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凱 張亞麗 賀紹俊
蔡駿是中國懸疑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已出版《病毒》《貓眼》《偷窺一百二十天》《天機》等30多部作品,總發(fā)行量1400多萬冊,獲得了茅盾新人獎、梁羽生文學獎杰出貢獻獎、郁達夫小說獎提名獎、《上海文學》獎、百花文學獎、《小說選刊》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青年作家年度表現(xiàn)獎等多個獎項,多部作品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和舞臺劇。同時,蔡駿也為中國類型小說走向世界作出了貢獻,其作品被翻譯為英、法、俄、德、日、韓、泰、越等十多個語種。
近日,蔡駿長篇小說《春夜》《一千萬人的密室》研討會由作家出版社主辦,多名作家、評論家出席并發(fā)表精彩評論,本刊摘發(fā)部分內容與廣大讀者共享。
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鄧凱:懸疑小說算得上是舶來品。中國的懸疑小說起步比較晚,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漸成氣候。2004年,隨著《達芬奇密碼》在中國圖書市場的熱銷,電影《達芬奇密碼》的熱映,中國的懸疑小說蓬勃發(fā)展起來。
蔡駿的寫作歷程見證了中國懸疑小說的發(fā)展。他不僅關注人,同時關注社會,他的小說懸疑卻不懸浮,他將故事映照現(xiàn)實,無論從語言、敘事還是邏輯,都將懸疑小說那種抽絲剝繭、逼近真相的魅力進行了恰到好處的展示。懸疑小說鼻祖、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曾提出著名的“統(tǒng)一效果論”,認為“聰明的文學藝術家不是將自己的思想納入到小說的情節(jié)中,而是事先精心策劃,設計出某種獨特的、出人意料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各種各樣的情節(jié),他把這些情節(jié)連接起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實現(xiàn)預先構思的效果”。這一創(chuàng)作觀念對后來世界文壇上涌現(xiàn)出的偵探、恐怖、神秘、推理小說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當然,后來的作家也都籠罩在這種影響的焦慮之中。
從讀者的角度來看,懸疑小說的閱讀快感來自強烈的懸念引導、嚴密的邏輯推理、出人意料的結果落差所構成的對讀者智力和獵奇探幽心理的競爭,其重心似乎不在于價值觀的宣示、人物性格的刻畫、英雄氣質的書寫,這也弱化了懸疑小說的現(xiàn)實批判性和對人性、對生活的深刻反思。但有雄心的寫作者顯然不會滿足也不會止步于此。
近些年,蔡駿一直在尋求自我突破,不僅深耕類型文學創(chuàng)作,同時在所謂的純文學上也有探索。作為社會觀察者的蔡駿,其筆下的故事披著懸疑“外袍”與純文學結合,融合了傳統(tǒng)小說和西方現(xiàn)代小說的敘事技巧,其“心理懸疑”的寫法也具有醒目的個人辨識度。他的作品既取材現(xiàn)實,又通過懸念設置,預先構思的效果拓展出新的空間。他的作品呼應社會熱點問題,交織著青春成長記憶,描摹了當代中國人的生活境遇和精神狀態(tài),具有對社會現(xiàn)實的強烈關注和人文情懷?!洞阂埂泛汀兑磺f人的密室》應該說是蔡駿近幾年的代表性作品,從這兩部作品中,能夠感覺到作者的努力和風格的微妙差異。其中妙處,留給各位評論家探幽攬勝、細細品鑒。
作家出版社總編輯張亞麗:《春夜》一書于2020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作者用一種半自傳體的方式,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講述了“我”的父輩曾為之奮斗半生并沒落的春申廠的歷史。該書描寫了在春申廠發(fā)生的兩起懸案,是一部優(yōu)秀的充滿疼痛感的當代工業(yè)題材長篇小說?!洞阂埂返臄⑹銎椒€(wěn)而收斂,自成一格,以懸疑的藝術方式來關注當代中國社會、家庭變遷的現(xiàn)實,書寫了父親那一代人和我們這一代人之間的關系,不僅寫出了上海的歷史、工廠的故事、時代的經(jīng)驗,更寫出了當代普通人可貴的、不屈的、旺盛的生命力。
《一千萬人的密室》也是作家出版社于2023年出版的作品。小說繼續(xù)呈現(xiàn)了作者對當下現(xiàn)實所擁有的強烈觸感,在經(jīng)典懸疑推理結構之上疊加了現(xiàn)實主義書寫的維度,正如作者自稱是將純文學和類型寫作并行的作家,因此也可以將《一千萬人的密室》稱為懸疑推理現(xiàn)實主義長篇小說。小說以“調查員”雷雨的視角,帶讀者一起探案,解剖了一場蔓延16年的罪惡背后的真相與人性。
劇情之外,人物塑造極為鮮明,人物關系也極具張力。人物的情感在故事的發(fā)生與轉折中,互相傷害又彼此救贖,千轉百回,16年心結的纏繞與化解,具有強大的震撼力和感染力。同時,作者也探討了生活的無常與正義的真諦?!坝腥俗隽艘粋€局,所有人都上當了,你明明看出了破綻,卻無法打破這個局。這個世界的秘密都明擺在你面前,只是人們不愿意相信顯而易見的事實。”“每個人都可能是罪惡的幫兇,但每個人也都會有機會償還正義”。小說不僅書寫了犯罪本身,也探討了人如何在無常中重新建立生活的故事。在如今這個充滿疫情、戰(zhàn)爭的動蕩時代,這樣的寫作更具有無比的現(xiàn)實主義力量,給讀者帶來深刻的啟迪與共鳴。
沈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賀紹?。骸洞阂埂肥且徊烤哂絮r明的純文學特征小說,幾乎都要顛覆了蔡駿懸疑小說家的身份。懸疑小說一般被看作一種類型小說,往往文學批評家會輕視它,但一個全能型作家就可以在這兩個賽道上自由轉換?!洞阂埂肥菍懝と松畹囊徊考兾膶W作品,但巧妙地嵌入了懸疑因素。小說寫上海的一家國有企業(yè)春申廠破產倒閉,老廠長在討債路上車禍身亡,而臨危授命的新廠長攜款潛逃,這就有了懸疑因素。攜款潛逃包含懸疑、破案、兇殺,但在這個小說里,蔡駿又沒有在這條線上大做文章,他寫工人們在工廠倒閉后,是如何開啟新的生活的,他不想把它變成一個懸疑小說,把里面的精神價值化解掉,他要真實表達出來他的經(jīng)驗和經(jīng)歷。
我特別喜歡《春夜》中的工人們以及他們的家庭,這些工人讓我感到特別親切和真實,這自然得益于蔡駿塑造人物的本領。他的成功在于他能找到最合適的細節(jié)去傳遞人物的神情,他從自己的經(jīng)驗和體驗出發(fā),去刻畫工人的形象。比如老蔡最寵愛的老狗丟失了,他徒弟張海就一定要去尋找,他認為師父的這只狗就代表了春申廠,所以一定要把這只狗找回來;比如他寫老蔡和他的幾位好友的日常生活充滿了情趣,單看他們的綽號都是世界文學經(jīng)典中的人物。亨特身患癌癥,在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之后,他就為一生積攢的幾十本郵票操心,最后送給好朋友老蔡,讀到這兒你能感覺到具有上海范的工人的文化修養(yǎng)和底蘊是很足的。
《一千萬人的密室》最突出的特點在敘述的語言上,作者說對他最有意義的是語言和腔調,雷蒙德、錢德勒給他打開了一扇語言的窗戶、一道腔調的大門,幫我逃出令人窒息的文學密室。我覺得小說的語言確有一種歐美暢銷小說的翻譯腔。比如,寫我在38歲生日參加地區(qū)斯諾克世界錦標賽,小說里面是這么寫的:我既不是羅尼·奧沙利文,也不是馬克·威廉姆斯,我是地球上一枚小小的黑球。所以我覺得他潛意識里面更容易從西方學習,希望他在以后的嘗試過程中尋求翻譯腔和本土腔的完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