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途中的轉(zhuǎn)向
——卞云飛《在寂靜與澎湃之間》讀札

宗昊

最近發(fā)現(xiàn)，詩的書寫常常會涉及返鄉(xiāng)，為什么會返鄉(xiāng)？觀察卞云飛有十年了，他的詩時常給我這么一個印象：個人立場清晰，句子充滿靈性。

他素來喜歡短詩，常常會在朋友圈記下一些令人深刻的短句。他前些日子與我聊，要嘗試新的書寫，我有些震驚。一位成熟的詩人正常寫作不是難事，而試圖改變卻極不易。眾所周知，詩寫是與平庸對抗，這是一條前人始終在摸索的路。在奔途中，一定會有令人詫異的事件發(fā)生。

卞云飛在創(chuàng)作中尤其注重詩歌的張力。除張力外，他也注重詩性的修煉，如此也讓讀者清楚了其創(chuàng)作的維度?！对诩澎o與澎湃之間》是其最新的作品，是一首氣息極為綿延的長詩作品，當然也可能是他第一次嘗試長詩的寫作。我覺得，長詩的寫作就是面向“難”的寫作。這種寫作一定有著寫作者與萬物的較量，故過于復(fù)雜?？上У氖?，這里面存在著我的頑固。

“我低頭/要以文字之鍬/趁夜色在體內(nèi)掘出一道壕溝”在長達二十余年的寫作時間里，他已經(jīng)完全把握住了語感。雖然句子不長，只有兩行，但力度不小，即“一道壕溝”的大小，取決于其心境。在四十平方米的出租屋中，他凝望的任何事件都在其精神跋涉途中，同時也透露出他生活的多舛，以及對平庸的“反擊”，這里的“敵人”未必指的是“它”，也是指向“我”，是一種反思，過于粗獷和決絕，讀后恍有一種巨大的虛弱。文字便是他溝通的介質(zhì)，至于這種溝通是否陷入二元中，一言難以蔽之。

“我要放緩腳步/去解決關(guān)于過去/當下和未來懸而未決的問題/這是個體對命運的重大反叛/抑或大反轉(zhuǎn)”在追尋一些問題面前，很多人都會短暫的猶豫，而一些不可理喻的問題一旦出現(xiàn)，很多意義都喪失了它本來的目的。在靈與肉產(chǎn)生了矛盾與沖突的時刻，現(xiàn)實與庸常格格不入的一些悖論會出現(xiàn)在他的句子里。當然，我們也無須曲解作者的意思，在面對庸常時，他的邏輯指向還是很明朗的，即在“對”與“錯”之間，不再有所糾結(jié)。在這一段，他已經(jīng)開始“返回”，返回至一個中性的原點?！伴L跑之孤獨代替遠方之孤獨”也是他的策略之一，我想在諸多無法規(guī)避的提問面前，長跑后可能什么都不再糾結(jié)罷。因為“虛空”，他不得已為自己開辟了一條道路，去抵制現(xiàn)實中一切不恭的事件。

“在子宮里/我做著遨游太空的夢/從一個星球到另一個星球/輕而易舉/哦/那不是夢/那是生命輪回/途經(jīng)的另一個神秘世界/而黑暗中的一束光/加劇了水的動蕩”這一段的書寫，即完全進入到思緒敞開的夢中。他寫下這些飽滿的句子，契合了他跟我提出的靈魂在高維狀況下的某種狀態(tài)——一種精神回歸的狀態(tài)，人至中年，他思考的方向開始轉(zhuǎn)向?qū)Υ嬖诘淖穯?，對生命輪回的詰問。這種虛實相生的速寫，也印證了他也在緩緩進入至“思”之中?！巴緩降牧硪粋€神秘世界”則是他目前所得到的答案，當然，始終不穩(wěn)定，才有了之后的“缺氧”、“始終”、“跌入深淵”種種表現(xiàn)，也恰恰是他生活的觀照。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退伍軍人，曾經(jīng)參加散打比賽，也跑馬拉松?！昂Ｋ薄ⅰ靶郎u”、“怪音”即他在一些不穩(wěn)定的情緒下所產(chǎn)生的幻想或幻聽，也對應(yīng)著他這么多年所經(jīng)歷的人生跌宕起伏，他從以往的群居走向獨居，生活悄然轉(zhuǎn)變。

詩人是精于在詞與句中下功夫的，句子的搭配往往令人目不暇接，恍惚要接引我們進入到他設(shè)置的迷霧中，聽他訴說他個人的思辨?！拔以趬m世的人倫道德中尋求生命的救贖/而詩/是不是肉身存在的要義/因此/我試圖在有限的時間里以他為餌/以他繁衍生命/以精神分泌詩歌/磨礪他/縱容他/放逐他”詩在詩人的生活中，有著重要的作用，形同療愈精神壓力的藥。開端的疑問，詩人是否是不修來世的垂釣者？這是一種辛德秋水式提問，至于這種提問有什么意義此刻顯得微弱?！皩ふ疑木融H”也是其自問自答后對少部分人的回答。詩人的任何一種提問，盡管有著“個我”私密性的東西，倒不如說他也在替多數(shù)人在追問。

詩，是否是肉身存在的要義？是這一段拋出的第二個問題，然而這個問題他并沒有給出一個直白的回答。在有限的時間里，以他為誘餌，這里的“他”應(yīng)是他自己?！澳サZ”、“縱容”、“放逐”都是他所用的策略。寫至此處，我們也會欣慰地看到，詩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一向都是以他個人為參照，很少使用對比的技法來驗證他的提問。對比往往是有迷惑性的，即不正面回應(yīng)提問。

“我曾灌醉他/躺在城市中央公園的長椅上/夢見天空/丹頂鶴飛翔/地上麋鹿結(jié)伴奔跑/枯枝牡丹旁若無人地綻放”這是詩人的當兵經(jīng)歷，丹頂鶴、麋鹿、枯枝牡丹是他對這個異鄉(xiāng)城市的印象，因為這一段行伍經(jīng)歷，他業(yè)已埋下創(chuàng)作之種?！霸谲囬g”、“在工棚”、“賣襯衣”……這些生活的體驗并沒有讓這具堅硬的軀殼向生活做出妥協(xié)。也是因為這段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讓他的詩歌作品始終呈現(xiàn)出大地性，所謂大地性，在我看來，就是遼闊。詩比現(xiàn)實更加遼闊，是了，他的早期生活完全也可以是一部非典型意義上的長篇，可詩歌卻更能映射出現(xiàn)實，正是因為詩性的遼闊，詩人的一些句子才顯得如此流暢與圓融。

他的一些句子，仿佛寫著自己的過去，不時夾雜著疼痛。雖然詩人的題材都是現(xiàn)代的，給解讀帶來一定的難度，可恰是這些記憶的碎片慢慢被他糅合，最終也達到了他思想完美的效果。這具肉身去擁抱“寒流中的大雪”，頓顯憔悴與落寞，不過，這具肉體的真面目也完全暴露，他在試圖徹底放開自我。

“我得在一覺醒來后/無論開心或憂傷/都要嫻熟地/安全地/從另一個世界歸來”過去、現(xiàn)在、未來這三個節(jié)點，早已在其輕車熟路之中，來去自如。經(jīng)歷了種種不快的事情后，全新的他已在返回的途中。而彼時的回歸，詩人總結(jié)了他在落寞期間所遭受的各種冷遇，雖然那只是一場夢。值得一說的是，我們不要低估夢。此次的“和解”與“向死而生”，是他面向“虛無”時的喧囂，他的靈魂始終存在，不管他是何種神游的狀態(tài)?！耙粋€人”到“一萬人”，“一萬人”重新又回到“一個人”，沒有誰能夠說這是無意義的，也沒有誰會在這里糾纏。因為返回后的詩人早已跳躍了疼痛，最終的意義也不僅限其目前所正在進行的跑步了。

對他是否屬于人類的追問，雖然過于荒謬，可我們期待的仍然是這種追問。他對幽深的熱愛，為什么會是熱愛？面對這些問題，他的思維還是很清醒的。感受星空燦爛，體驗人間情暖，慢慢在對世界的感知里，他終于完全回到了這個世界。面對善良與卑劣、溫順與血腥……他也能做到像莎士比亞那樣，不再做出過多的解釋。接下來，是他情緒的變化，從家至劫，從陌生到熟知，他無數(shù)次修煉這具肉身，無數(shù)次重復(fù)提問，迫切想要找到答案。

“千里之外/我們量子糾纏般相遇了/我們的肉身各置一方/靈魂為何如此之近/我們常以孤獨擁抱孤獨/或以此靈魂擁抱彼肉身”在這一段中，詩人在思考關(guān)于人的問題。在這最基本的問題上，兩具肉身靈魂的碰撞無疑是全詩的亮點。再結(jié)合上面幾段，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的“取材”是他心靈的點射，都關(guān)乎著“人”，這種樸素的手法，暗藏著詩人對世界思載萬千的領(lǐng)悟以及他與靈魂在一瞬間接觸時的詩學觀念。

“兩團智性的火”是詩人對神秘的向往，是具有意識的向往。這期間，思與想的練習豐富了他的世界觀。在種種因素下，他也完成了一場神性的旅行。矛與盾、書與文、長跑與寺院……這些處于現(xiàn)代性中的詞，也早已提供了寫作坐標，還有更多的詩技?！拔覍е篮愕墓陋毲巴b遠和未知/前往來時的宇宙深處”因為詩人的專注，在抵達神性的路途中，他對“思”之辯證法的一些探索，漸漸開始拓展。這是生命的周而復(fù)始，是靈與肉的深度磨合以及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