和踐履,這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出發(fā),尋求人的社會意義和存在依據(jù)。

“為生民立命”最早用作“為生民立道”(2)“為生民立命”并非張載的原話,而是后人潤色而成。張載的原話是“為生民立道”,后因南宋時期道學被禁,朱熹弟子陳淳將“立道”改造為“立命”,及至明清之際,經大儒王夫之的推崇,“為生民立命”形成了固定格式,為后世廣泛傳頌。參見續(xù)曉瓊《“橫渠四句”源流考》,載《宋史研究論叢》2018年第2期,第255-264頁。,意指為蕓蕓眾生確立一套安身立命的生活準則及道德秩序?！傲⒌馈奔创_立人道(道德規(guī)范),“立命”即確立天命(本然正性),“兩者措詞雖異,而大旨相近”[4]?！疤烀?即上天所賦之令,要義源自《中庸》首句“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11]。意思是說,人的本性授之于天,從天所賦予的視域稱之為“命”,從人所稟受的視域稱之為“性”,而按照本性行事則稱之為“道”(3)此處的“道”特指“人道”。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道分為天道和人道,在位次上,天道高于天命,天命高于人道,人道是對天命及天道的遵循與踐行。參見南懷瑾《話說中庸》(上論),東方出版社2015年版,第7-50頁。。南宋大儒陳淳在《北溪字義》中進一步指出:“命,猶令也,如遵命、臺命之類。天無言,做如何命?只是大化流行,氣到這物便生這物,氣到那物又生那物,便是分付命令他一般?！?4)轉引自續(xù)曉瓊《“橫渠四句”源流考》,載于《宋史研究論叢》2018年第2期。顯然,在儒家看來,“命”是上天所發(fā)的借助氣來體現(xiàn)的命令,具體到人事之中,則表現(xiàn)為“性”和“道”?？梢?“立命”與“立道”是統(tǒng)一的。從位次上看,立命高于立道,并涵蓋了立道的全部意蘊;從內容上看,兩者一體兩面,分別從不同的視角為人們揭示了天地所賦予人的本然正性及據(jù)此而來的安身立命之道。究其根本,“為生民立命”旨在解決的是價值論的問題,它要求傳統(tǒng)知識分子要以掌握人的命運、指明人的方向為己任,為天下蒼生確立一個能夠生生不息、繁衍萬年的價值體系。

“為生民立命”是從社會意義層面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提出的道德要求,構成了當代大學生在社會意義層面的道德使命。對當代大學生而言,在現(xiàn)代性語境下履行“為生民立命”的道德使命,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要具有正確的生命觀。生命是天地的大德,當代大學生要“為生民立命”,為天下生民確立現(xiàn)代道德秩序,首先就要為自我立命,樹立并保持正確的生命觀。大學生要樹立正確的生命觀,持續(xù)認識生命、理解生命與感悟生命,不斷強化生命的本體價值,逐漸增強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熱愛生命與關懷生命的意識,從而深入發(fā)掘生命的意義。同時,要保持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正確看待生死與得失,加強修身立德、盡心知性,不斷陶冶性情、拓展心胸,從而不斷提升人生境界。

二是要具有自強不息的品格。我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在“命”的面前并非消極悲觀、無所作為的,而是在保持身心平衡與安寧的前提下,以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對待命理、引領人道。同樣,當代大學生也應該以自強不息的道德精神面對一切,堅信“命運”的可控性,積極掌握自我命運,主動引領他人命運,自覺踐行自然之理與社會之道。按照馬克思的理解,自強不息的品格要求大學生養(yǎng)成“生產生命”的品性,具體表現(xiàn)在兩大方面:一方面大學生要通過勞動實踐活動達成“自己生命的生產”,另一方面還要通過生育與教化活動實現(xiàn)“他人生命的生產”[12]。前者旨在使自己成為自己(成己),后者旨在使他人成為他人(成人)。大學生只有努力于“成己”與“成人”的雙向活動中,才能不斷實現(xiàn)自我價值,真正擔負起“為生民立命”的道德使命。

三是要具有人民情懷。當代大學生履行“為生民立命”的道德使命,不僅要有正確的生命觀和自強不息的品格,還要有深厚的人民情懷。就是要以人民為中心,以人民利益為重、以人民期盼為念,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當人民的利益受到損害時,敢于挺身而出、舍身為民。具體到當代大學生而言,就是要時刻關注時勢、關心政治、關懷民間疾苦,做到“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敢于不畏強權、不計得失為公共利益而痛切陳辭,從而為廣大民眾開辟更大的公共空間,爭取更多的公共利益。

三、學統(tǒng)傳承層面:為往圣繼絕學

熟讀圣賢之書,學習圣賢之道,傳承圣賢之志,一直是我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為人為學的根本目標與崇高使命。因此,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知識分子的道德追求不僅表現(xiàn)在精神價值層面的“為天地立心”和社會意義層面的“為生民立命”,還體現(xiàn)在學統(tǒng)傳承層面,張載將其設定為“為往圣繼絕學”。所謂“往圣”是指歷史上(特指宋朝之前尤其是先秦及其之前)貫通天人的往古圣賢,他們是通曉天道與人道且達到天人合一最高境界的人格典范,是真善美的化身,是能夠且已經實現(xiàn)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之人?！袄^”在古語中為體究,即反躬自省之意,現(xiàn)在大都引申為繼承弘揚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敖^學”是被中斷或失落的圣人之學。張載認為,圣人之學在孔子之前就有端緒,可以追溯至周公及更早的三皇五帝,孔子接續(xù)了前圣之學,而后孟子又接續(xù)了孔子之學,及至孟子死后,圣人之學就此失傳,正如韓愈在《原道》中所言“孔子傳至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5)轉引自王新春《“橫渠四句”的生命自覺意識與易學“三才”之道》,載于《哲學研究》2014年第5期。。圣人之學或絕學是一種全面解答宇宙奧秘與人生準則的天人之學,也是一種深入闡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方法之學。面對自孔孟以降“學絕道喪”的圣學現(xiàn)實命運,宋儒知識分子本著自覺的文化使命和強烈的擔當精神,主動學習、發(fā)展先圣之學,積極繼承、弘揚圣賢之道,此即謂“為往圣繼絕學”。

從根本上看,“為往圣繼絕學”是一種方法論,為傳統(tǒng)知識分子指明了一條窺探天人奧秘、貫通天道性命的通達之途,提供了一個立天地之心與立生民之命的思想指南。作為方法論,“為往圣繼絕學”內含著傳承目標和傳承方式的雙重要求。在傳承目標上,知識分子應以“往圣”為榜樣,勇于成為一位知天達人的圣人,而非停留于僅僅知曉人事的賢人。張載痛斥:“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此秦漢以來學者大蔽也?！盵3]383認為自秦漢以來,讀書人在經學禮樂文化的熏染下,大都認定自身天賦有限而無法成為圣人,至多在前圣的教化下成為賢人,這是缺乏道德勇氣、喪失生命自信的表現(xiàn)。事實上,在傳統(tǒng)儒學語境中,“知人”與“知天”是統(tǒng)一的,不“知天”,也就無法“知人”,這就是張載所說的“故思知人者不可不知天,能知天斯能知人矣”[3]234。換言之,唯有先“知天”,才能借助天道深入認識人道,理解天道下貫而成人性的命理,從而“知人”。所以,在張載看來,讀書人若不能致力于成為圣人,也就無法成為真正的賢人。在傳承方式上,知識分子對“絕學”的繼承是一種“活態(tài)”繼承,即動態(tài)發(fā)展式繼承。如上文所述,“繼絕學”中的“繼”是體究或反躬自省之意,這意味著他們對圣人之學并非機械地學習、僵化地運用或不加任何批判地全盤吸收,而是基于時代要求和具體情境在深入體究與反躬自省中對其進行揚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張載面對圣學所遭遇的“學絕道喪”的現(xiàn)實境況,窮盡畢生心力“精思力踐”“唱此絕學”,通過反躬自省、破舊立新,最終用新儒學繼承了孔孟道統(tǒng),這種使命擔當、學術自信與道德勇氣,便是“為往圣繼絕學”的最好例證。

“為往圣繼絕學”是從學統(tǒng)傳承層面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提出的道德要求,構成了當代大學生在學統(tǒng)傳承層面的道德使命。對當代大學生而言,履行“為往圣繼絕學”的道德使命,重在解決方法論的問題,旨在以真、善、美的道德標準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提供一個切實可行的現(xiàn)實路徑。具體來看,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方面:

一是為學以真。圣人之學作為天人之學,代表著真理或真知。在現(xiàn)代語境中,大學生學習與繼承圣人之學,就是要向往真理,追求真知。相比前人,當代大學生生活在信息社會,信息、知識與真理雜糅交錯、真?zhèn)坞y辨。雖擁有前所未有的知識福利,古今中外的理論學說“一盤可載”,各學各派的思想觀點“一網覽盡”,但同時也面臨著形形色色的信息誘惑,娛樂消息排滿頭條,桃色傳聞充斥眼球,情色垃圾屢禁不止等。這個時代比任何時代都更接近真理,也比任何時代都更靠近謬區(qū),如“仿真學術”[13]、偽劣書籍時有發(fā)生。面對信息化時代的這一雙刃劍,大學生在求知、為學的具體活動中,不僅要具有分辨真?zhèn)?、喜雅厭俗的能力和態(tài)度,還要具有不懈求真、恪盡本分的勇氣和道德,做到求知以學、為學以真。此外,圣人之學作為一門絕學,是已經斷裂或失傳的學問,它“費而隱”,隱而彰,雖無法被直接感知,但可以去體究、發(fā)見、省思與領悟。這意味著大學生對“絕學”的繼承或對真理的堅守,離不開自身的深入探索、持續(xù)研究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在當代社會,大學生只有樹立正確的學習觀,做到為學以真,不斷追求真理與發(fā)展真理,才能感悟天地之道,從而實現(xiàn)“為天地立心”。

二是為人以善。心理學中的“共情理論”告訴我們,理解一個人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成為那個人,即我們只有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上,通過“移情”“共情”與“通心”,才能真正理解當事人的精神狀態(tài)及行為狀況。同理,大學生只有站在“往圣”的高度,按照圣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通過深入體究與反躬自省,朝著脫凡入圣的目標而努力,才能真正繼承“往圣”之“絕學”。圣人作為天人合一的人格典范,是道德的化身,是善的象征,因而大學生成為圣人的基本前提與最低標準,就是做個道德之人或善人。大學生只有自己首先是一個道德之人,主動遵循道德規(guī)范,保持善心,多行善事,才有可能通曉人道,體認人事,從而不斷改善、發(fā)展現(xiàn)有的社會價值體系,最終實現(xiàn)“為生民立命”。

三是為道以美?！盀橥ダ^絕學”內含著學習圣學(絕學)與學做圣人的雙重要求,承擔著體悟天道與通曉人道的雙重使命,在根本上是一個為道的方法之學。而為道的目標是天道與人道的和諧統(tǒng)一,即達美。傳統(tǒng)知識分子在為道的過程中,正是通過對圣學和圣人的繼承與效仿,對“為天地立心”和“為生民立命”的責任與擔當,即對美的追求,來詮釋“為往圣繼絕學”這一崇高的道德理想。同樣,當代大學生在具體的學習活動中,也只有通過不斷追求真理,發(fā)展真理,崇德向善,才能逐漸發(fā)現(xiàn)天地規(guī)律,昭示道德準則,從而使自身趨向完美,真正實現(xiàn)“為往圣繼絕學”的道德使命。

四、政治理想層面:為萬世開天平

我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人格理想及道德追求除了體現(xiàn)在精神價值層面、社會意義層面和學統(tǒng)傳承層面,還體現(xiàn)在政治理想層面。“為萬世開太平”是張載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之后,感觸先賢圣學,直面社會現(xiàn)實,展望人類未來,勾勒美好藍圖,從政治理想層面對知識分子發(fā)出的高亢呼喚與深深期許。“萬世”指世世代代、無窮無盡的人生?！疤健奔础疤汀薄按笸?具體表現(xiàn)為政治穩(wěn)定、社會和諧與生活安穩(wěn),是自周公、孔孟之后儒家所推崇的社會政治理想。張載認為,萬世太平并非烏托邦,而是“實有之理”,此理能否實現(xiàn),在于人為,然又并非人人均可實現(xiàn),只有德位兼具的圣王才能達致。因此,知識分子只能“開太平”,而無法“致太平”,“開”是期許之意,而“致”則為實現(xiàn)之意。正如馬一浮所言:“孔孟有德無位,其道不行于當時,而其言則可垂法于萬世。故橫渠不曰‘致’,而曰‘開’者,‘致’是實現(xiàn)之稱,‘開’則期待之謂?！盵7]6“開”并非被動地等待,而是基于主動作為之后的期許。知識分子通過游說建議或入仕輔佐圣王,并期許他們實現(xiàn)“太平”,此即謂“開太平”。那么,知識分子又如何能夠“開太平”呢?這依托于“為往圣繼絕學”。在張載看來,圣人之學俯照人生所有領域,下至生民百姓的了身達命、修身齊家,上至君王帝皇的奉天承運、治國平天下,其中命理均有所開示。更為可貴之處,圣人之學還進而接通了生民與君王的內在關聯(lián),通過立命之道與治國之道的交互耦合,使生民與君王納入在一個戚戚相關、共存共榮的命運共同體之中。對生民而言,只有天下太平,才能安身立命;對君王而言,只有安身立命,才能平治天下。為此,平治天下就成為生民立命之道的應有之義,安身立命也上升為君王治國之道的理之所在,內圣成德與外王成業(yè)趨向統(tǒng)一。生民心系天下、以身許國,君王施仁布德、勤政愛民,雙方各安本分、各司其職,齊心協(xié)力、相呼相和,共同開創(chuàng)太平盛世。依張載之見,圣人之學所開示的一切內容如若得到有效貫徹與充分落實,萬世太平的盛業(yè)就會漸行漸近。

顯然,“為萬世開太平”內含著實踐意蘊,在根本上是一種實踐論,是張載對知識分子提出的“經世致用”的實踐要求。知識分子“為天地立心”的認知要求、“為生民立命”的價值體現(xiàn)和“為往圣繼絕學”的方法探索,最終都是為了實現(xiàn)“為萬世開太平”這一終極目標,且只有在開創(chuàng)萬世太平這一具體的實踐活動中,才能得以真正實現(xiàn)自身。

“為萬世開太平”是從政治理想層面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提出的道德要求,也是當代大學生在政治理想層面的道德使命。對當代大學生而言,履行“為萬世開太平”的道德使命,重在解決實踐論的問題,旨在以強烈的使命意識和自覺的擔當精神承擔起社會安定、國家富強、人民幸福、民族復興的重任,通過厚生濟世的入世情懷和積極奮進的實踐行為,努力尋求人類社會共存共榮、和諧統(tǒng)一的發(fā)展道路。具體來看,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方面:

一是胸懷遠大理想。“太平”作為自孔孟以來儒家知識分子的政治理想本就不易實現(xiàn),而開創(chuàng)“萬世太平”更是難上加難?？梢?張載要求知識分子樹立崇高理想,以天下為己任,致力于開創(chuàng)萬世盛業(yè),這不僅是知識分子的使命擔當,也是其道德理想。在當代語境下,大學生履行“為萬世開太平”的道德使命,就是要樹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共同理想,胸懷共產主義社會的遠大理想,排除一切阻礙,克服一切困難,自強不息,奮發(fā)有為,勇于為理想而斗爭,敢于為真理而獻身,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為實現(xiàn)共產主義社會而奮斗終生。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青年一代有理想、有擔當,國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實現(xiàn)我們的發(fā)展目標就有源源不斷的發(fā)展動力?！盵14]

二是堅定理想信念?！盀槿f世開太平”作為一種崇高理想,在張載看來,并非是一個虛的或空的目標,而是一種“實有之理”,其能否實現(xiàn),取決于知識分子的信念是否堅定及行為是否有效。正如馬一浮所告誡大學生的那樣,橫渠四句“絕非夸詞”,學者“慎勿以為空言而忽視之”,“切勿以心性為空談,而自安于卑陋也”[7]8。堅定的理想信念作為一種精神追求,是大學生道德人格的內在支撐與根本要求,是推動道德精神轉化為道德行為的動力源泉。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理想信念堅定,骨頭就硬?！盵15]414而理想信念的堅定,依賴于思想理論的堅定。為此,大學生堅定理想信念,就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為指導,不斷學習真理、認識真理、掌握真理與捍衛(wèi)真理,使真理指引著理想,讓真理轉化為信仰,用理想之光照亮奮斗之路,用信仰之力開創(chuàng)美好未來。

三是努力學習和實踐。大學生僅僅擁有遠大理想和堅定信念還不夠,還要具有將這一理想和信念轉化為社會實踐的勇氣和能力,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同國家富強、民族復興與人類共榮結合起來,以實際的、具體的行動參與到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來。大學生只有在具體的學習實踐中,通過服務社會、服務國家以及服務全人類,才能真正樹立遠大理想和堅定理想信念,從而不斷實現(xiàn)自身價值。習近平強調:“中國夢是全國各族人民的共同理想,也是青年一代應該牢固樹立的遠大理想?！盵15]50共同理想的達成、遠大理想的實現(xiàn)以及理想信念的樹立離不開中國夢的偉大實踐。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面對新的世界環(huán)境與國際局勢,大學生要自覺成為共同理想和遠大理想的堅定信仰者和忠誠踐行者,要積極向上、認真學習、刻苦鉆研、勇于創(chuàng)新,以崇高的理想、堅定的信念、過硬的本領,報效祖國,造福人民。

綜上所述,“橫渠四句”凝聚了張載的精神追求、社會責任、學術使命和政治擔當,彰顯了他為國為民的高尚情懷、憂國憂民的責任意識和勇于創(chuàng)新的學術追求。作為一種崇高的人格理想和堅定的道德追求,“橫渠四句”內含著認識論、價值論、方法論和實踐論的多重道德要求,它既是張載在第一人稱之下的自我期許,也是對知識分子的深深期盼?！皺M渠四句”不僅是圣者與王者之事,還是每一個讀書人之事,其所傳遞的人生哲學思想及傳統(tǒng)文化內涵理應在當代煥發(fā)出新的生命意義與實踐價值。當代大學生肩負著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重任,自當以“橫渠四句”為志,心系國家、情系人民,勇于擔當、勇于創(chuàng)新,努力創(chuàng)造出經得起實踐、人民與歷史檢驗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