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賬

李立泰

一

提起賬，老辛就氣得牙疼。這回更厲害，牙根兒、牙齦都發(fā)炎了，半個臉腫得跟發(fā)面團似的，疼得不敢張嘴，別說吃飯嚼東西，喝口水都疼。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牙疼不算病，疼起來要血命。

幾天下來，老辛明顯瘦了，只好去看牙醫(yī)。打針，吃藥，牙疼慢慢止住了，卻發(fā)現(xiàn)后槽的那顆牙松動了，晃蕩晃蕩隨時要掉的樣子。老辛“啪啪”地拍頭，他不是心疼這顆牙，掉一顆牙關(guān)系不大，牙掉了可以鑲，又花不了幾個錢;他是后悔當(dāng)初辦事不利索，考慮不周全，這才留下后患——后患無窮啊。

二

老辛這事得從十年前說起。

那年春節(jié)剛過，人們還沉浸在濃濃的年味里，吃肉喝酒，東家喝了西家請，親戚請了朋友請。老辛喜歡熱鬧，誰請都去，帶瓶子酒，去了就喝;當(dāng)然，別人請他，他也請別人，有酒有菜，沒好有賴，不能輸了情意。一到酒場兒上，老辛就覺出了自己的差距。誰都有吹牛的資本，東家蓋了小洋樓，西家修了大院子，你今年買了小汽車，他今年賺了多少萬……唯獨老辛沒有可吹的玩意兒。他在部隊是坦克兵，可他只管修坦克，卻沒有開著坦克上前線真刀真槍地打過仗。最多能講幾個故事，也都是別人的，早已成了老黃歷，天天講、年年講，自己都覺乏味。所以，老辛在酒場兒上大多是沉默著喝酒，悶酒醉人，老辛就經(jīng)常喝醉。

好在醉過幾場，年就算過去了。老辛思忖，現(xiàn)如今過日子光指望種地是不中了，得想想法子，找點來錢的營生干。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發(fā)揮自己的特長，搞機修。他在部隊修過坦克，地方?jīng)]坦克，可滿世界都是汽車、摩托、拖拉機，內(nèi)燃機原理是一樣的，會騎馬就會騎驢，能拉碾子就能拉磨。他決定開一家修車行，主營汽車維修，兼營汽車美容和保養(yǎng)。

搭鋸見末兒，租店面得要錢，買工具、買小型設(shè)備都離不開錢，可偏偏老辛沒有錢。女兒小玉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xué)，也沒找到工作，可偏偏不愿在鄉(xiāng)下待，一心想在城里買套房，將來成家了當(dāng)城里人。老辛兩口就這么一個女兒，一咬牙，掏出三十萬，為女兒付了首付，他那點積蓄全部抖摟干凈啦。沒錢就得借，借雞下蛋誰不會？老辛想來想去，想到了村里幾個腰包鼓的，可不是情分不到，就是人品不好，最后想到了大金牙，覺得還比較靠譜。

大金牙是綽號，真名叫符保富。早年他掉了顆門牙，鑲牙館的老板建議他鑲顆金牙，說金牙對人身體有保健作用：“鑲牙就鑲顆金牙?！狈８还昏偭祟w金牙，平日里一張嘴說話，這顆金牙就露出來了，金光閃閃的，看著都讓人眼氣，就有了“大金牙”這個綽號。大金牙開了一家超市，四間門面房，煙酒糖茶，日用百貨，一應(yīng)俱全，加上大金牙的媳婦模樣好看，口齒伶俐，把個超市經(jīng)營得門庭若市，熱火朝天。大金牙家境殷實，但從不胡吹海侃，見面說話謙虛謹慎，也不小看人，出門身上帶煙就一個牌子，有好煙就抽好煙，沒好煙就抽差煙。不像有的人，兜里裝著兩種煙，看人下菜，偶爾掏錯了，放回去再重新?lián)Q煙。老辛考慮跟大金牙張嘴，大半不會放空。

為了放響這一炮，老辛做了充分準備。他洗了臉，梳了頭，又給皮鞋上了油，帶了兩瓶 “劍南春”，兩條“硬中華”，天剛擦黑，就出發(fā)了。

大金牙確實發(fā)了，門樓上是琉璃瓦和馬賽克，藍色大鐵門上套一個小門，門兩邊臥著兩尊威武的石獅子，燈光下金碧輝煌，絲毫不遜他嘴里的大金牙。老辛穩(wěn)了穩(wěn)腳步，又看了看手里的禮物，終于有了些底氣，這才抬起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敲了三下鐵門。敲門聲很清脆，估計一條胡同都聽到了。

大金牙正吃晚飯，嘴里嚼著什么好東西，說話的聲音就有些含糊：“誰呀？”

“是我，保富哥，老辛?！?/p>

“青山兄弟啊……”人隨聲到，大門就開了，把老辛往家里讓，“快進屋，咱進屋說?！?/p>

二人朝堂屋走去。天井鋪著花磚，兩邊是小花壇，雅致而整齊;六間前出一廈的樓板房，門燈照得明晃晃、亮堂堂;屋里是條幾、方桌、羅圈椅，沙發(fā)、茶幾，落地鐘，中西合璧，像金鑾殿一樣。老辛一邊感嘆贊美著，一邊把手中的禮物放到方桌上，這才給大金牙掏煙。

大金牙說：“咱自家兄弟，你干嘛這樣破費??？”

心里卻想，我一不當(dāng)官，二不掌權(quán)，咋平白無故給我送禮來了？老辛必有所求吧？

“多日子沒見了，我來看看您?！崩闲羺s沒有急于說事，繼續(xù)奉承道，“保富哥，您跟嫂子可真能干，在咱村上您家要數(shù)得上首富了。”

“差遠了，比咱過得好的多啦。”大金牙謙虛著，又問，“青山弟，你有事??？”

“是，是有點事?！崩闲琳f，“是這樣，保富大哥，我想開個汽車維修部，捎帶著修拖拉機，可這租房子、買設(shè)備什么的，加起來花費還不少哩?！?/p>

“行！眼下家家戶戶都有車，你有這項技術(shù)，修車行業(yè)肯定紅火?！贝蠼鹧李D了一下，問，“你還缺多少？”

“我細算了一下，大體還差二十來萬……”老辛看著大金牙說。

大金牙一聽得二十萬，暗自一驚，感覺多了點兒，支吾道：“噢?！?/p>

“我手里原也有倆錢，可都貼給孩子首付買房了。您先幫我一下，掙多掙少，我年年還您……”

“行啊。老弟是當(dāng)過兵的人，不會胡張老李瞎折騰，這忙我咋著都得幫。”大金牙松了口，又停了一下，“不過，我的錢在銀行里，存的死期。我可以取出來借給你，可為了堵您嫂子的嘴，就要帶上利息。不多，銀行多少你給多少?！?/p>

老辛一聽要帶利息，心里疼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也是，借雞下蛋還得喂把米呢，咱借人家錢，是為了掙錢，總不能一毛不拔，便說：“那是當(dāng)然，哥幫我，是哥的情分，我給點利息，也是應(yīng)該應(yīng)分。您夠可以的啦，一家伙二十萬?！?/p>

“兄弟是明白人，別說一下子拿出二十萬，你到別人家問問去，十萬能借給你嗎？我一不要保人，二不限你還款時間咋樣？”

“哥，您是一百成的好哥哥，實在哥哥，厚道哥哥，我認你！”

大金牙把老辛送出門來，兩個人站在門樓底下，又說了好一陣知心話。

三

第二天下午，老辛來到大金牙的超市，一邊喝著水，一邊跟大金牙媳婦說話，等著大金牙從銀行給他取錢。

大金牙媳婦說：“你保富哥跟我說你想借錢，辦個汽車修理店。我說，老辛是正經(jīng)人，有技術(shù)，又肯干，日后肯定有發(fā)展，借給他吧，門前門后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p>

看來，大金牙借給老辛這二十萬，是征得他媳婦同意的。老辛就夸大金牙媳婦：“嫂子不光能干，而且心腸好，善解人意。都說世上每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好女人，保富過這么好，全靠嫂子給他帶來了好福氣?！?/p>

大金牙媳婦就哈哈大笑起來，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過日子就得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起風(fēng)抖水的，不能落到別人后邊。老辛說，嫂子，俺們要向您學(xué)習(xí)，向您看齊，沖著您的目標，奮起直追，在小康路上不能掉隊呀！大金牙媳婦人稱阿慶嫂，說出話來滴水不漏，說，老辛兄弟，咱都合起伙來奔小康，奔上小康奔大康！

他倆正說話間，大金牙提一兜錢回來了。

老辛趕緊站起來，說：“哥回來了，這大冷天的，勞您受累了?！?/p>

“銀行人多，排隊等了一會兒。”大金牙把錢往桌子上一放，說，“青山老弟，我當(dāng)著您嫂子面把二十萬借給你，你可得按承諾辦事。”

“衷心感謝哥哥、嫂子，在我困難的時候拉我一把，這份情我終生不忘?！崩闲琳f得很誠懇，“哥嫂放心，我肯定說到做到，這就寫借條?！?/p>

大金牙拿碳素筆，他媳婦找出記賬本，翻開白頁，疊了一下，撕下半張紙，遞給老辛。老辛在紙上寫下：

今借到符保富現(xiàn)金（人民幣）貳拾萬元整。辛青山，2013年2月27號。

寫那個“號”字時，沒有抬筆，往下拉了好長的尾巴。老辛打開印臺，用拇指蘸了印油，在名字和金額上摁上了鮮紅的指紋。大金牙媳婦抽了一張紙遞給老辛，老辛擦了手，把紙扔進了垃圾簍里，把借條遞給大金牙：“保富哥，您看這樣寫行嗎？”

大金牙接過條子一看，笑了：“還人民幣呢，我還訛?zāi)銡W元、美金不成？”

老辛也笑了，說：“歐元、美金長啥樣咱都沒見過，要是我能把修理廠開到國外，一定還哥歐元、美金的?！?/p>

老辛千恩萬謝把錢借走了，臨出門還口口聲聲感謝保富哥、保富嫂。

四

很快就找好了房子，房子雖差點兒，但總算是街面的屋子，十字路口，位置也不錯，簡單進行了裝修，又找了一家廣告部，設(shè)計安裝門頭牌匾——上面是“青山車仆”四個大字，下邊是小字：汽車維修、保潔美容、貼膜裝飾等等;然后進了必備的工具和設(shè)備，一切都辦妥了，選了個吉日，放了一萬頭兒的鞭炮，就正式開業(yè)了。

開業(yè)那天，老辛請了村支書、村主任、會計、文書等頭頭腦腦，還有大金牙等一桿子場面人物，和同行的老板們，在“大紅燈籠”弄了兩大桌。大家紛紛祝賀老辛開業(yè)大吉，好聽的話說了兩籮筐，“景陽岡”一號酒喝了兩箱零三瓶，藍“將軍”煙抽了兩條。酒足飯飽之后，再次說了祝賀祝福的車轱轆話，各自回家。

到底是修過坦克的老兵，老辛修車的技術(shù)沒得說，加上態(tài)度誠懇，經(jīng)營靈活，前來修車的，絡(luò)繹不絕。顧客們來了，就坐沙發(fā)上喝茶，抽煙，等著老辛修車;要么把車撂下，老辛修好了，就打電話來取。如果是私家車，老辛索要的費用都是底價，如果是單位的公車，司機師傅想在發(fā)票上做做文章，弄杯酒喝，只要不過分，也會滿足。老辛負責(zé)修車，他老婆和女兒小玉負責(zé)洗車，一家人不怕臟不怕累，很快把這個車行經(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

然而，老辛卻沒有踐行對大金牙的諾言。原本說好了的，每年都要還人家大金牙部分本息，可是他的私心作怪，盤算著晚點還大金牙的錢，用修車掙下的錢把自己的事業(yè)迅速發(fā)展壯大，讓自己的腰再粗一點。那兩年，酒店加娛樂場所方興未艾，老辛看著別人進錢快，經(jīng)不住誘惑，也盤下了一家酒店，大廳里供客人餐飲，包房里能吃喝，也能唱歌。老辛把車行交給老婆打理，酒店給女兒小玉經(jīng)營，他自己兩頭跑，真成了革命戰(zhàn)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大金牙眼看老辛到期一分錢沒還，心里就不高興了，想，我當(dāng)初借給你錢，是救你的急，是雪中送炭，如今你欠賬不還，用我的錢為自己錦上添花，就不夠意思了。便去找老辛討賬。老辛好話說了一籮筐，答應(yīng)把利息上調(diào)兩成，時間往后延長一年。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老辛修車是一把好手，卻不知餐飲業(yè)和娛樂場所的水多深多淺。他請的廚師手藝不錯，招聘的小姐也個個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唱歌跳舞樣樣行，大廳包房也頓頓爆滿，天天紅火，可就是欠賬多，討賬難。再加上小玉畢竟年輕，缺乏管理經(jīng)驗，老辛一頭兒是酒店歌廳，一頭兒是汽車修理，兩頭兒張羅，兩頭兒都照顧不到。開張不到一年，酒店的窟窿越來越大，最后資金出了問題，連進貨的錢都拿不出來了。酒店開不下去了，廚師、小姐作鳥獸散。老辛傻眼了，只好賠錢把酒店轉(zhuǎn)了出去。里外一算，賠進去三四十萬。

大金牙媳婦沒少跟大金牙生氣，埋怨大金牙瞎了眼，罵老辛有錢不還耍賴皮。大金牙涎著臉，只是跟媳婦賠好話，說老辛眼下到了難處，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咋也不能落井下石不是？

大金牙媳婦把臉一抹，上門找老辛要賬了。也不全是社會上流行的名言——欠賬的是爺爺，要賬的是孫子，老辛該著人家的賬，而且失信在先，他心里明鏡似的，知道自己理虧，就苦著臉嘆氣，賠著笑說好話，求嫂子再寬限些時日。實在沒法子了，就擠牙膏似的一次還上三千兩千。大金牙媳婦說，連本帶息二十多萬啊，這樣兩千三千地還，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清啊？

大金牙還是涎著臉，跟媳婦賠好話，替老辛說話。

媳婦生氣了，說：“咱那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

大金牙說：“咱那錢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是大風(fēng)刮走的。不過，大風(fēng)能把咱的錢刮走，就能把咱的錢刮回來?！?/p>

大金牙說得很肯定。

五

真就起風(fēng)了。秋風(fēng)含金，不但把莊稼刮進了家家戶戶的糧囤里，也給大金牙刮來了一個好念頭。

秋后的一天晚上，大金牙提著一盒茶葉、一只燒雞走進老辛家。見大金牙提著禮物上門，把老辛嚇一跳，趕緊把大金牙往屋里請。

“保富哥來了，快進屋，快請坐?！?/p>

“青山，你別怕，我今晚不是來要賬的?！彼褵u往桌子一放，問，“有酒嗎？咱兄弟倆喝點兒?！?/p>

“有，有，我讓你弟妹弄倆菜，咱好好喝。”

“不用，我?guī)Я酥粺u，下酒正好。”

老辛沖老婆使了個眼色，老婆就去廚房弄菜去了。很快就炒了兩個熱菜，拌了兩個涼菜，又把燒雞撕了，裝盤上桌，看起來也有模有樣的了。

“哥你再緩我兩天，過兩天還你一萬……”

“不急，還剩十九萬多吧？先放在你這兒，我不急著用錢。”

“保富哥，你這是……”老辛有些心虛了，“你別生氣，我肯定不會賴賬。”

“我說了，今晚不是來要賬的，我是來保媒的?！?/p>

“哥你別逗了，保媒的？媒人還帶酒肴嗎？”老辛一臉的疑惑。

“我跟別的媒人不一樣，咱弟兄倆，吃誰喝誰都一樣?！?/p>

“保富哥，你給誰保媒？”

“別急著問，先喝了酒再說?！?/p>

老辛泡了一壺茶水，從條幾下邊提留出一瓶“瀘州老窖”，打開酒先給大金牙滿上，又給自己倒上，說：“保富哥，實在對不起，我先敬你一杯，干了?！?/p>

滿滿一杯酒，老辛喝得很積極，也很誠懇。

三杯酒下肚，大金牙微微一笑，抽了口煙，說：“兄弟，咱慢點喝，我也不賣關(guān)子了，說正事。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想來想去，這是個兩全其美的結(jié)局。”

“我越聽越糊涂了，保富哥你說明白點?！?/p>

“青山，這賬眼看你還不上了。咋辦?。课蚁氩蝗邕@樣……”大金牙停了下，“嗨，我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保富哥，咱不是外人，有話直說吧?！?/p>

“我想這樣，”大金牙左右瞧瞧，沖老辛的耳朵說，“不如把你家小玉許給俺家二小，你愿意嗎？要是這門親事成了，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嫂子那兒我當(dāng)家，那這筆賬就一筆勾銷?！?/p>

老辛聞聽此言，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大金牙會竄出這主意。低頭思忖一會兒，又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便對大金牙說：“保富哥，我覺得行。不是站到那二十萬上，我是覺得你家二小那孩子行，相貌心性，為人品行，都沒的說，而且做事活泛，買賣上也有一套。不過，這是咱倆在這兒說，終歸這是孩子們的終身大事，我得跟你弟妹商量一下，關(guān)鍵也得問一下小玉的心思。這樣吧，這幾天你聽我的信兒?！?/p>

大金牙聽老辛說話靠譜，就表了態(tài)：“行，就沖老弟這話，我敬你一杯?！?/p>

剛端起酒杯，就聽里屋一響，門簾挑開，小玉走了出來。老辛和大金牙都嚇了一跳，原來里屋有人，而且是關(guān)鍵人物。

大金牙不好意思地說：“妮兒，你在屋里呀……”

小玉看了看大金牙和他爹，說：“叔，爹，你們說的事我聽見了，我愿意?！?/p>

老辛瞪眼了，心里想，這個憨妮子，你等人家走了再說不遲呀……

小玉提起茶壺給大金牙和她爹添了茶水，說：“咱兩家一條街上住著，我跟二小也是比著個子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將來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大金牙說：“閨女，還是你想得長遠，我就那一個兒子，你爹媽就你一個女兒，我們將來可全指望你們了。”

這一老一少，言來言去，把老辛驚得好一陣緩不過神來，一時不知說啥好了。心想，玉兒可真是個好孩子，知道體諒當(dāng)?shù)碾y處呢。本來，他不知道小玉在里間屋，是想等大金牙走了，晚上一家人合計合計，勸說女兒同意這樁婚事?，F(xiàn)在女兒既然亮明態(tài)度了，當(dāng)?shù)倪€說啥？正為還債犯愁，這下把爹的愁帽摘了。

小玉對大金牙家的二小是了解的，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同學(xué)，二小雖然學(xué)習(xí)成績不咋樣，但做生意有思路，他深諳和氣生財，童叟無欺，買賣公平，增一減二的大差不差就行了，幫助他爹把小超市經(jīng)營得愈加紅火，街上也都夸他心性好，正直能干。其實，兩個人早有接觸了，只是大人不知道。

大金牙喝了口茶，說：“既然小玉同意了，咱這事就算口頭上定了?！?/p>

又看了看老辛，說：“青山弟，我把你寫的借條帶來了，叫咱小玉看看對不對？”

小玉把借條接過來看了一眼說：“保富

叔，是，是俺爹寫的借條，那還有錯啊?！?/p>

六

過了幾天，大金牙按照鄉(xiāng)下習(xí)俗，托了村支書做了媒人，“媒也成，酒也行，親戚朋友弄三瓶”，先在大金牙家吃了喝了，再去老辛家吃喝，吃得都樂意，喝得都高興——辛家免還賬，摘掉愁帽;符家得了媳婦，皆大歡喜。

臨近春節(jié)，擇了個吉日良辰，吹吹打打，鑼鼓鞭炮，八輛“桑塔納”把小玉娶進了家門。結(jié)婚典禮隆重?zé)崃?，在司儀的主持下，辛小玉喊了大金牙兩口子“爸爸、媽媽”，大金牙兩口子答應(yīng)得喜慶歡快，當(dāng)然也慷慨地掏了改口費。親朋好友都來了，喜酒擺了五十多桌。

喜事過去，蜜月度完，日頭照舊東升西落，家常日月就重新開始了。

老辛的“青山車仆”汽車行，照常主營車輛維修，兼營洗車美容，只是多了女婿符二小，符二小是個聰明人，不但跟著老辛學(xué)技術(shù)，而且肯動腦筋。他感覺室內(nèi)地槽修車太落后了，就讓老辛把維修地槽填上，在地面安裝了起降架子。來了需要維修的汽車，只用開上去，四角托盤把汽車底盤托住，一按電門，汽車就慢慢升起來了，人站在汽車下邊檢查、維修，方便很多，效率也大大提高了。除了過去的老客戶，符二小的朋友們也都把自己的車輛交給了老辛的維修店。在女婿的幫助下，老辛的生意很快又紅火起來，三年頭上，就打了翻身仗，“青山車仆”大有超過大金牙超市的趨勢。

原來的店面就顯得不夠用了，符二小在鎮(zhèn)東租下了二畝地，蓋了廠房，把修車行改成了修理廠。這一切，都是符二小一手操辦的，一點兒沒讓老辛操心費力。廠房蓋起，門頭裝修完畢，大金牙和老辛到現(xiàn)場一看，發(fā)現(xiàn)“青山車仆”的招牌換了，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大字：“小玉汽車修理廠”。

大金牙先就不同意了，悄悄把兒子拉到一邊，說：“這不行。咱不能一個嘴里出倆舌

頭，這門頭一改，你老丈人往哪兒擺啊？咱不能叫人家笑話……”

符二小說：“有小玉在那兒嘛，他閨女高高在上，就是個金字招牌啊?！?/p>

老辛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暗自嘀咕，大金牙啊大金牙，你這算盤打得精明啊，得了我家閨女，也得了我的汽修車行??！

轉(zhuǎn)念又恨起了他女兒小玉，經(jīng)紀向販子，閨女向漢子——這老俗話可真是說絕了。

責(zé)任編輯 丁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