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鋼劇場里的燃情歲月

胡景山

在我國工廠所屬的劇場中，名氣最大的應該是首鋼五一劇場了。1955年，首鋼在廠區(qū)西側石景山下建設了一座慶祝勞動者節(jié)日的“五一劇場”。那時候，中國還沒有電視臺和電視機，電子管收音機也極為罕見，劇場和電影院是最受群眾歡迎的文化載體。限于當時的技術條件，擁有一千多個座位的五一劇場，里面有兩排柱子妨礙觀看效果，也沒有冬暖夏涼的空調設施，但絲毫不影響鋼鐵工人欣賞文藝演出的熱情。在“文藝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年代，從中央到地方的文藝團體都到這里為鋼鐵工人舉辦慰問演出，五一劇場每天都是勞動者的節(jié)日，每天都激蕩著勝利的凱歌。

工廠的劇場不同于社會上的商業(yè)性劇場，各種大型會議都在這里舉行。1957年7月，首鋼“服務人員及醫(yī)務人員代表大會”在五一劇場召開，會議結束時，京劇名家馬連良、張君秋登臺為大會代表演出了經(jīng)典唱段。

1959年6月7日，首鋼干部職工在五一劇場慶祝三大工程竣工投產(chǎn)，梅蘭芳演出的《鳳還巢》，可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文藝團體來華訪問，到首鋼演出是重頭戲。1957年10月22日，蒙古人民共和國國家音樂話劇院藝術團在五一劇場上演了一臺充滿草原風情的歌舞節(jié)目，周恩來總理在蒙古國駐華大使魯布桑陪同下，坐在劇場第三排，興致勃勃地與首鋼工人一起觀看了演出。

早在五一劇場建成之前，1952年，首鋼在金頂街和蘋果園兩個職工住宅區(qū)之間，建設了一座容納4600名觀眾的露天劇場，其規(guī)模之大，創(chuàng)造了北京市劇場之最。1955年5月16日晚6點，梅蘭芳率領劇團來到露天劇場演出《貴妃醉酒》，劇場里座無虛席，連過道都擠滿了人。無緣進場的人們，就站在劇場周圍的高墻外聽戲。梅蘭芳見首鋼工人如此熱愛他的戲，深受感動地說：“今晚有幾千工人同志來看戲，他們是難得看到我的戲的，我為他們演出一定要特別演好?！?/p>

起源西方的芭蕾舞在20世紀初傳入中國，由于用腳尖跳舞，難度系數(shù)很高，國人會跳芭蕾舞者鳳毛麟角，直到1959年底國家才成立中央芭蕾舞團。1957年10月11日，蘇聯(lián)新西伯利亞國立歌舞劇院芭蕾舞團到首鋼進行友好訪問演出，露天劇場出現(xiàn)了繼梅蘭芳獻藝之后的又一次盛況，人山人海的觀眾把劇場擠得水泄不通，座椅之外的所有空間全坐滿了觀眾，近六千名鋼鐵工人平生第一次領略了“跳躍的足尖藝術”，柴可夫斯基作曲的《天鵝湖》和蘇聯(lián)舞蹈家精彩表演，贏得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首鋼還在古城地區(qū)建設了一座“古城劇場”。到1957年，首鋼劇場達到4座，共計 9100個座位，而當年首鋼職工總數(shù)為11406人。由工人文藝愛好者組成的業(yè)余京劇團、話劇團、評劇團、歌舞團和工會電影放映隊活躍在各個劇場，使首鋼人的文化生活豐富多彩。

露天劇場除了演節(jié)目和開大會，主要功能是放電影。我童年生活在蘋果園，每次露天劇場演電影，我們這些孩子奔走相告，像過年一樣高興，提前幾個鐘頭跑到露天劇場排隊買票。盡管一張電影票只要一毛錢，也不能每場都看。因為那時工人家庭多則八九口人，少的五六口人，全靠在首鋼做工的父親工資生活。露天劇場的長條木板椅子后來改成長條水泥座，夏天太陽暴曬了一天，晚上坐在上面還燙屁股，冬天坐久了涼徹肌骨。在露天劇場看電影最怕下雨，五六十年代，塑料制品非常稀罕，塑料涼鞋稱為“玻璃涼鞋”，女孩子扎小辮的塑料頭繩叫作“玻璃絲”，在商店里用尺子量著賣，塑料雨衣更稀缺。下雨天在露天劇場無法打傘看電影，人們就坐在雨地里把電影看完。冬天在露天劇場看電影，雙腳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劇場里此起彼伏的跺腳聲常常響到電影結束。盡管露天劇場條件簡陋，卻給首鋼職工和家屬帶來了歡樂。21世紀初，這座首都最大的露天劇場，因為建設蘋果園交通樞紐被夷為平地。1965年，北京修建第一條地鐵，古城劇場被拆除。途經(jīng)那里的597路、399路、專108路公交車，至今還保留著“古城劇場”站名。

隨著歲月流逝，磚木結構的五一劇場日漸陳舊，在20世紀70年代初拆除。1976年，五一劇場在原址重建。新五一劇場占地6200平方米，建筑面積2400平方米，設1636個席位，兩側為觀眾休息廳，舞臺后面有演員休息室、化妝間，總投資45萬元。我作為正在學徒的建筑木工，有幸參加了五一劇場建設。為了確保觀眾和演員安全，五一劇場混凝土結構全部采用現(xiàn)場支模澆筑成型工藝，我跟著師傅們完成了基礎、圈梁、墻柱、舞臺大梁支模施工。這座動亂年代建設的劇場經(jīng)受了歷史考驗，在改革開放時期迎來高光時刻，成為首鋼的政治文化中心。除了上演電影、戲劇和歌舞，首鋼改革的重大決策在這里發(fā)布，職工代表大會、先進生產(chǎn)者表彰大會和勞動模范報告會在這里召開。大眾電影百花獎獲獎導演、編劇和演員在這里同工人聯(lián)歡，畫家吳作人、葉淺予、黃苗子的作品在這里展出。1987年9月24日，第一屆中國藝術節(jié)閉幕式也在這里隆重舉行。

2010年底，五一劇場隨著首鋼老廠區(qū)停產(chǎn)，曲終人散，一度成為一些影視劇的取景地。在之后的工業(yè)遺址改造中，五一劇場被保留下來。

今天，五一劇場廣場上再也不見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景象，附近高爐的爐火也早已熄滅。但是廣場前面的“鐵”字雕塑，像一團火焰仍在熊熊燃燒。這座見證了首鋼燃情歲月的文化殿堂靜靜地矗立著，里面似乎還在回響著鋼鐵工人的掌聲和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