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在山脈的溪潭

夏日的風(fēng)，懶惰地滑過樹梢，橘色的夕陽一瀉千里。每每這時，我總喜歡漫步在湘河兩岸?？磧砂稛艄怅懤m(xù)點(diǎn)燃，逐漸放亮，任夜的水霧打濕衣衫。清澈的水面，游魚撥弄著低垂的柳條，倒影如夢似幻，星光肆意蹁躚。生活的節(jié)奏越來越快，我也鮮少在河邊漫步。湘河的模樣，也漸漸變得模糊。

當(dāng)我翻山越嶺，偶遇林間含蓄溫情的溪流，湘水已被拋向九霄云外。在大洞村的盡頭，車在回旋360°的路面爬行。山頂路面干燥打滑，棄車徒步千米至山腰岔口，放眼回望，遠(yuǎn)處一片蒼茫，天然森林盡收眼底。近處蜿蜒曲折的峽谷自東往西遠(yuǎn)伸，細(xì)看碩大的天坑就棲在峽谷，任溪水流淌。腳下數(shù)百畝是茱萸藥材基地，掛滿果實(shí)，青翠欲滴。

經(jīng)勞作的山農(nóng)指引，前行進(jìn)入左旁狹窄陡峭的山路，就是曾經(jīng)的古棧官道。如今兩邊的野草在春的溫情下滋生茂盛，山路彎曲陡峭，地處山垇潮濕草木繁茂。隱隱約約還有轟隆隆的聲音，我們小心地沿著斜坡下行，尋聲而去。穿過羊腸小道，眼前豁然開朗，似乎可以聽見嘩嘩的流水聲。

復(fù)行數(shù)十步，一條約數(shù)十米朦朧的飛瀑映入眼簾，讓人眼前一亮。水簾從高空懸崖跌落，驚起陣陣水霧。我們迎著清爽的風(fēng)，踩踏崎嶇的路徑，隨山路尋找池潭。視野也慢慢地變得開闊，漸漸地水撞擊山石的聲音，隨腳步越來越清晰。循聲望去，一條彎曲的溪水順流而行。一座瀑布跌落眼前，真有飛流直下三千尺之勢傾瀉而下，擊打水面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音，漫開陣陣迷霧，頃刻打濕了衣衫，朦朧了雙眼。驚起數(shù)丈的水簾，如氣勢磅礴的交響曲。

眼前的景，心中的山，讓我沉醉。靜坐淺潭巨石上，雙腳不由地伸入潭中。一股涼意由腳底蔓延，慢慢地從肌膚滲透到心田。煩躁的心情悠然蕩開，沉淀在自然山水中?；秀遍g，我似乎回到了童年的夏夜。習(xí)習(xí)晚風(fēng)下，天南地北聊天聲中幺姐不時頑皮地?fù)现业哪_丫，在母親蒲扇搖出的一片清涼里悠然入睡。又不知過了多久，游魚掠過我的肌膚，悄然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shí)。頑皮的同事一邊歡笑，一邊潑灑著潭水，不時飛濺到我身上，打濕了我的肌膚，驚飛了我一場久違的心夢。

這是傳說中的銅鑼潭，那高高濺起的水珠如珍珠般瑩白，在日光下閃耀著銀光。瀑布下約有四米寬，水深五米的水潭，聽說天氣變化時會發(fā)出嗚嗚響聲，像天氣預(yù)報(bào)一樣奇準(zhǔn)，人們又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八象站。古時天氣干燥久旱，銅鑼潭的水響聲大，天就會下雨。下雨久后，銅鑼潭的水聲比別處響時，馬上會放晴。遺憾的是今天天氣炎熱，我未曾親耳聽見八象站的異樣聲響。

往上攀爬百米，有個百丈寨。常年生長著紅菇、石蛙、野生靈芝、蘭花、楠木、花梨木等，是天然的植物園。四周喬木灌叢，青藤翠蔓纏綿，有些嫩枝如調(diào)皮的孩童探著頭。山林間隱約聽見孩童戲耍的清脆歡笑，在潭中回蕩。

繼續(xù)沿幽徑前行，一座拱橋映入眼簾。橋身歷史悠久，橋面由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它久經(jīng)風(fēng)雨，留下斑駁的烙印。兩端連接山的脊梁，緊緊地依偎在巨石身邊。那些蔓延滋生的野草將其包裹。看它低矮嶙峋的樣子，沒了魄力，孤單地靜臥山澗，任憑雨雪風(fēng)霜的洗禮。

橋的脊背，食盡了歲月的朝朝暮暮，只剩下老舊的橋身。似乎人們早已忘記了它，淡卻了走在它上面的腳步。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像時光丟失了光彩的影子。

每每行走其間，總能滋生出萬千的感悟。橋下鴻溝被清澈的溪水填平。它是一座沒有多少人行走的古橋，像失去了靈性。但它真實(shí)的存在，默默地靜守曾經(jīng)的輝煌。我踩醒了它的記憶，讓它重顯在人們的視野里。

再往前走，隆隆的水聲又回到了耳畔。穿過百米狹徑，路邊闊葉樹茁壯成長，枝葉在陽光下泛著透明的綠色。腳邊的野草嫩綠，多情的露珠不舍離去，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披上仙女的花衣。鳥鳴清脆空靈，空氣清甜濕潤，夾著淡淡的花香。

鋪滿青草的幽徑，一腳踩上軟綿綿的。扒開草叢走進(jìn)風(fēng)車潭。這是自然經(jīng)百年的洪流沖洗、侵蝕而成的杰作。 曾經(jīng)數(shù)十米的水潭，潭中藏有深洞，卻沒人敢一探究竟。卻有好奇之人，想一探水的深度。于是搬來梯子和水桶，花了三天三夜想把水舀出，但終不得其果。

隨山體泥石流的沉填，潭深不足五米，但水流依舊清澈見底，游魚追逐。潭水溢出，成涓涓細(xì)流，緩緩向下流淌。那溪水穿過草叢，越過亂石，呈現(xiàn)出高低的波紋。落水處，潺潺水聲，如醒世之弦，彈奏著人間的悲歡離合。

飯砧潭、風(fēng)車潭、銅鑼潭、臍子潭等四個潭相互衍接，深淺不一。民間有順口溜，“銅鑼潭，三個灣，灣上三個段，誰能猜得到，花邊銀子一大罐。”灣里灣外，我想詩的內(nèi)涵、寶藏就在暗洞深處，我不敢探視。

置身風(fēng)車潭里，仿佛被母親環(huán)抱。風(fēng)塵仆仆的心，在這一刻格外寧靜。掬一捧水輕灑在臉頰，讓涼爽的水汽，從張開的毛孔滲入肌膚，隨血液流遍全身，讓身上的細(xì)胞都享受一絲清爽，一份愜意。

飯砧潭的溪流音，也同樣讓人無法忘懷。它演繹著天籟之音。沿河床上游攀爬，向叢林高深處慢溯。只聞得溪水擊石，泠泠作響，數(shù)鳥相鳴，讓這片山水有了靈氣。溪流在林壑間回蕩，若妙齡少女銀鈴般的笑聲，清脆爽朗，又若年邁翁媼呼兒喚女聲，厚重而又悠遠(yuǎn)，讓人倍感親切，登山的疲勞在泉鳥共鳴中消逝。

清泉從石縫間、懸崖上、樹叢中探出身，一路左沖右撞，儼然成一群未涉世事的孩童，瘋跑在遮天蔽日的峽谷里。

轉(zhuǎn)身回望臍子潭，在那飛瀑跌落的崖根，溪水從二十多米斷壁上跌落。那一汪綠瑩瑩的深潭，兩岸巖壁青藤縱橫蔓延，蔥蔥郁郁。水潭并不大，五米來長，三米多寬，除水柱砸落的地方外。潭水清澈見底，但我仍數(shù)不清潭底的游魚和頑石。

忽然，潭邊的石頭有了異樣。我小心翻開石頭，一只發(fā)黃的巨蟹步履蹣跚，像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我悄悄把石頭挪回，不敢侵犯它神圣的領(lǐng)土。但終想試著翻開另一塊石頭，幾只小蟹蹚著渾水拼命逃竄。一邊幾只細(xì)長的泥鰍，也從石縫竄出，又鉆回水草。

潭底成群的魚，它們聚在水窩，有時鉆進(jìn)堆滿泥沙的石底，時而躥上急浪，像風(fēng)中的旗隊(duì)在浪花里擺動。偶爾三兩條跳出水面，又潛回水底，驚得魚群失措亂竄。

視線隨水流延伸，林間溪流從山澗傾瀉而出，帶著原始的神韻，滌蕩著滄桑塵埃，經(jīng)過一個個村落延伸。溪水靈動清澈，入口甘甜清爽。它輕輕地?fù)崦揭暗募∧w，流淌在山石的心間，慰藉著寂寥的山林。靜躺在山河間，相依相眠，守候著千古不變的夙愿。

溪邊一片生長茂密的草地，六月的萱草花顯得格外明艷。隨溪流穿越而來，靜靜地綻放。它簡單的花瓣，淡淡的花香，簡約脫俗。溫婉恬靜不為爭春，只為連綿天涯留芬芳。攜一份悠然純粹，無憂無慮隨風(fēng)娉婷，讓人心旌搖蕩，難怪宋代大詩人蘇軾發(fā)出“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的慨嘆。

溪水緩緩流淌，風(fēng)過林梢，像是掀起陣陣綠波。多想靜臥在山的懷抱，只恨時光太短，恨冬去春來，把那份凝集的情絲扯斷。溪流流淌，曲洄蜿蜒，不帶走一粒種子，不帶走一片云彩。和藹舒展著小雨潤如酥的流線，四季奔流，袒露著身姿的美。

小溪兩岸群山連綿起伏，風(fēng)景如畫，搖曳的綠色令人心曠神怡。迎面吹來陣陣微風(fēng)，夾著青綠藤蔓的清新香氣，讓人神清氣爽。陶醉在這山將水包圍，水將山纏繞的綠色仙境，讓我仿佛在人間仙境中遨游。聽著深潭淺灣的水聲，水流時而急，時而慢，時而高昂，時而婉轉(zhuǎn)。奇妙的風(fēng)景讓我流連忘返，也使我陷入思考：大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神奇，讓小小溪口擁有了永恒的生命力。

我身臨山澗，徜徉在溪流的身邊。溪水從我指縫溜走，流入深海的港灣，再也不見當(dāng)時迷人的儀態(tài)，留下不失嬌柔的害羞。綠蔭少了蔚藍(lán)，百鳥繼續(xù)鳴叫不停，小動物也在歡快地嬉戲。山似乎也不再深邃，變得蒼白膚淺。我試著把溪流融入血液，讓它帶著體溫，給我更多的遐想。溪流恪守著自己的諾言，川流不息，永遠(yuǎn)向前。我試著行走在溪的邊緣，尋找著它的盡頭，終無法穿越它神秘的終點(diǎn)。

生命不息，信念不止，遍體鱗傷又何妨？以美的姿態(tài)綻放理想，用恒遠(yuǎn)的毅力，演繹驕傲。月色姣姣，它泛著粼粼的月光，親吻著身邊的小草。當(dāng)細(xì)雨在臉上書寫著友愛的痕跡，它繼續(xù)奔跑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在寧靜安詳?shù)纳揭埃澎o地歡暢，默默地追求。積聚最后的力量，沖破最后的障礙，奔赴澎湃的海域。

溪流奔涌不息，時間滾滾向前，人只是匆匆過客。旅行終將結(jié)束，但是生活不會停息。我試圖將眼前的詩和遠(yuǎn)方收入行囊，和溪流一同找尋屬于我的方向。

作者簡介：周鴻，本名周富圣，江西會昌人。系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贛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多篇作品見于《國防時報(bào)》《人民日報(bào)》等報(bào)刊，偶獲獎。

（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