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尖尖角”到“半遮面”的人性形而上與藝術性

蒙克

摘要：就徐清松由專業(yè)性的文學評論為導引建構該文本的創(chuàng)意，追求異質性寫作與對人性從形而上的解構進行探賾，一定程度上構成了閱讀與理解的難度。故事套故事、碎片化、互文性是該文本的主要特征，筆者借以故事中三篇評論和評者，從他們各自生活著眼進行梳理，呈現(xiàn)三位論者不同的心理與思維路徑，深入小說文本架構與藝術園圃，以此展示徐清松對人性隱性與裂變進行透視與縫合，實現(xiàn)異質性寫作的拓展與突圍，給人啟示與思考。

關鍵詞：元小說 出軌 人性 異質性 藝術性

在當前小說創(chuàng)作越來越同質化傾向下，如何突破與創(chuàng)新，具有創(chuàng)新性思維與野心的小說家無不進行著嘗試和突圍。徐清松的短篇小說《一篇由三則評論拼貼而成的小說》[1] ，文本具有很強的突破性。

小說以評論的方式解讀了一個碎片化、男女主人公稱謂模糊的出軌故事。嚴格地說，這屬于后現(xiàn)代元小說。其特征為：故事套著故事，碎片化，互文性，出軌雙方人物性格無指向的陌生化表達……等等。文本最大的實驗性在于，故事以寫評論展開，使核心故事“我想出軌了”成為故事內(nèi)部道具而被碎片化地分布在三篇評論之中。仿佛一件精美的收藏品，無意中被失手打碎，已無形狀，交由三位技藝高超的工匠修復。

小說中的三位評論者，前兩位是受邀進行專業(yè)性評述，而后一位僅僅是從閱讀感想而論，他們從各自生活為著眼點出發(fā)，評述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是否有出軌的可能，帶出三位論者不同的情感心理與評判，以及隱秘的人性裂變和反叛精神的不確定性，文本的實驗性和作家對異質性寫作的嘗試與創(chuàng)新，使得讀者在閱讀與接受上有一定的難度與困惑。筆者將從三個方面，對文本做全面分析、闡述，抵近作家創(chuàng)作意圖與用心。

一、小荷才露尖尖角：文本耀眼的人性鋒芒與異質性

對于以評論為主體評其碎片化的小說給讀者復述出一個圓潤和完整的故事，其難度可想而知。其一，作家要具備小說評論的專業(yè)水準，通常的小說家只是單一地創(chuàng)作小說故事，不具備文學評論的能力;其二，故事在評論中得以展開情節(jié)和體現(xiàn)完整性，這個難度又要求高超的駕馭評論和故事的雙重表現(xiàn)力，而不是單一地為寫評而寫評，更不是要插入故事為展示人物、情節(jié)、事件等的全面書寫，是適當?shù)剡M行引入和克制地進行評述;其三，寫婚外情的出軌，表現(xiàn)故事中人物從精神到肉體出軌的可能性事實，是高難度的，囿于故事的碎片化，既要精準對位，又要考慮故事的圓潤與引力，否則就會有理論的僵硬與枯燥，而缺乏故事的質地與意蘊。作家處理得非常好，一是他既寫小說又寫評論，有著兩棲性;二是他有強大的對元小說創(chuàng)作的創(chuàng)意與構想，抱有強烈的追求異質化寫作的愿望。在后現(xiàn)代元小說這塊沃土上，徐清松不斷地耕耘，之前發(fā)表于 《西湖》 的小說 《一個句子對作者和讀者的抵抗》[2]，寫的也是“出軌”故事，但其中的主人公在出軌邊緣及時止步;而 《一篇由三則評論拼貼而成的小說》同樣寫出軌，卻沒有懸崖勒馬，反而有大肆喧囂、大刀闊斧地進行到底的堅決。當然，前者主人公已接近中年，是異地出軌，而后者男女主人公較為年輕，又在同城，有一定的反差。并且，從寫作手法上看，后者文本的難度要高于前者。

我們先了解一下文本中碎片化故事的大意，引用文本中的概括：

短篇小說《我想出軌了》故事并不復雜，講述了一對夫妻“我們”中的一方已經(jīng)不在婚姻狀態(tài)了，與另外一位“異性同事”（構成了“他們”）的三次“單獨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小說中既沒有鮮明的人物形象，也沒有鮮明的人物性格，更沒有連貫的故事情節(jié)。[3]

顯然，小說故事的內(nèi)核是“我想出軌了”，但小說家未就此大尺度地展示其肉體與精神上的描摹，而是極克制、極簡約地在三篇評論中碎片化地抽絲剝繭，根據(jù)每個論者不同的精神向度給予重塑。小說以“我想出軌了”為誘餌，做道具，不咸不淡卻抓撓讀者的心，在故事開篇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稚嫩和嬌艷，極具誘惑力。由此筆者覺得，徐清松仿佛一個偷工減料的建筑商，為節(jié)省成本，他不按套路出牌，弄出了在這之前他的那篇《一個句子對作者和讀者的抵抗》中所稱之為“四不像”的文本。

這篇小說是由三篇評論拼貼而成，文本中的三位評者：評論家、作家、研究生，好比三位廚師，用同一品種食材，各炒各的菜，色香味完全不同。但是就文本的意蘊與人性的內(nèi)涵，既帶有雷蒙德·卡佛筆下人物的焦慮癥和緊迫感，又內(nèi)含著菲利普·羅斯 《乳房》里對欲望的無限膨大而對身份認同感缺失所彰顯的模糊與迷離，更有貝克特對 《等待戈多》 的既有則有既無全無的渺茫與無指向的演繹，三方論者各自的俗世生活與小說評論交織成一張緊密、張弛有度的情愛隱秘之網(wǎng)，將人性內(nèi)核捕撈上岸?？突谄?《人性的弱點》 一書中用弗洛伊德的話舉例，一個人做事的動機不外乎兩點：性沖動和渴望偉大[4]。在筆者看來，前者是本我的實現(xiàn)，后者是超我的升華。“我想出軌了”是故事的內(nèi)驅力，也就是弗洛伊德界定的第一人格——本我。三位評論者借助“我想出軌了”演繹各自本我的感受和“渴望偉大”的人格魅力。這似乎正是作家借助三位主人公在文本中建立人性峰值，給予透視和解構，彰顯文本的異質性與創(chuàng)新性。

從人性視角解析，可以概括：一是“評論家”對現(xiàn)實生活中助手小薇暗懷的占有是初露，是人性內(nèi)在的涌動，是一種潛伏狀態(tài);二是“作家”借助酒力對美女學員的欲念做了初試，并就找到最終誰是《我想出軌了》 的作者做了探尋構想，是將欲望付諸行動的一派;三是“研究生”最大的興趣是探尋故事出軌雙方肉體白熱化看點，對其同居男友已然產(chǎn)生更換的潛在涌動與表述，是隨時隨地做出反叛的實踐型女性。三位論者，恰恰構成了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律動，演繹“我想出軌了”這個故事內(nèi)核的實質，縫合了故事情節(jié)的空檔，讓人性形而上的辨識度具有了戲劇性的微妙與意韻，文本的實驗性旨趣突破了傳統(tǒng)邊界。

作家徐清松試圖對人性做出漸變透視與觀照。一方面借助修復故事的本我肌理，另一方面在以打碎故事與人格的方式內(nèi)審人性的多面性，以模糊學原理實現(xiàn)“渴望偉大”的再度重塑的可能，呈現(xiàn)給文本以耀眼的人性鋒芒，建構一種異質性，抵達創(chuàng)意寫作實驗的突破和建構自我異質化的創(chuàng)作路徑。無疑，該文本已呈現(xiàn)了這一主旨，給人以異質化審美效應。

二、早有蜻蜓立上頭：人性欲念的站位與文本的構建

小說中的那一對男女的出軌，第一次是在單位加班，第二次是在“軌道咖啡館”，第三次是在出租屋。故事的內(nèi)核（也視為道具）隱含在三篇評論之中，分別以開端、發(fā)展、高潮為結構，正如引文所講“并不復雜”，而復雜的是這三篇評論，小說中的“評論家”“作家”“研究生”三者的評論是導引，但是，三人各自寫評的前前后后的生活經(jīng)歷為“我想出軌了”的故事做了不同程度的彌補和雙關，與其說是在做評述，毋寧說是在揭示三位論者各自懷有出軌的隱秘心思。

第一位“評論家”。他是一位在文學研究所供職的專業(yè)文學評論家，受邀對 《XX》文學期刊“某某省小說專號”寫點評，這里的時間為“2026年”，是一種超前時間的定位，這是后現(xiàn)代元小說寫作的一個特征。或者說，這是元小說作家們寫給未來的小說，是對未來某個時間節(jié)點的一個期冀，期待在那個時候能完全被認知和欣賞。正如卡爾維諾那篇《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是寫給千年之后（姑且這樣認為）的讀者的。這個時間的定位，在“作家”和“研究生”的章節(jié)里都有表述，并且是臨近2027年的春節(jié)，這就給已出的“第13期”寫評從時間上帶來緊迫感和焦慮。

“評論家”早已不再寫期刊綜評，這次是礙于 《XX》文學期刊主編的面子。而其中那篇《我想出軌了》的小說引起了“評論家”的注意，并決定寫這篇小說的評論。如果僅就以評刊作為小說故事的發(fā)端，無疑會過于理論和生硬，不論是對故事還是對“評論家”本人都沒有生活氛圍和情調，人物也更會顯得平板和單一。好在小說為“評論家”設置了一個助手，那個身材苗條的小薇。在這里并不是“評論家”看到 《我想出軌了》 才對小薇產(chǎn)生曖昧或者說暗戀，而是早就有所心動?！霸u論家”由2027年羊年春節(jié)的到來，看到大街小巷掛著“羊年的圖像”，內(nèi)心產(chǎn)生這樣的感念：

我喜歡溫順的小綿羊，覺得它們濕漉漉的目光特別像柔媚的女子，默默地望向你的樣子，讓你心生憐惜。準確地說，小薇就有一雙那樣清亮的眸子，并不善睞，也并不狐媚，但是她定定地看著你的時候，你心里的不安就浮現(xiàn)了。其實我們并沒有什么，雖然我偶爾會想有點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她是否也想有點什么。[5]

“偶爾會想有點什么”是“評論家”孤寂的內(nèi)心萌動，是雄性荷爾蒙驅使本我散發(fā)的燥熱，真實呈現(xiàn)了對影星一樣的小薇產(chǎn)生了暗戀或者說性愛的內(nèi)心隱秘世界。小薇是有老公的，只是老公在國外，春節(jié)時回來過年，小薇在給“評論家”取完快遞包裹后就去機場接老公了?！霸u論家”自己也認為和小薇沒有什么，只是他自己心動——“偶爾會想有點什么”，不知道對方“是否也想有點什么”。這樣的心理，對于一個已經(jīng)心動的男人來說，是一種焦灼和煎熬，以至于看到小薇去機場接老公，一種焦躁涌上心頭。小說的開端，就產(chǎn)生了這種要出軌的萌動。這是對“我想出軌了”的映射和雙關。同時，文本中春節(jié)臨近的生活場景，“評論家”趕寫評論，因暗戀的人老公回來團聚感受到?jīng)_擊，“評論家”的那種與卡佛筆下人物一樣的焦慮癥和緊迫感在此得以呈現(xiàn)。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評論家”的欲念在潛伏期，人性中有了站位，至于何時付諸行動，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和機緣問題。這恰是小說開端設置的隱秘所在。

第二位“作家”?！白骷摇币餐瑯邮鞘苎麑懺u論的，與“評論家”不同，他是被一向敬仰和尊重的女編輯指定來寫《我想出軌了》的評論，理由是他“個人生活方面比較放得開”，并且向他透露：“作者雖然是化名，但是你見過其人，上次在省城文學培訓班上，我們一個桌吃的晚飯?！薄白骷摇鄙钤诳h級市小城，距離省城的 《XX》 文學期刊80公里，每次有活動或飯局，帶上小城三兩個文學愛好者開車不到兩個小時就能來赴會。他的“放得開”是每次所帶的女文學青年，飯局上或者飯后酒醉受到女文學青年的特別“關照”都被女編輯盡收眼底，才被標以“個人生活方面比較放得開”。確實，“作家”也是趁醉酒：“右手死死地攬住她的腰部，然后摸摸索索地把左手搭在她的右肩頭，這才站穩(wěn)。迷離的路燈下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是馨香的喘息聲在我脖頸處起伏不定，攪擾得我心神不寧。在微風的吹送下，柔軟的長發(fā)不時拂過臉頰，拂得我臉癢、脖癢、心癢，便情不自禁地扭頭將臉深埋下去。”“作家”在這里比“評論家”更前衛(wèi)一些，他心有所動就付諸行動，不論對方是否接受，就像那首歌所唱的“愛了就愛了”，是親力親為的一派。

尤其得知 《我想出軌了》 的作者是“上次在省城文學培訓班上，我們一個桌吃的晚飯”里的某一位，“作家”用排除法，排除了寫詩歌和寫散文的兩位作者，判斷出“從小說內(nèi)容上看，深受杜拉斯和張愛玲影響的豪放女可能性大一些，但是從現(xiàn)代派手法來看，似乎卡夫卡的徒子徒孫絡腮男更大一些?！辈Q定下次去老丈人家的B城，約上這兩個人，三人聊文學探聽哪位是 《我想出軌了》 的作者。由此可以看出，“作家”的“放得開”，是內(nèi)心有所想的執(zhí)行者，是菲利普·羅斯 《乳房》 式的欲望無限膨大的制造者，是對身份認同感的缺失，要找尋到準確稱謂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追蹤者。尼采說：“人要么永不做夢，要么夢得有趣;人也必須學會清醒：要么永不清醒，要么清醒得有趣?！盵6]“作家”要找出 《我想出軌了》 的作者，就像貝克特的 《等待戈多》那樣有一種堅定的執(zhí)著，是揭示謎底，要“清醒得有趣”的一種籌劃，但無論找到與否，都不能解決《我想出軌了》 的主人公稱謂的指向性，也不能尋得到生活原型的“他們”和“異性同事”，或者僅僅是出于“夢得有趣”吧。從“作家”這一章節(jié)的書寫，為揭示 《我想出軌了》的故事的模糊性，增添了戲劇性，故事情節(jié)脈絡逐步明晰。

第三位是“研究生”。她閱讀 《我想出軌了》 前后的情緒變化，她的評論，準確地說，是讀后感，既符合她作為女性審視這篇小說所給出的猜測，也符合讀后感對出軌所做的分析和探究。作為一個追韓劇的粉絲，對出軌戲的理解已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認知，“研究生”從精神和肉體雙向來分析文本，而文本在這方面又是那種白描式的敘事，帶給這位看慣了性愛大尺度表現(xiàn)的“韓粉”內(nèi)心既癢癢又燥熱的拷問：“如果我們必須選擇，是愿意選擇肉身出軌，還是精神出軌？是‘出城還是‘入城？而這之間的意義邊界又在何處？”而文本沒給出任何一種答案，全憑借讀者自己用想象來填補空白。

“研究生”讀完這篇小說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其男友去給比導師小二十歲的第三任小師娘慶生日還未歸，引起她的強烈不滿，決意要更換男友：“再不回來，老娘就要換人

了。老娘人選多得是！”潛意識中表達著直接更換“人選”，而不是要去“出軌”的偷偷摸摸行為。何況“出軌”與她搭不上邊。她是同居而非婚居的性質，隨時都可能分手另尋他處他人?！把芯可钡男膽B(tài)是明朗的，表達的意愿非常直接，合則聚，不合則散。同時她的情緒化與她的年齡和未婚有一定的關聯(lián)性。她既不像“評論家”那樣暗戀，也非“作家”那樣有著“花花腸子”一樣的油滑，她是青春的，血氣方剛，更是直接而干脆，屬于“甩你沒商量”的一代，人性里飽含一種攻擊能量。

對于出軌，或者說對婚姻家庭的背叛，如果說 《我想出軌了》 的碎片化故事是用以發(fā)酵的酵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人性隱秘的初露，那么“評論家”的暗戀和“作家”的“想了”就付諸行動的那種謀劃，已經(jīng)不止于“才露尖尖角”，而是“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欲念站位，尤以“研究生”最為明顯——她有“飛走”和甩掉男友的想法和決心，她的觀念中具備著像弗洛伊德所說的“渴望偉大”的魄力，有著實現(xiàn)自我獨立與尊嚴的價值目標。性愛僅僅是沖動的前提，而實現(xiàn)人格“渴望偉大”需要魄力——內(nèi)驅的執(zhí)行力。文本中“我想出軌了”的“想”是欲望的流露和性沖動，是預謀，是行動的進程，而“出軌了”是終結，是對本我的突破，走向“渴望偉大”?！把芯可钡倪@種“渴望偉大”，符合未來——00后青年人的特質，叛逆得直接，且毫不含糊，是夢幻與現(xiàn)實都“清醒得有趣”的人。人性隱秘的裂變在三者身上流溢出不同的紋理和色彩，為故事的連貫性做了一定的縫合，具備了濃厚的現(xiàn)實生活趣味和形而上的叩問與追索。文本在此達到高潮，完成小說故事完整性，同時也拓展和突破了當下小說的藝術園囿。

三、千呼萬喚始出來：人性形而上與“半遮面”的藝術性

互文性在這篇小說里無處不在，體現(xiàn)出文本的思想架構與藝術能指。

首先看“評論家”的菜肴。他是從人性的精神與肉體的二律背反來闡述出軌的可能性?！霸u論家”引入馬洛伊·山多爾的《燭燼》做了互文，以增強兩篇文本寫作上的相似處，表明出軌的不確定性。我們知道“評論家”有暗戀助手小薇的隱秘心理，他能否與小薇這個有夫之婦做出“出軌”之事，我們從他的評論中就能嗅到：

事實上，這篇小說就出軌這個事實而言，如標題所示，“想”也就是起于想，而止于想。在后面第二、第三次“單獨在一起的幸福時光”的敘述中，作者在將主人公內(nèi)心焦慮更加深化的同時，依然讓人物在肉身和精神的二律背反中游來蕩去，從而增強了小說主題意蘊的模糊性，將小說意義指向推往更為寬廣的多維性空間。[7]

“評論家”對小薇能否邁出出軌的步伐，他似乎也在“肉身和精神的二律背反中游來蕩去”，“‘想也就是起于想，而止于想?！彼脑u論自然帶出他對出軌判斷的模糊性和人性內(nèi)在裹挾著既有悲觀性又珍重當下生活的滿足感。何也？因為當他經(jīng)歷過了“2020年的春節(jié)，新冠讓多少無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那場劫難，在2027年的春節(jié)即將到來之時，他要在大年初一凌晨四點就起床，看羊年的第一縷曙光，認為“活著真好”。他的情感世界儲滿了對生活、對世事的滿足感，不想再經(jīng)歷任何的不論是自然災害還是人為的劫難，能很好地活著，感受生活幸福就是人生的最大快樂。因此，他以形而上對小說人物的精神內(nèi)涵進行分析，認為“女人往往是從故事變成事故或事實，而男人往往從事實變成事故或故事”，得出“‘想也就是起于想，而止于想”這樣的論斷。他呈現(xiàn)給我們的這道菜的口味是不咸不淡的適中。出軌故事也正是從“評論家”這里，作為發(fā)端向前推進，為閱讀做了提速。

第二道菜是“作家”的。他與“評論家”一樣是受邀請寫評，但他是被指定寫“出軌”這篇，理由是他“放得開”，雖然帶有些許的戲謔，但他確實是有故事的人。他的評論是“不確定的確定性”，他比評論家更進一步給出這樣的判斷。他引用了貝克特的荒誕戲劇 《等待戈多》 作為互文，陪襯 《我想出軌了》 也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戲”，“卻又讓人期待會發(fā)生點什么的戲”，符合他的“不確定的確定性”。接著他又進一步以殘雪的 《五香街》 互文，從形式上 《五香街》與 《我想出軌了》 有相似之處，那就是評論大于故事，碎片模塊化，評論是一個放大了的光環(huán)，而實際問題只是這光環(huán)中萬分之一點?；ノ男栽谛≌f中很占比重，起到了很好的陪襯、補綴和雙關，加深對故事內(nèi)核的破解和詮釋。

在“放得開”的“作家”分析中，出軌雙方的曖昧味道變得濃郁，這就是“有故事”的“作家”的故事性心理：

在接下來的講述中，他們又轉換了話題，直到蠟燭被夜風拂熄，“他們”中的一方說我冷。另外一方就繞過面前的桌子，將對方這邊的那扇窗戶關嚴實，然后將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摸索著披在對方身上。而對方卻把靠近這方的羽絨服敞開一個空位，這方就把上半身拱進來，將腦袋擠進一個“暖烘烘的溫熱之所”，度過了第二次“單獨在一起的幸福時光”。[8]

如果沒有這樣的分析，碎片化的故事就顯得模塊、生硬，失去故事的趣味和質地。從評論中我們可以看到“出軌”故事沒有那些大尺度的描寫或對人物精神和心理的關照，從而為評論者對“精神和肉體”出軌的可能性猜測構成很大篇幅的討論，模糊性、不確定性、無指向性構成一張大網(wǎng)籠罩在故事中。但在“作家”這道菜里，已見出軌端倪。就像“作家”已經(jīng)知道這篇小說的作者出自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某一位，只待他進一步找機會去識別，定能水落石出。對“出軌”最終的走向，也像《等待戈多》那樣遵循一種堅持，結果可能有所預料也可能無所預料，但都不重要，重要的都在過程中擁有了故事性的意義和人性中的那份顯現(xiàn)?！安淮_定的確定性”也正是基于此，讓小說高潮的到來像鼓滿了風的船帆。

喜歡追韓劇的“研究生”，“出軌”這篇小說對她的吸引力，就像她讀后感所評述的“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孱弱而模棱兩可。小說在這一章節(jié)，就進入了尾聲，是謎底揭示的時候，是“出軌”能否成行和呈現(xiàn)的精彩部分，是故事的高潮。這道菜火候和時間要求廚師拿出看家本事，不可以有“關鍵時刻掉鏈子”或“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尷尬。不論文本內(nèi)的評者還是文本外的讀者，都在為這個收尾工程望眼欲穿極具期待，要印證“獅頭，豬腰，豹尾”這樣一個成功的文本，而不是像“扶不起的阿斗”那樣成了“爛尾工程”。但文本絕不會在此處偷工減料，即便是“減料”，那也一定是別具一格的創(chuàng)意。

“研究生”從出軌男女是否抵達具有“性愛”這個標志性的出軌實質展開探尋和分析。由女性視角審視，“研究生”分析得細致入微。如對第一次：“他們又待了20分鐘，方才離開辦公室”，“這段時間究竟有沒有肉身出軌”？第二次因停電室內(nèi)冷，一方將羽絨服披給另一方，一方就敞開一個空位讓另一方拱進來，“研究生”的好奇就要探尋：“究竟拱進來多久？拱進來之后呢？一直躺著？還是干了其他什么事情？”這里體現(xiàn)了“研究生”女性細膩的心理和對細節(jié)的分析。對第三次二人“單獨在一起的幸福時光”的分析，依然是最關鍵部分，這跟前兩位男性的評論完全不在一個維度上?！霸u論家”是以大概念“精神與肉體”做探究，“作家”是從懷疑論上放大出軌的可能，而“研究生”則是細致入地觀察其色彩，聆聽其聲音，拷問是躺著還是干了其他事情，并分析“既然已經(jīng)有了精神的碰撞，那么其他碰撞不是自然而然的嗎？女人不都從心到身嗎？如果隱含的敘述者‘TA是個心猿意馬的臭男人，那么是否意味著是從身到心，再回歸身？”尤其對第三次出租房里“這‘吱嘎是坐在床上的聲音，還是人們想象中的聲音，依然無法“確認‘他們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是否也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對這種拷問，體現(xiàn)了“研究生”的細致和細膩，不放過任何一處蛛絲馬跡的可能進行追蹤。無疑，性愛是00后“研究生”的看點，也是判斷出軌的決定性證據(jù)。

而上升到理性評判的是，“研究生”通過以卡爾維諾的 《不存在的騎士》 進行互文，融入哲學形而上討論。就肉體與靈魂的互相依存，“是選擇肉身出軌，還是精神出軌”這個問題雖然概念化，卻反映出“出軌”是否有真愛的可能，也就是說，選擇肉體的話，是本我的表現(xiàn)，也就是弗洛伊德關于力比多的闡述，是出于動物性的本能需要而發(fā)泄;如果是精神出軌，則是上升到超我，從而達到完美主義，實現(xiàn)理想化的自我價值，意即“渴望偉大”?！翱释麄ゴ蟆庇兄鞣x，也就是一方征服另一方，以精神的力量，而不是本我力量?！把芯可睆某鲕壵叩摹暗谌未谝黄鸬男腋r光”中嗅到了大尺度氣味，單從字面上并不確定真正意義的出軌，正如“捉賊捉贓”“捉奸捉雙”，要有足夠的證據(jù)，她只是綜合了多種因素感覺到了“出軌”的意蘊，只能用“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這樣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不確定性來評定。

縱觀三位評者在各自的評論中，對出軌的分析、互文、解構，盡其所能，使出渾身解數(shù)，有著“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羞赧和遮掩，停止在隱秘而模糊上，未見“廬山真面目”。該文本的“半遮面”藝術效應，似乎應和了《等待戈多》的結局，自始至終都是落空的等待。唯有在這個過程中，三方論者的“故事”才構成了故事性，窺探到人性隱秘的內(nèi)核，人性的隱秘性在此昭然若揭。三方的評論事實上為“出軌”故事做了一定的補綴和雙關，將碎片化的故事藝術性地黏連、整合，有聲、有色、有情調，有了質感和紋理。

小說家徐清松的這篇實驗性文本，不論是對傳統(tǒng)小說，還是對后現(xiàn)代元小說，都是一個具有突破性的創(chuàng)意，彰顯作家獨特的創(chuàng)造個性和異質性寫作追求，給人啟示與思考。該創(chuàng)意寫作奇特而不怪異，先鋒而不詭譎，收斂而不龜縮，理性而不概念，具象而不泛濫，尖銳而不俗世。作家立于異質性寫作起點，向廣遠延伸。

注釋：

[1][3][5][7][8]徐清松：短篇小說 《一篇由三則評論拼貼而成的小說》，《青年作家》2021年第2期.

[2]徐清松：短篇小說 《一個句子對作者和讀者的抵抗》，《西湖》2017年第4期.

[4][美]戴爾·卡耐基，袁玲譯：《人性的弱點》，北京：中國發(fā)展出版社，2008年1月.

[6][德]尼采：尼采名言第1條，51貼圖網(wǎng)，https：//so.51tietu.net/ct/ltx823767.

責任編輯 丁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