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記

馮敏生

一條小溪從山腳下淙淙流過，一座村莊依著山傍著水，在那兒站立著。

山就在那兒。

1、空山

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小時候常走的那條羊腸小路。

老家一只叫“旺旺”的小黃狗在他前面帶路。清晨，他肩扛著一把鋤頭，斜挎一個包，里面裝著一本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一只行軍水壺和母親為他做的烙餅，穿越潺潺的南弘農(nóng)澗河，向村子對面的山谷深處走去。

山谷小路崎嶇，多山石，只容一個人行走。兩旁灌木叢生，葉片上閃爍著晶瑩的露珠?？床灰娤挠白?，只聽見腳下籠罩在濃蔭下的草木“沙沙”聲和溪水“叮咚”響。這是從前村里放牛人和拾柴人常走的山路，后來由于村里的年輕人多到城里打工，放牛和拾柴的人漸漸少了，走這條路的人也漸漸少了。久居喧鬧紛擾的小城，中年的他由于缺少鍛煉，剛走了一段山路，便氣喘吁吁，不時在路邊的山石上小憩。這時，早晨的陽光剛剛爬上山崗，潔白的晨霧在山谷中彌漫。山谷很靜，萬籟俱寂。

他繼續(xù)向山中進發(fā)。小黃狗依舊走在前面，晃動著金黃色的小尾巴，一會兒鉆進樹叢里驚出一只野兔，一會兒驚飛樹上一只鳥雀，一會兒在前面回首張望，或者蹭著他的雙腿親昵地撒著歡兒。

太陽漸漸爬到半山腰，山坡上到處是蒼翠的白皮松、銅枝鐵干的橡樹和挺拔的櫟樹。對面的山坡上，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山花，雪白的，紫色的，蛋黃色的，爛漫地綻放了，漫山遍野地點綴在綠色的山林中，山風(fēng)徐來，芬芳飄逸，沁入心懷。

此刻，這道靜寂的山谷，終于屬于他自己了。當(dāng)陽光跌入谷底，接近中午，他和小黃狗到達了一片開闊地。這是他小時候和村里的小伙伴們經(jīng)常放牛的地方——一片長滿白皮松、橡樹、花櫟樹和山楊樹的天然混交樹林。陽光斜射林間，枯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樹枝上停落一些鳥雀兒和小松鼠，看見他和小黃狗突然光臨它們的領(lǐng)地，它們立刻停止了吵鬧，靜靜地在枝頭張望。

一個人今生能擁有一道山谷該多好呀！他躺在松軟的草地上，拿出《獵人筆記》，沐浴著山間煦暖的陽光，展卷閱讀，獨享著山中這份優(yōu)美的寧靜。他的思想完全沉浸在書中那悠然寧靜的鄉(xiāng)村世界里。他覺得，自己已成為山中的一個狩獵人，在旖旎的大自然中，肆意奔走。

太陽快要下山了，他合上書本，穿梭在山林里，采集柴胡、黃芪、金銀花等一些時令中草藥，想要作為藥茶的原料，好與朋友分享。滿載一挎包中草藥，從來時的山路返回，夕陽拉長了他的影子。

當(dāng)他走出山谷，清風(fēng)撲入心懷，回首遙望，連綿起伏的峰巒在夕陽中又增添了幾分魅力。

2、空谷

山谷靜極了，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我腳踩落葉，腳底發(fā)出“沙沙”有節(jié)奏的聲音，不時在空谷里回響。

空的山，空的谷。溪水在灌木叢里“叮咚叮咚”地流淌著，飛倦的鳥兒，在樹枝上“撲棱撲棱”扇動著翅膀。中午的陽光從湛藍的天空倒瀉下來，潑灑在山谷兩旁的半山腰上。

初冬的山巒，多彩的顏色正在不斷加載中。層層山峰被浸染得更加絢麗多姿，青灰的山崖，金黃的橡樹，翠綠的松樹和柏樹，紅彤彤的黃櫨樹，好像燃燒的火焰在跳躍，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樹木和纏繞在樹上的藤蔓枝葉，五彩斑斕。極目遠眺，大大小小的山峰，向著遠方重疊著，綿延著，富有層次，如翻滾的彩浪。

沿著金黃野菊花簇擁的山路，向山谷深處走去。兩旁的草葉上，掛著一串串晶瑩的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橡樹林里，有幾只小松鼠突然望著我這個不速之客，驚慌地在枝頭跳來蕩去，有的還回過頭，不時地張望著。前面幽靜的樹林深處，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溪邊突兀的懸崖上，青苔綠油油、濕漉漉的，其上倒掛著幾根白亮亮的水線，如細雨，如絲線，漸漸匯聚成一條明亮的小溪，從青崖腳下靜靜地流淌著。此刻，我仿佛走進詩人王維“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的幽靜境界之中。

寂寥的山谷，很少有人光顧，很少有人打擾。山路兩旁黛綠的群山，默然站立著，相互凝望著，山巒青了又黃，黃了又青。路邊的野花們，悄悄地綻放，雖然無人來欣賞，卻芬芳了整個山谷。我在想，一粒種子從鳥兒嘴巴，有意無意地落在泥土里、巖石縫隙里，生長發(fā)芽，變成一棵樹，又漸漸變成小樹林。之后，又以橡樹、松樹、柏樹、白樺樹等廣袤森林的形象，靜靜地延展到山岳河川，人如果能像樹木花草這些大自然生命一樣，寧靜地生長，自由地開花結(jié)果，該多好??！

在奔跑不息的現(xiàn)代生活里，有許多紛擾煩惱聚集于我的心和身。而今，我像個小賊一樣，偷偷地逃離熙攘的人群和喧囂的聲音，在山谷中獨自行走。山林中仍寂寥無人，只聽見自己腳步的回響。

我沿著山谷崎嶇小路行走。在寂靜的山谷里，云霧繚繞，溪流潺潺，花鳥相隨。我可以獨自放聲歌唱，可以側(cè)耳傾聽山間鳥鳴，可以和一棵棵樹木會晤，可以欣賞山花叢中蝴蝶飛、蜜蜂舞，可以在泉水旁的巖石和大樹下，品讀唐詩宋詞，抑或大聲朗誦《再別康橋》《泰戈爾詩選》以及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和惠特曼的《草葉集》……讓我的靈魂，在字里行間寧靜地游蕩。

在空曠的山谷里，我信馬由韁，無拘無束地行走，獨自享受這份久違的寧靜和愉悅，我似乎飄飄欲仙，流連忘返。這不禁使我聯(lián)想到，人若進了山，便成“仙”了，心里不由暗暗敬佩先輩們創(chuàng)造“仙”這個神奇的漢字。

我想在空谷里搭建一個樹屋。一個人，一盞燈，一杯茶，寧靜地讀書，寧靜地寫字，寧靜地生活。白天欣賞日出日落，聆聽鳥語花香；夜晚眺望林間明月清風(fēng)，體驗石上山泉奔流；或者在山谷里漫步，傾聽空谷足音；抑或臨溪賦詩，登山長吟。在空谷里，萬籟俱寂，情寄山水，物我相忘，讓我的身影，漸漸淹沒于鳥鳴、花落、水流、樹動的山水之間。

夕陽西下，走出空谷，我驀地想到，人如果能在心里種下寧靜，生命便不再荒蕪，生活便如空谷足音一樣明麗。

3、山中桔?；?/p>

“咕咕，咕咕”幾聲，是遠山空谷飄來布谷鳥的鳴叫；“滴答，滴答”，是近處雨滴樹葉的聲音。

愜意浪漫的夏天，小麥漸漸變黃，枝頭的山杏漸漸泛黃，紅珍珠般的山櫻桃掛滿了枝頭。此刻，山間奔流的溪水蕩漾起來了。靈動的溪水，像一位大美女，清澈明亮的眸子，潔白光滑的肌膚，端莊嫻靜且充滿韌性。水滋潤著泥土，催著種子發(fā)了新芽兒；水滋養(yǎng)小草，小草綠油油一大片；水涵養(yǎng)著樹木，樹木茁壯地生長；水潤山色，滿眼峰巒疊翠，綠意盎然。

一個雨后的夏日，我和朋友去拜訪一位仰慕已久的護林人。當(dāng)我們一路行走，沉浸在“空山不見人，但聞水流聲”的境界里，無意間發(fā)現(xiàn)，在樹蔭下、溪邊巖石之上，一朵盛開的桔?；ㄔ陲L(fēng)中搖曳，極具美感。

夏日百花開，山間濕漉漉的空氣里彌漫著芬芳。此刻，正是山里人采藥的季節(jié)。蒼術(shù)、柴胡、丹參、黃芪、桔梗等山林中隱藏的許多中草藥，也彌漫著清香。夏日里，這些中藥材和山林中的野花一樣，競相綻放。蒼術(shù)盛開著白色的小花朵，柴胡綻放著淡黃色的花朵，丹參和黃芪懸掛著一串串紫色的小花朵。最吸引人的就數(shù)桔?；?，筆直的綠莖上，站立著一朵或者數(shù)朵暗藍色的花朵，如倒掛懸鐘，迎著林間清新的風(fēng)，寧靜優(yōu)雅，幽香飄逸。

我從小就對桔梗情有獨鐘。桔梗屬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卵形或卵狀披針形，花暗藍色，供觀賞，根可入藥，有止咳祛痰的作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釋其名曰：“此草之根結(jié)實而梗直，故名桔梗”。

小時候，家里經(jīng)濟困難，我們山里娃，常趁著暑假里去山上采藥勤工儉學(xué)。我們山里娃，倘若在林間邂逅盛開的藍色桔?；?，心里頓時激動萬分，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將宛若白胖人參一樣的桔梗根挖出來，再將藍色的桔梗花收集成一大捧帶回家，插在瓶里觀賞。

往深山里走，在溪邊的山路旁赫然發(fā)現(xiàn)，一朵藍色的桔?；ㄕ玖⒃陲L(fēng)中，花瓣上掛著許多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我想到一句話，“人們往往抵達一個地方，也許要哭上兩次，一次是來的時候，一次是離去的時候?！?/p>

身后的山谷飄蕩著《桔?；ā酚茡P的歌聲：“桔梗花，桔?；ǎ曳?輕聲唱，忘了憂，耳邊回蕩/手中花，繞心房，守候在我身旁/就像那慈愛目光，安靜如?！?/p>

4、走春山

如若春天是一篇清新秀雋的散文，那么，春山，便是這篇散文里溫潤愜意的段落。

春天的山，到處是一幅幅色彩明麗的畫兒，宛若唐詩宋詞一般唯美精致。由于春雨的滋潤，山巒上星星點點的殘雪，就在人們凝眸間，忽然不見了。崖畔上的迎春花，綻開了春天的大門。在春風(fēng)的撫摸下，林間的小草，偷偷地鉆出了嫩綠鵝黃的尖兒。白皮松開始青翠起來了，黃櫨樹、橡樹、櫟樹，和一些叫不上名的灌木叢，也露出了一串串嫩葉，就在你不經(jīng)意間，綠意盎然，漸漸染綠了山岡。

山坡上的花朵們次第開放，把春山打扮得更加嫵媚多姿。松林間的一叢叢山桃花，漸漸紅了起來，那一叢叢嫣紅，與松柏的翠綠，交相輝映。尤其是溪水旁青巖上的一樹山桃花，凌空綻放，在春陽的映照下，倒映在水面上殷紅殷紅的。瞧，這明亮的溪水，黝黑的青巖，紅艷的桃花，組成一幅賞心悅目的水墨畫。放眼望，春天的山岡，到處是花的海洋。

蝸居斗室的我，趁著春暖花開，逃離喧鬧的小城，一個人徒步走春山。我一邊讀山望水，一邊仔細品味春山的寧靜闊遠。在弘農(nóng)澗河谷，隨處都能望見“遍山芳樹紅霞裹，繞石清泉碧玉流”的絕妙勝景。漫步幽靜山林，欣賞枝頭綠芽初綻，遙望山花爛漫；側(cè)耳傾聽，腳下溪流“叮咚”，空谷鳥雀鳴叫。閑坐山巖之上，仰望頭頂艷陽高照，晴空湛藍，白云悠閑。

就在我走春山的途中，意外重逢一位走春山的老友。我倆對坐在綠水春山中，品茗，小酌，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置身于時間之外。

在魚仙河的寨溝峪，我遇見一對走春山的年輕夫婦，他們挎著竹籃子，正在采摘山野菜。男的叫山子，穿著一身藍色運動裝，偉岸魁梧，濃眉大眼。女的叫英子，著一身牛仔裝，身材苗條，長發(fā)飄逸。英子笑起來，白皙的臉盤上，總漾著一對迷人漂亮的小酒窩。在交談中，得知他們來自遙遠的省城。他們?nèi)ツ暝谶@里走春山攝影，便對寨溝峪春山的風(fēng)光著了迷。于是，他們就回城里辭掉了工作，徑直來到這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帶領(lǐng)小山村的鄉(xiāng)親們，搭起了一座座小木屋，建起了“山水農(nóng)莊”，好為來到這兒走春山的人，提供食宿方便。據(jù)山子他們講，他們還計劃聯(lián)系山外更多的年輕人，將建起“春山客棧”“春山創(chuàng)客基地”哩！

與山子夫婦道別后，我繼續(xù)走春山。我想，我會成為家鄉(xiāng)走春山路上的?？?。

5、走山

閑暇的時候，一個人去走山。

一座青山赫然矗立在眼前，一條清澈明凈的小河環(huán)繞著青山，“叮咚叮咚”地蜿蜒向東流淌。

一場酣暢淋漓的雨后，云霧低翔而又繚繞，青翠的山巒、層層的梯田，以及星羅棋布小家碧玉似的村落，時隱時現(xiàn)。看不見鳥雀飛翔的身影，只聽見在云卷云舒之下的空谷里，飄來幾聲婉轉(zhuǎn)的鳥鳴，那空靈的聲音，仿佛來自天籟的絕響。

“嗨喲！嗨呦！走山就走最高的山，上樹就上最壯的樹，采花就采最艷的花，喝水就喝最甜的泉，嗨喲！嗨呦！”

就在走山的途中，少年時那些走山人久違的山歌，不時在遠處空曠的幽谷里回響，那充滿濃郁鄉(xiāng)情的山野味道，常常在我的耳邊回響，至今令我回味無窮。在我的故鄉(xiāng)，人們習(xí)慣把那些休閑徒步走山林的人，稱之為“走山人”

偶爾望見遠處幾個零零散散的走山人，沿著河岸邊的山路，向山谷深處走去。你若站在山尖尖上俯瞰，好像幾個小黑點在蠕動。這幾個小黑點，倘若漸漸地走近你，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有的是走山人，有的是護林巡山人，有的是采藥人，有的是拾柴人，有的是荷鋤在肩的種田人，他們?nèi)頋M載著令我艷羨的山林芬芳的氣息。

秦嶺東麓的山脈在身后連綿起伏地行走，伏牛山脈在眼前重重疊疊地延展著，黃河靈寶段大支流弘農(nóng)澗河從這兩座巍峨俊秀的山脈之間，“嘩嘩”地永不停歇地向東奔流。

沿著兩山之間河岸邊行走，也是我人生旅途中一種難得的愜意。山里初夏的雨，來得挺急，歸去也很急。雨大的時候，撐傘前行；細雨如絲的時候，迎著清風(fēng)雨露前行?？諘绲纳焦?，有時靜寂得只剩下了我自己。只有遠處傳來的幾聲鳥鳴，以及山風(fēng)吹落雨滴，抖落婆娑樹葉的聲音。路邊，一叢叢野刺玫，火紅的花朵上掛著一串串晶瑩的雨珠，格外艷麗；一樹樹掛著紅山果的“羊臉兒”，招惹人的眼睛；紅嫩的香椿芽兒，一簇簇地站立枝頭，香氣繚繞了整個初夏時光，這些植物，在夏雨的滋潤下，在大自然的懷抱里，盡情生長，洋溢著勃勃生機，詮釋著大自然生命的意義。

我仰慕視野里蒼翠重疊的群山。因為，山的莊嚴、壯闊，以及博大包容的胸懷性格，常讓人為之驚嘆。還因為，山能給人蒼翠，給人雄奇，給人巍峨，給人險峻，給人以仰視，給人登高望遠，給人以敢于登攀、攻堅克難的信心和情懷。眼前屹立大大小小的山峰，有時候是一首詩，有時候是一幅畫，有時候是一首生命交響曲，也有時候在兩座翠峰之間，托舉一輪朝陽和夕陽，也有時候在峰與峰之間，掛著一彎新月，或者一顆星辰。山有時候和人一樣，在默立，在奔跑，在歌唱，有時與云霧、雨霧繚繞而舞蹈。我驀地想到，人若能成為一座山，或者心中擁有一座山，那是多么可愛而美好??！

我之所以自己獨自一人去走山，不想呼朋喚友，攜同許多人一起，怕驚擾山林，更不想讓更多的人打破山林經(jīng)常的寧靜。山林是一個幽靜的世界，只有山花菌草，以及鳥雀小獸們偷偷地光顧，偶爾那些零零散散的采藥人、巡山人、走山人、打柴人貿(mào)然闖入他們的領(lǐng)地。那些白皮松、櫟樹、橡樹、柏樹等樹木們，紛紛堅守挺立在峰巒上，在陽光雨露的沐浴下，在人的精心呵護下，蒼翠了千山萬壑。森林秀，生態(tài)美，構(gòu)成人與自然和睦相處的一幅幅壯美畫卷。

河是高山森林恩賜給大自然的尤物。無論一泓清泉，無論涓涓溪流，抑或一條寧靜的河流，總是那么明眸清秀，總是那么清秀可人。河在山間奔流著。河水奔流的姿態(tài)，或呈“之”字形，或呈“幾”字形，或呈“川”字形，或呈“s”形，如一條蜿蜒盤旋的飛龍，在青山翠谷間游動。此刻，我方才明白了“千回百轉(zhuǎn)”的意義。明凈的小河水，一路引吭高歌，一路淺吟低唱，一路跌宕起伏，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有的河流逶迤流進白云繚繞的遠山里，有的輕輕流進天際里。水中有山，山中有水，山水自然入詩、入畫。水繞著山，山圍著水，山孕育著水，水映著山，山水相依，共同譜寫了一曲山高水長、山清水秀的大自然愛之贊歌。

我在走山的途中，發(fā)現(xiàn)一位滄桑的老年采藥人，我發(fā)現(xiàn)他用鋤頭挖出來一株名叫“蒼術(shù)”的中藥材之后，用他那布滿老繭的雙手，小心翼翼地用濕漉漉的泥土，將土坑撫平，拍嚴實，最后，再在上面鋪上一層新鮮的苔蘚。我不解地望著他，他微笑著說：“山林把這么好的寶貝給我們，我們也要愛護它！”聽完老年采藥人的一席話，頓時使我肅然起敬。

此刻，夕陽西下，我沿著河岸邊，從原路返回，身后山坡上，突然又隨風(fēng)飄來那動聽的山歌?！班藛眩∴诉?！走山就走最高的山，上樹就上最壯的樹，采花就采最艷的花，喝水就喝最甜的泉，嗨喲！嗨呦！”

6、走山人

他是年老返鄉(xiāng)打工者。他少年時所居住的村莊，山連著山，山外還有山。他常圍在母親膝蓋前，總是好奇地問：“山那邊是什么？”母親眺望著遠方說：“山那邊還是山！”他很沮喪，也很迷惘。

上學(xué)了，他和村里小伙伴們，趁著天剛蒙蒙亮，就背著一背篼黃饃和咸菜，翻越村對面的山梁，走山去上學(xué)。山路蜿蜒盤旋，草深林密，谷幽澗深。他和伙伴們的腳步聲和熱鬧的談笑聲，常常驚飛了樹枝上的山雀。他們放開嗓子，對著重疊的群山，縱情歌唱?！耙蝗ザ?，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蹦怯茡P稚嫩的童聲，在連綿起伏的青山翠谷中回蕩。

課余，他經(jīng)常走山去放牛，或者上山采挖中藥材。他一個人奔走在山路上，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也有時候大人們不放心，讓他拄著一根木棍，讓家里的一只大黃狗陪伴著。大黃狗在他前面開道，在路邊茂盛的草木叢，東嗅嗅，西聞聞。大黃狗有時便會“汪汪”地叫喚幾聲，不時地邂逅前面走山的人，或者發(fā)現(xiàn)樹林里山雞、獾豬和小鹿之類的小動物，一路瘋狂地追趕，一直把它們追趕得逃得不見蹤影。他有時走山走累了，就坐在山石上，或軟綿綿的草叢上歇歇腳。若口渴了，山間的清泉水可以解渴；若肚子餓了，路旁林中的野果可以充饑。

在山那邊學(xué)校的課堂上、課本中，他得知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很向往。長大后，他繼續(xù)去走山，翻越了一道道山巒，跨過一條條河流，來到城市的水泥叢林里。行走在都市里，人多車鳴，熙熙攘攘，他覺得很熱鬧。這樣，他就不用去走山了。他打工，出門是電梯、電車、汽車，甚至于火車、高鐵、輪船和飛機，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他事業(yè)有成了，有錢了，有房了，也慢慢地變老了，黑頭發(fā)變成了白頭發(fā)。他每天蜷臥在松軟的沙發(fā)里，邊品著咖啡，邊回味著那走山時光。何況他早就從電視上看到，家鄉(xiāng)通往山外的路被打通了，村里走山的人也漸漸稀少了。

但他，依舊向往著去走山，走山已成為他心里的一種鄉(xiāng)愁。于是，他下定決心，讓子孫留在城里，他扔掉了代步的小汽車，毅然回到山里，拄著木棍，帶著一只小黃狗，又開始了他寧靜悠閑的走山生活。這一回走山，是挑起一副擔(dān)子，一頭擔(dān)著少時的鄉(xiāng)愁，一頭擔(dān)著對城里親人的關(guān)懷。

他養(yǎng)土豬，養(yǎng)土蜂，采挖時令的中草藥，如山菊花、連翹、黃芩、金銀花、桔梗、野山楂等，之后，將它們橫七豎八地晾曬在他林中木屋的石階上、院子里。一陣陣山間清新的風(fēng)襲來，散發(fā)著陣陣幽香。他將這些寶貝送給城里的親人，送給山外那些絡(luò)繹不絕來山里“旅游康養(yǎng)”的城里人。

見一次后，再沒有見過他，只是聽說，那個走山的采藥人，白頭發(fā)又變成了一頭黑頭發(fā)，似乎返老還童一樣成仙似的。我想為他寫篇小文章，就和幾個文友幾次去拜訪，但每次都落空了。只見沐浴在早晨陽光下的小木屋，門前一條叢叢金色野菊花簇擁的小溪淙淙流淌著，簡陋粗糙的木門經(jīng)常開著。木屋的石階上以及院子里，依舊晾曬著散發(fā)著香味的中藥材。

我遙望著云霧繚繞的青山翠谷，想起賈島的詩句：“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