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蝴蝶之眼

    2023-09-01 12:15:19楊天天
    雨花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張馳夢夢店長

    楊天天

    貝拉

    貝拉從來沒有見過玫瑰水晶眼蝶。據(jù)張馳講,那是一種生活在熱帶的蝴蝶,因翅膀的色澤美麗而聞名。在國內(nèi),人們更習(xí)慣叫它紅暈綃眼蝶,由于鱗片上的色素,雄性蝴蝶的翅膀上有兩團紅暈,恰到好處地分布在翅膀的兩處尾端。就像你們女人臉上的腮紅。張馳說完,伸手戳了戳自己因為咀嚼而鼓起的腮幫。

    他還知道腮紅,貝拉心想,倒不像李彩艷形容的那樣,是個十足的書呆子。

    之所以聊到玫瑰水晶眼蝶,是因為貝拉和張馳說起了那條毛衣鏈,還有那個每周都來店里問它有沒有到貨的女人。“店里的同事都在背后打賭,說那條毛衣鏈只是她來店里打發(fā)時間的一個借口,等哪天毛衣鏈真的到貨了,她反而不會再來了。但我總覺得沒她們說的那么簡單?!必惱f。奶白色的豬肚雞湯不斷沸騰,張馳邊聽她說話邊夾菜,牛肉丸不斷從筷尖滑走,他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漏勺就在右手邊,他絲毫沒有要拿起的意思,貝拉也懶得遞給他。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她不想表現(xiàn)得太過殷勤。

    故事很無聊,貝拉心里清楚,但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冷場了很久。對于今天的約會,貝拉本來也沒有抱多大期待。約定的時間是六點,下樓時已經(jīng)六點半,門口沒有任何和照片上微胖身材、長相普通的男人相似的身影。外面下著小雨,氣溫比上午低了幾度,貝拉穿著一件毛衣開衫,下身配齊膝短裙和工作時穿的薄絲襪。站在風(fēng)口瑟瑟發(fā)抖了五分鐘后,她隨即決定發(fā)微信告知這個叫張馳的男人,不去他訂的東北小館了,改成撈王火鍋,就在她工作的商場五樓。她不知道微信背后的男人會作何回應(yīng),李彩艷要是知道了,也一定會搖著頭罵她太作。但她管不了這么多,寒冷和饑餓讓她迫切想回到身后這個溫暖熟悉的洞穴,站上直梯的一瞬間,她依稀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一閃而過。

    七點一刻,男人匆忙趕到,他邊脫下濕漉漉的外套邊打招呼,說在實驗室等結(jié)果才晚了,說著還蹦出一連串貝拉聽不懂的專業(yè)術(shù)語,“今天不把數(shù)據(jù)弄完,前面的辛苦就白費了?!?/p>

    “理解,聽說你們理科博士都很辛苦的?!必惱а劭此?,除了頭發(fā)稀少了點,和照片上相差無幾,盡管在意料之中,她還是有些失望。

    “我是研究昆蟲的,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屬于生物學(xué)。而且我還沒畢業(yè),還不能被稱作博士,只能算博士生?!睆堮Y認(rèn)真地糾正她。

    貝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咽下本來準(zhǔn)備好的自我介紹,氣氛有些尷尬。正巧這時服務(wù)員過來上菜,鍋底也開始沸騰。

    “不知道你喜歡吃啥,我先隨便點了點,你看看還要加什么?!必惱f。

    “挺好的,挺好的。就這樣吧。”張馳重復(fù)了兩遍,然后拿起一盤午餐肉,在貝拉提醒他先喝點原湯再涮菜之前就一股腦全倒了進去。接著是羊肉卷,還有潮汕牛肉丸……一堆粉色的肉在鍋里像熱帶魚一樣翻滾。貝拉瞬間沒了胃口,靠在椅背上小口叉著免費的哈密瓜。

    貝拉不開口說話,對方也沒有刻意找話題,只是不停從鍋里夾燙熟的肉,然后埋頭咀嚼?;疱伒臒釟庋谀樕?,原本精致的妝容漸漸變得虛浮,她感到臉上裂開了幾道紋路,正從鼻翼兩端延伸。她看著坐在對面大快朵頤的男人,當(dāng)即放棄了補妝的想法。貝拉將和她約會吃飯的男人分為三類:可以進一步發(fā)展的,還需要再觀察的,立刻淘汰的。與之相對應(yīng),和第一類男人吃飯時,她會在吃飯中途和結(jié)束前找機會對自己的妝容查漏補缺;對于第二類男人,只需要確保和他道別時自己足夠美麗,叫對方回味;至于第三類,她懶得為他們浪費自己昂貴的化妝品。相親次數(shù)越多,貝拉越能體會及時止損、減少內(nèi)耗的重要性,她看了眼屏幕,七點四十分,時間還很早,但她還是決定找個借口離開。這方面她很有經(jīng)驗,打開手機,裝作意外的樣子,打招呼說朋友有急事找她,只能下一次再約了,回頭將賬單上的金額數(shù)目除以二,微信轉(zhuǎn)給對方,然后再也沒有下一次。驚訝的表情剛在臉上浮現(xiàn),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彩艷的電話就適時打了過來。

    “也沒啥事,就是問問你和小張聊得咋樣了?!奔词箾]有開免提,對方響亮的嗓音依舊在安靜的氛圍中清晰可聞。貝拉朝張馳打了個招呼后躲進廁所,“挺好的。除了看上去像是來拼桌吃飯的,誰也不打攪誰之外,氣氛還算融洽。”洗手臺上方的化妝鏡里映出一張疲憊的臉,雙眼半闔,嘴巴有氣無力地一張一閉,像魚吐出泡泡,試圖得到氧氣。

    “那你就主動一點挑起話題啊?!彪娫捘穷^陸續(xù)傳來拖動桌椅的聲音,李彩艷的母親邵翠瑛過段時間要搬來同住,李彩艷這幾天忙著幫她收拾東西,連麻將都沒怎么顧得上搓。

    “憑什么不是他主動?再說了,今天本來就是他遲到,我才不要再去貼他的冷屁股?!?/p>

    “可以理解,人家平時肯定忙著學(xué)習(xí)呢,我猜他也沒有什么和女生交往的經(jīng)驗。你不要太矯情,要學(xué)會抓住機會。張博士這么好的條件,你總想著做大牌,到時候萬一被人截胡,再后悔就晚了?!崩畈势G喜歡將生活中的大小事都用麻將來比喻,她總和貝拉說自己命不好,選錯了男人,如同抓錯了牌,一旦“相公”①“相”在四川話里有“看”的含義,“相公”指打麻將時因為抓多或抓少了牌而無法胡牌,只好陪別人繼續(xù)玩下去。,就失去了贏牌的機會??墒秦惱灰粯?,貝拉已經(jīng)到了聽張②聽張,指打麻將時,局中只差所需要的一張牌即能胡牌的狀態(tài)。的階段,既要時時留意別人手里的牌,又要提防著被人先一步胡走,牌面已經(jīng)很明朗了,就差一張,最關(guān)鍵的那一張,可偏偏就是一直都等不到。

    貝拉暗自覺得好笑,她正欲開口陰陽怪氣一番,提醒李彩艷不能叫人家張博士,得叫張博士生,就聽見李彩艷在電話那頭說,“總之這次你不能再任性了。我好不容易才說服鐘姨,把這么優(yōu)秀的小伙子留給你,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我想想?!辈幌衿渌议L,李彩艷從不用“媽媽是為你好”這樣的話來綁架小孩,她總說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貝拉的很多事,比如她從小到大的考試成績,她交往過的大部分男友,還有她如今這份工作,哪怕李彩艷再不滿意,都沒有當(dāng)面表現(xiàn)出來過。一直到一年前,外婆邵翠瑛獨自在家時中風(fēng)發(fā)作,雖然萬幸不算嚴(yán)重,但半邊身子還是麻了小半年,行動多有不便。這一年里,李彩艷整日奔波照顧,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叮囑貝拉,讓她早日成個家,她搬出無數(shù)理由,最常掛嘴邊的一條便是“好讓我和外婆放心”,縱使貝拉有無數(shù)理由反駁,只有這一條她辯無可辯。她們?nèi)齻€是一個整體,榮辱與共,彼此依靠,她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掛斷電話后,貝拉站在原地發(fā)呆。亮黃色燈光打在臉上,令她的眼皮更顯浮腫,法令紋如同一道細(xì)流,從眉頭順著眼窩、鼻翼流向嘴角。她盯著鏡子許久,恍惚間驚覺自己從神情到長相,正越來越朝著李彩艷靠攏。她重重地拍打了幾下臉頰,然后從手袋里掏出粉餅,給自己安上一層新的面具后,深吸一口氣走向餐桌。

    “不好意思啊,臨時改主意來這里吃飯。今天大降溫,突然就想喝豬肚雞湯了?!敝匦侣渥?,貝拉朝張馳露出平時接待顧客的標(biāo)準(zhǔn)笑容,剛補過口紅的嘴唇顯得嬌艷動人。對面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大轉(zhuǎn)變?!安还帜?,畢竟是我自己遲到在先,還害得你等了好久。”他舀了一碗湯遞給貝拉,眼睛卻始終不敢和她對視。

    貝拉道了聲謝,拿起來喝了一口,夾雜著肉味的湯已經(jīng)有些腥了,但濃郁的胡椒還是讓周身暖了些許。她重燃說話的熱情,“我其實也沒有等很久。臨下班前,店里新到了一批珠寶,其中有一條毛衣鏈?zhǔn)且粋€客人等了很久的,我給她發(fā)了微信后,又在店里等了她一會兒。本來不急于這一時,可那條毛衣鏈客人已經(jīng)問了多次了。官網(wǎng)剛上新那會兒店里還沒有,我們提出先付定金從總部調(diào)貨她又不同意,說是一定要親自感覺,才能體會到它的美。后來每周她都會來店里,問一句‘毛衣鏈到貨了沒有’,然后和我們聊上好久?!?/p>

    “和你們聊天?聊什么?”

    “藝術(shù)啦,情操啦。她說她的父親是個很有名的畫家,她從小就受到藝術(shù)的熏陶,對色彩搭配和藝術(shù)鑒賞有自己的見解,那條毛衣鏈?zhǔn)俏覀冞@個品牌她唯一看上的東西?!必惱貞洠八f,有亨利·馬蒂斯的味道在里面?!?/p>

    “亨利·馬蒂斯?!睆堮Y重復(fù)了遍人名,“為什么要和店員聊這些?”他困惑的語氣里帶著俯視的意味,貝拉原本帶著笑意的臉冷下去幾分。“我是說,她難道沒有朋友嗎?”張馳解釋道。

    “這很正常,不止她,商場每天來來往往那么多人,總有人喜歡踏進店里和我們聊上幾句?!逼放破煜碌拿總€門店幾乎都是一樣的裝潢,暗黑色基調(diào)的門面,綴滿菱形玻璃的水晶吊燈掛在大廳正中間,金色鑲邊的方形展示柜里,乳白色光澤、沒有頭顱的模特假人依次排開,胸脯前挺,脖頸的名貴珠寶在射燈下閃著刺目的光。盡管每個角落都散發(fā)出昂貴、冰冷的氣息,但每天依舊有許多格格不入的人闖入,推著嬰兒車路過、進來介紹自己小孫子的爺爺;穿著瑜伽褲分享健身心得的主婦;還有很多戴著從其他專柜新買的首飾,走進來只為展示一番的年輕女人……每個人都有想要炫耀的東西,亮黃色燈光映照出他們熱切的臉,貝拉,還有貝拉的同事們,隨機被選中,被迫參與他們?nèi)松囊徊糠帧?/p>

    只是很少有像那個女人那樣,和她們聊自己父親的,而且還不止一次。店里的其他同事都對做成這樁近十萬的大單不抱期望,的確偶爾會出現(xiàn)電視劇里那種打扮樸素卻出手驚人的富婆,但那個女人還很年輕,遠(yuǎn)沒有到甘心把擁有的一切都掩蓋住的年紀(jì)。幾乎每次出現(xiàn),她都穿著大花長裙,顏色暗沉的磨毛外套,粗糙的頭發(fā)用木簪子挽成一個發(fā)髻,戴各種金屬材質(zhì)的夸張首飾。可以看出她在用心搭配,參照著時尚雜志上復(fù)古、法式、波西米亞等各種主題教程,卻因為質(zhì)地廉價反而弄巧成拙。盡管她努力表現(xiàn)得優(yōu)雅、自信,對藝術(shù)夸夸其談,在店員眼中卻更像一場刻意的表演,她們回以更加嫻熟的演技,按照崗前培訓(xùn)時教的那一套,站在門口微笑著歡迎,傾聽、附和,尋找時機推薦適合她的珠寶,再微笑著目送她離開,然后等她走出這個店,便在柜臺后方交換無奈的、嘲諷的眼神。

    那個女人說過好幾次,毛衣鏈一到貨就聯(lián)系她。除了貝拉,沒人將她的叮囑當(dāng)真。貝拉來上班的第一天,店長就告訴她,在這里上班,除了要識貨,更要學(xué)會識人。你得學(xué)會辨別顧客看珠寶時的眼神,店長說,如果是真心想要得到一樣?xùn)|西,在見到它的一剎那間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日子久了,貝拉慢慢學(xué)會像給交往對象分類那樣給顧客分類,就像店長說的,進來的人哪些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哪些是選定款式然后找代購的,哪些是真心想買的,只消看上幾眼,就能基本做出判斷。她漸漸明白職場和戀愛一樣,在浪里淘沙,然后在沙里淘金,最后剩下的有價值的東西很少,但好在還算值得。她之所以遲遲沒有放棄那個女人,是因為總會想起那個女人談?wù)撃菞l毛衣鏈時熱切的眼神,她猜不透她確切的目的,只覺得不同于往常那些走進店里寒暄的顧客,像是炫耀,更像是一種傾訴和渴望。

    況且,那條毛衣鏈真的很美,比以往試戴過的任何珠寶都要讓她心動—漸變通透的粉色水晶鍛造成蝴蝶形狀,沒有其他多余的裝飾,翅膀底部鑲嵌的兩顆藍(lán)綠色寶石,如同蝴蝶明亮的雙眸,在燈光的照耀下,蝴蝶閃著波光,仿佛翩躚欲飛。語言無法更多地去描繪那一刻的震撼,貝拉索性掏出手機,給張馳看照片。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張馳難得地露出感興趣的神情,他細(xì)細(xì)端詳了一會兒,然后告訴貝拉,這是玫瑰水晶眼蝶。

    吳夢夢

    吳夢夢見過很多寶石。翠綠的,鮮艷欲滴,被整齊地碼在墻角,瓶口朝外,像無數(shù)雙警惕驚詫的眼睛。陽光照進來,底部閃出亮黃色的光,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吳夢夢蹲在那里,一顆顆數(shù)著,偶爾拿起來把玩,手的大小只夠握住最細(xì)的頂端。眼睛和眼睛對上,太陽溫和地變了顏色,整個世界被罩在一層半透明的霧氣之中,像一幅虛假錯亂的風(fēng)景畫。她頓時感到恐懼,把手中的玩具用力向前擲,只聞得清脆的一聲響,寶石便分裂成無數(shù)碎片,在水泥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暈。她撿起其中一片握在手里,掌心發(fā)燙,淡黃的泡沫混合著紅色的液體流下來,帶著蕎麥的清香和鐵銹被腐蝕的氣味。她伸出舌頭,又苦又澀,她再也不要嘗試第二次。

    吳夢夢一直搞不明白爸爸為什么那么迷戀這個味道,把它藏在墻角、灶臺、床底,甚至是摩托車座底下。她把它想象成《美人魚》里巫婆配制的魔法藥水,盡管喝下后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變成和原來完全不同的陌生人,美人魚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它一飲而盡。周圍同伴的爸爸也都大同小異—傍晚拖著沮喪或者麻木的腳步回到家,隨手甩下滿是污漬的工作服,然后坐在四方折疊桌旁等待。過道里炒花生米的香味就在這時從各個角落傳出來,花生米剛端上桌的時候還很燙,不斷發(fā)出“呲拉”的聲音,冒著油光。爸爸們把嘴湊到酒杯邊緣,嘬下一大口酒,快速抓一把花生米扔進嘴里,然后幾乎同時,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桌子對面是寫作業(yè)的吳夢夢,她總是待在小方桌的一角。房間很小,身后不遠(yuǎn)處是兩張并排擺著的單人床,沒有其他可以落腳的地方,只能被迫和爸爸共享昏暗的電燈,呼吸滿是油煙和酒臭的空氣。多數(shù)時候他們互相假裝看不見對方,爸爸大口喝著酒,嚼花生米,對著報紙上的新聞進行實時點評?!斑@個社會要完蛋了?!彼偸且赃@句話結(jié)尾。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喚一聲吳夢夢,讓她給自己熱一下冷掉的菜,然后在她折返的時候往她嘴里扔兩顆花生米,像逗一只小狗。運氣再好一點,他會一把拿過吳夢夢的作業(yè)本,胡亂指點一番她的算術(shù)題,然后在空白處涂鴉,有時是一只蝴蝶,有時是一個大眼睛女孩,作業(yè)本因此沾上了一兩滴油漬,隔天變成透明的亮黃色,附著油香。

    這就是吳夢夢關(guān)于童年的記憶,說起來也沒有什么特別,并不是只有她的作業(yè)本上有油漬。男人喝完酒嗓門會變大,力氣也會變大,這也是所有人的共識。課間扮家家酒,女生圍在一起,把樹葉和死螞蟻扔進土鍋里炒熟,然后捧在手上端給坐在另一邊、拿塑料瓶當(dāng)酒杯的男生們。樹葉和死螞蟻總有一天會變成和花生米一樣能真正吞入腹中的東西,她們從小就在無意識地練習(xí),等到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不至于手忙腳亂。

    每隔一段時間,吳夢夢都要幫媽媽一起清理家里零散的酒瓶,然后一組組捆好,等著收廢品的上門。吳夢夢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媽媽半跪在地上,把酒瓶攏成一個五邊形,將塑料繩一圈圈從底部往上繞,打完最后一個死結(jié)后,她湊近酒瓶,用牙齒撕咬繩子,直至繩子被完全咬斷,她沖著地面狠命地吐了幾下口水,然后擦擦嘴,看著正學(xué)著她的樣子擺放瓶子的吳夢夢,忽然說道:“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很愛畫畫,他本來有機會成為一個畫家的?!?/p>

    “畫家是指畫畫很好的人嗎,就像我們班上的美術(shù)老師那樣?”吳夢夢問她。

    “當(dāng)然不是,是比美術(shù)老師厲害很多的人?!眿寢尦槌鲆桓碌乃芰侠K,頭也不抬地繼續(xù)捆瓶子。

    這是媽媽唯一一次和吳夢夢說起爸爸年輕的時候。說這話的時候,吳夢夢還處在對時間概念很模糊的年紀(jì)。吳夢夢知道父母三十出頭,還不算太老,至于他們現(xiàn)在處于什么時期,她一直沒能搞清楚。如果非要她定義,她會將現(xiàn)在稱為“數(shù)酒瓶”時期。數(shù)酒瓶是家里計算日子的方式,五個一捆,堆滿十捆就可以叫人來收,幾乎一個月一次,媽媽每次賣完酒瓶都會輕輕感嘆一句“一個月又過去了”。一眨眼,一年就在一百二十捆酒瓶中度過。吳夢夢無法想象在這之前的生活,從她記事起,爸爸就一直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只在吃晚飯的時候出現(xiàn),佝僂地坐在桌邊,有滋有味地嚼著花生米。除了課本上的那些胡亂涂鴉,她找不到一絲證據(jù),但是她還是選擇相信媽媽。

    她隱隱覺得自己和同伴們不一樣了,她的爸爸曾經(jīng)擁有過那種叫作夢想和特長的東西。她看過幾本童話書,雖然不多,但她知道如果你生來就注定不平凡,總會有一些信號。在此之前,她一直被動地接受自己的人生,從沒想過主動去創(chuàng)造一些東西?,F(xiàn)在媽媽的話和童話一起在她的腦袋里起了作用,遺憾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問媽媽更多。在這之后的下一個捆酒瓶日,媽媽做完交易后,用剩下的塑料繩在房梁上打了個死結(jié),然后將自己套了進去。

    事情發(fā)生在上午,家里人把吳夢夢接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出任何痕跡,她是從周圍人口中拼湊出事件過程的—明明早上還好好的,我出門買早飯的時候她還和我打了個招呼,怎么一扭頭就去尋死了呢?不會是中邪了吧?為什么非要選擇上吊呢,真是嚇人。聽說是206 的李嬸最先發(fā)現(xiàn)的,她經(jīng)過他們家窗戶,看見有東西晃來晃去的,就湊近看了一眼。這一看,嚇得魂都快沒了,一個女人就這樣吊在房梁上,伸長舌頭,眼珠子都爆出來了。吊死鬼吊死鬼,說的可不就是這個樣子嘛。聽說她上吊前還特意打扮了下,畫了個妝,戴了條毛衣鏈。你快別說了,更嚇人了。真是不負(fù)責(zé)任,就這樣扔下一個家走了,老公小孩要怎么辦才好……

    吳夢夢坐在那張四方折疊桌旁,四周一圈又一圈站著意猶未盡的鄰居們。抬起頭,只能平視到他們的雙腿,或粗或細(xì),包裹在破舊的滌綸長褲里,像密不透風(fēng)的樹林,黑壓壓一片。一束光穿過樹林打了進來,方桌上出現(xiàn)一個圓形的光斑,亮黃色,像課本上的油漬。她的眼睛隨著光斑移動,從左向右掃射,沒有人俯身看她,他們只是不停說話,聲音不斷從高處傳來,在她的腦袋上方漂浮,繼而鉆進耳朵。

    她想替媽媽解釋,她不是故意選擇這種嚇人的方式的,家里捆酒瓶用的塑料繩還剩了很多,只是順手而已,物盡其用一直是她恪守的人生準(zhǔn)則。還有她上吊不是因為中了邪,她本來以為爸爸能當(dāng)畫家的,可是她什么都沒有等到,她的人生只剩下數(shù)不完的空酒瓶,還有那條蝴蝶形狀的毛衣鏈。那條毛衣鏈?zhǔn)墙Y(jié)婚這么多年,爸爸送她的唯一一件東西……想說的話有很多,她一張嘴,喉嚨就像被黏住一樣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一股濁臭傳來,或許是有人放了個屁,她捏住鼻子,仰起頭朝向密密麻麻的人頭,像嗷嗷待哺的雛鳥一般叫起來。

    高考結(jié)束的當(dāng)天,吳夢夢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家里。她趕在爸爸下班前匆忙回到家,拿上早就收拾好的旅行包和藏在床角的存錢罐。打開門,霞光從外面散進來,細(xì)小的灰塵在空中飛舞。在這個白天接近末尾的時刻,洞穴深處的女人們姿態(tài)各異地出現(xiàn)在這座破舊的爛尾樓里。接孩子放學(xué)回家的女人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提著小孩的衣領(lǐng),一路表情扭曲地數(shù)落著小孩;打了一夜牌剛補完覺的女人頂著雞窩一樣的泡面卷,臉孔浮腫、睡眼惺忪地拎著痰盂從門口經(jīng)過;下班買完菜回到家的女人,一放下提籃就開始“乒乒乓乓”地忙著熱鍋燒菜……有戶人家火起得猛了,白菜糊在鍋底,發(fā)出燒焦的氣味,不一會兒,那家的門背后便傳來大聲咒罵。和往常一樣,各種聲音、味道,飄散在過道里,她深深嗅了一口,依舊令人作嘔,接著她用力關(guān)上了背后那扇門,把爸爸和過去的生活一同留在了里面。她還很年輕,或許正好是媽媽口中爸爸想當(dāng)畫家的年紀(jì),她可以創(chuàng)造和擁有很多全新的東西,回憶、夢想、還有光明燦爛的未來。

    玻璃也是寶石的一種,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李彩艷

    李彩艷很早就進入了婚姻,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事實上,她也沒有多少可以學(xué)習(xí)的機會。她的母親邵翠瑛,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守寡,并且恪盡職守地扮演母親的角色,甚至連李彩艷要嫁給什么樣的人也早早替她規(guī)劃好了。她的本意是想讓李彩艷有個人可以繼續(xù)依靠,可她沒有料到那些婚姻中的瑣碎,譬如夾生的米飯、領(lǐng)口處沒有漂凈的肥皂沫、還有臥室飄窗浮起的一層細(xì)小的灰塵……如同沙礫越堆越高,直到最后,輕輕一推就倒下了。李彩艷的丈夫,貝拉的父親,總是坐在客廳唉聲嘆氣,質(zhì)問她為什么這些事別的女人都得心應(yīng)手,偏偏就她做不好,樣子像極了他在學(xué)校里教育那些不求上進的小孩,言語間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懊惱。日子久了,李彩艷索性賭氣,躲進一場又一場麻將局里,婚姻于她而言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麻將卻是只靠摸清規(guī)則和些許好運,便能收獲頗豐的好東西。這樣看來,當(dāng)初貝拉的父親堅決要離開這個家,責(zé)任也并不全在他。

    李彩艷婚姻失敗這件事,說不上誰更感到挫敗。盡管邵翠瑛一有機會就數(shù)落她,說她好吃懶做,才落得這樣的下場,但李彩艷知道,她總在背后偷偷叮囑外孫女貝拉,讓貝拉多多體諒母親,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不容易。邵翠瑛后悔當(dāng)初因為心疼女兒從小失去父親而一再溺愛她,后悔替她安排好結(jié)婚對象后,卻沒法繼續(xù)替她安排往后的人生,如同李彩艷后悔當(dāng)初不知道如何當(dāng)一個好妻子而連累了貝拉一樣??扇松吘共皇谴蚵閷?,一局不行就再開一局,總有輪到自己當(dāng)莊家的時候。幾乎每一次,再婚的機會擺在李彩艷面前時,這個悲觀的念頭都會下意識地在她腦中出現(xiàn)。

    李彩艷長得很美,性格又開朗,離婚后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貝拉上初二那年,單位同事給李彩艷介紹了一個對象,姓尚,公務(wù)員,比她年長三歲,五年前前妻和他離婚遠(yuǎn)嫁美國,留下一個上高一的兒子。起初李彩艷抱著嘗試的心態(tài)和他交往,漸漸發(fā)現(xiàn)兩人在各方面意外地合拍,一年后,對方提出進一步發(fā)展,李彩艷猶豫了一個月,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兩家人吃飯的日子定在了中秋,天氣剛開始轉(zhuǎn)涼,邵翠瑛穿一件修身樣式的棗紅色羊絨衫,幾層贅肉堆疊,一坐下,腰腹間更顯局促,如同一串顯眼的鞭炮,李彩艷暗暗感到尷尬,幾次試圖把自己的外套遞給她披上。好在席間氣氛融洽,老尚忙前忙后,布菜、倒飲料,十分殷勤,老尚的兒子陽光開朗,一口一個“邵奶奶”叫得十分親切,李彩艷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從今天進門她就莫名感到不安,幾乎成為本能的悲觀念頭又一次出現(xiàn),她忙著胡思亂想,為自己安排各種不歡而散的場面,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席間一直埋頭吃飯,幾乎一言不發(fā)的貝拉。

    飯局臨近末尾,邵翠瑛突然起身,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盅白酒,然后對著老尚舉杯說,我女兒以后就麻煩你照顧了,如果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請你多多體諒。李彩艷望向她,看見她抬手時腋窩處露出縫補過的暗紅色針線。她突然想起她和前夫結(jié)婚那天,邵翠瑛穿的也是這件衣服,胸前別著一朵塑料假花,那時衣服還算合身,顏色也更鮮艷一些。在那個簡陋的小飯店里,邵翠瑛慎重地將李彩艷的手交到她前夫手上,說的也是和剛才類似的一番話。李彩艷想,原來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的,不止她一個人。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媽,要敬也是我和老尚敬你,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老尚慌忙起身,附和說小艷說得對,這么多年媽辛苦了,這杯,我和小艷敬您。他趁機改了口,仰脖將酒盅里的半兩酒一飲而盡,李彩艷跟上,辛辣的味道劃過喉嚨,嗆得她幾乎流淚。邵翠瑛連連說好,拿杯子的手停在半空,歡喜得半天都忘記放下。

    飯局結(jié)束,老尚給自己叫了代駕,然后給邵翠瑛打了一輛滴滴。走到飯店門口時,老尚交代她說,今天中秋,商業(yè)街吃飯的人多,車可能要晚一點兒才到。我陪你媽去路口等吧,外面露水重,你先回我車?yán)镒宜屯昴銒尵瓦^來。李彩艷笑著點頭,目送兩人離開,大而飽滿的月亮掛在半空,他們一步步朝光圈走去,離滿月越來越近。她忽然意識到之后的日子里,這樣的時刻或許還有許多,多到足以能讓她和內(nèi)心長久的孤獨、消極還有挫敗感和解。一想到這里,李彩艷的心里便升騰出一股希望。

    老尚的車?yán)镩_著暖氣,車窗外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她折回飯店要了一塊抹布。霧氣散開的那一刻,她看到后座老尚兒子的身影和貝拉交疊,恍惚間她聽見貝拉在呼喊她,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隔著玻璃傳出來,像溺水的人在大聲呼救,她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只能瘋了一樣用力拍打車窗,手心沾滿露水,寒意沁入身體,車門打開的一瞬間,她聽到了東西破碎發(fā)出的聲響。

    李彩艷和貝拉半天都沒有等到司機接單,她們索性沿著湖濱路步行。長串的車輛堵在主道上,燈光交相輝映,一片璀璨。方才的對峙和爭吵仿佛耗盡了李彩艷所有的力氣,她一言不發(fā),將貝拉的胳膊緊緊拽在懷里,好像只要一松手,貝拉就會像氣球一樣飄走。走到十字路口時,貝拉輕輕把手臂抽走,反手牽住李彩艷,和她說,媽,你放心,他沒對我做什么。

    “沒對你做什么?他都壓在你身上了還沒對你做什么!”李彩艷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把今天發(fā)生的事告訴媽媽,你別怕,媽媽會保護你。如果他想……占你便宜,我們就報警。”強奸兩個字到了嘴邊,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李彩艷伸出雙手輕輕撫摸女兒的發(fā)頂和臉龐,她張大嘴用力呼吸,試圖趕走自己腦海里那些不好的聯(lián)想。

    “今天在車上,他問我到底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我搖頭說不可能,他就靠了過來,壓住我的肩膀,和我說……”這時綠燈亮了,貝拉牽著李彩艷繼續(xù)前行。

    “說什么?”

    “他說,我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在一起生活,有的是機會??傆幸惶?,我會改變主意的?!必惱f得緩慢且小聲,語氣中帶著顫抖,仿佛在回想當(dāng)時對方的神情和語氣。

    李彩艷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和緩,“他追你有多久了?”

    “差不多是在半年前,我們第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互相留了手機號,之后他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給我發(fā)短信。一開始沒什么異常,就是一些簡單的問候。后來越來越不對勁,他會時不時地夸我漂亮,還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就一直沒有回他。上個月他忽然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考慮和他談戀愛,還說,會好好照顧我?!崩畈势G想起上個月末,她終于下決心答應(yīng)老尚,在答復(fù)他之前,她鼓起勇氣詢問貝拉的意見。貝拉沒有表現(xiàn)出過分的驚訝或是抗拒,她只是擁抱了李彩艷一下,然后告訴她不管媽媽做什么決定,她都會支持。那時李彩艷沉浸在即將展開新生活的新奇和喜悅中,把貝拉的話當(dāng)成了鼓勵和祝福,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的隱忍。

    “你把你的手機給我。我明天就去那個小兔崽子學(xué)校找他的老師和校長,對了,我還要去單位舉報他爸,說他包庇自己兒子。我就不信拿他們沒辦法了。你放心,媽媽會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保護你的?!崩畈势G握緊拳頭,語氣堅定地說道。

    貝拉猶豫了片刻,然后告訴李彩艷,那些短信她昨天晚上全都刪掉了?!吧惺迨迨莻€好人。他對你挺好的,你也很喜歡他。我想讓你過得幸福?!彼痤^看著母親,如同小鹿般,雙眼又圓又亮,散發(fā)出澄凈的光芒。兩人彼此沉默著擁抱,月光打在她們身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幾周后,邵翠瑛打電話問李彩艷和老尚打算什么時候領(lǐng)證。她表示雖然是二婚,但也不能就這么含糊過去,雙方還是得請重要的親戚朋友吃頓飯,邵翠瑛的語氣中帶著藏不住的喜悅,顯然對上一次的會面非常滿意。李彩艷沉默了會兒說,媽,我和老尚斷了,在貝拉成家之前,我都不會考慮我的個人問題。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你以后不要老和貝拉說,讓她體諒我的辛苦了。孩子也有她自己的苦,她不說,不代表我們可以假裝看不見。

    李彩艷說到做到,后來她又有過幾個固定交往的對象,每次對方提出進一步發(fā)展時,她都會想起那天晚上在車內(nèi)那一幕,還有貝拉看她的眼神。幾次拒絕之后,周圍人不再愿意給她介紹,她也懶得再費心力去找,一直到邵翠瑛出事之前,日子都過得還算自在悠閑。邵翠瑛剛中風(fēng)的那幾天,如廁、吃飯還有洗澡這樣的基本生活需求完全要依靠別人才能完成,起初李彩艷信心十足,邵翠瑛體重不過九十斤出頭,整個人瘦得如同一張皺皮包著骨頭,可當(dāng)母親的身體搭在她肩上的時候,那種負(fù)重感仍然大大超出了她的預(yù)期。體力的耗費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心理和精力的消耗,幾天下來,李彩艷感到心力交瘁,不得不請個護工來幫忙??粗衲九家话闾稍诖采先稳伺矂拥哪赣H,李彩艷心里生出一絲絕望,她想象嘴歪眼斜,身子僵硬地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到那時,貝拉瘦弱的身軀如何扛得動她。到后來,她腦中可怕的念頭愈演愈烈,她夢見邵翠瑛、她自己和貝拉三個人癱在床上,沒有人理會她們的呼救,她們像三截不斷腐爛的木頭,褐色的皮膚從骨頭上耷拉下來,她們身上到處都是黑色的洞孔,腥臭的液體流出來,蛆蟲爬進爬出,她們無望地看著彼此,看著對方慢慢枯竭。她從驚嚇中醒來,后背滿是冷汗,心中冒出一個堅定的念頭,給貝拉找一個家。

    盡管當(dāng)初她的丈夫就是邵翠瑛因為相似的動機而為她選定的,但李彩艷堅信,這項任務(wù)她能完成得更加出色。張馳是她張羅、權(quán)衡了很久才定下的,學(xué)歷好、人老實、前途光明,家境、長相卻不盡如人意,天平上的砝碼加加減減,最后和另一端的貝拉勉強齊平,李彩艷心滿意足。關(guān)于婚姻,李彩艷沒有多少有用的經(jīng)驗,只一條,這么多年感情路上的坎坷和對孤獨無盡的忍耐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許多看似有用的東西,比如她和貝拉一脈相承的美貌,在婚姻里都顯得華而不實。相反,它們?nèi)缤谒幫柰饷娴奶且?,只需輕輕一舔,就能嘗到里面的苦澀。

    貝拉

    貝拉幾乎忘了那個女人。最近她忙著應(yīng)付兩件要緊事,第一件是勸架,邵翠瑛搬來同住后,家中三天兩頭變成她和李彩艷母女兩人的戰(zhàn)場,小到垃圾分類,大到家中開銷分配,幾乎每件事她們都要吵上一吵,貝拉夾在中間,聽這頭抱怨完又要立刻轉(zhuǎn)向那頭,每次受的累都是雙份。第二件是戀愛,和張馳的聯(lián)系不算熱絡(luò),卻意外地一直維持著。無論貝拉怎樣收放,對方都始終堅持自己的節(jié)奏,每周約貝拉見一次面,每天早晚固定給貝拉發(fā)微信,微信的內(nèi)容卻不是一成不變的問候和甜言蜜語,有時是自己實驗的進度,有時是一些有趣的小科普,或者是在去實驗室的路上,抬頭看到的天空。貝拉有時覺得他刻板無趣,有時卻會被他不經(jīng)意間的浪漫打動,和張馳交往讓她以往的那些豐富經(jīng)驗通通作了廢,如同在迷霧中行走,猜不到下一秒會出現(xiàn)什么風(fēng)景。早上九點二十分,她剛踏進商場大門,張馳的消息就按時發(fā)了過來。她點開對話框,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么回復(fù)他,就看到店門口站著一個怒氣沖沖的,提著她們店品牌手袋的女人。

    手袋里裝著一條玫瑰金項鏈,是女人的丈夫兩個多月前來店里買的。昨天睡前照鏡子,她忽然發(fā)現(xiàn)項鏈中間鑲嵌的那顆橢圓形寶石表面出現(xiàn)了幾個白色的小點,色澤較之從前也有些暗淡。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早就等在店門口,想要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女人高舉著那條項鏈,大聲指責(zé)店里明目張膽賣假貨,欺騙消費者,要求商場負(fù)責(zé)人立刻嚴(yán)懲,不然她就報警處理。清晨的商場,客人還很稀落,女人憤怒的咆哮依舊吸引了一群人圍觀,店長負(fù)責(zé)安撫女人,勸她冷靜,貝拉和另外一個同事負(fù)責(zé)同圍觀者交涉,請求他們離場,并且不要拍攝視頻。趁著女人喝水的間隙,店長問她,項鏈平時是不是一直戴著。女人翻了一個白眼表示,這么貴重的東西,她當(dāng)然要一直戴著。這是他們結(jié)婚十周年的禮物,也是丈夫第一次買這么貴的東西送她,誰能想到你們會這么無恥,欺騙老實人呢。店長眼睛亮了亮,沒有理會女人后半段的控訴,繼續(xù)問女人,是不是洗澡的時候也戴著。女人點頭。店長說,這條鑲嵌的是綠松石,如果長期接觸熱水會氧化。這個保養(yǎng)手冊上都有寫,并且她們在顧客購買時,都會反復(fù)交代每一件首飾的佩戴注意事項。

    女人的音量又提高了幾分,她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事到如今你們還在推卸責(zé)任!如果你們有事先交代,我老公回來怎么可能不和我說?”之后的半個小時里,店長和女人在翻來覆去的解釋和控訴中反復(fù)拉扯,臨近中午飯點,看熱鬧的人不減反增,饑餓、口渴、耳膜深處的刺痛折磨著貝拉,她揉了揉太陽穴,看到身旁一直保持著謙遜和微笑的店長也開始露出疲憊的眼神,她示意貝拉再給女人倒一杯水,自己去上個洗手間。片刻后,店長返回店里,對女人說,我們店里有二十四小時全方位監(jiān)控,實在不行我們可以把監(jiān)控錄像調(diào)出來,為您提供證明。

    事后貝拉從同事那里得知,那天店長根本沒有去上廁所,而是偷偷去查了兩個月前的工作紀(jì)要。每接待一個客戶,她們都必須將他進門后的所有言行舉止都記錄下來,然后定期匯報給總部。記錄清楚地顯示男人買下那條項鏈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五十,為表嚴(yán)謹(jǐn),店長還是示意店員把監(jiān)控時間調(diào)到九點四十五,也就是男人最開始踏進店里的那一刻。兩個月前正臨淡季,來店里消費的人并不多,監(jiān)控查起來不算費事。女人丈夫的臉一出現(xiàn),貝拉立刻想起,那天是她配合店長一起接待的,那個男人的名片還被她隨手扔在了儲物柜的一角。

    每逢有客人提出想讓店員幫忙試戴,看下效果的時候,店長總會選擇貝拉。貝拉的五官明媚立體,鎖骨突出,脖頸、手臂纖細(xì)修長,那些昂貴、精致的珠寶戴在她身上總是相得益彰,襯得她原本白皙的肌膚更加閃閃發(fā)亮。那些提出試戴要求的,多半是女伴沒有來的男人,他們露出精明的眼神,詢問珠寶的材質(zhì)和價值,全球一共有多少件,然后在腦中計算出它們能夠為他等價交換到多少東西。他們看向貝拉的眼神,也如同在看一件珠寶,目光所到之處,貝拉都感覺有一條濕軟、黏膩的爬蟲,吸附在她的身上。她時常感到厭煩,可聚光燈下所有人的贊嘆和每個月豐厚的提成往往讓她難以抗拒。美貌會為她帶來許多東西,同時也會拿走她身上的一部分,即使是很細(xì)微的一部分,她也總能敏銳地感知到。那天貝拉試戴了很多件珠寶,男人最終相中了那條心形鑲鉆項鏈,兩個元素相加,寓意著永恒的愛情。男人滿意地離開,片刻后又折返,隨意挑選了一件擺在柜臺一角的綠松石項鏈,用三分之一的價錢買下。店長把包好的東西交到他手上,叮囑他項鏈的保養(yǎng)事宜,男人不耐煩地聽著,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貝拉。離開前他打開公文包,把名片塞到貝拉手上,然后和她說,那條鉆石項鏈,你如果喜歡,我也可以買來送給你。

    女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監(jiān)控,她的雙唇緊抿著,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貝拉想開口和那個女人解釋,那張名片她是出于職業(yè)要求才不得已接下,她也從來沒有打過上面的電話。店長在背后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保持緘默。隔了很久,女人嘆了一口氣問道,這個項鏈能退嗎?店長搖頭表示抱歉。她又補充說,我的意思是不用按照原價,便宜出也可以的。店長和她解釋,說店里有規(guī)定,這個商品不符合退貨要求,不過她可以幫她向總部申請免費修復(fù)保養(yǎng),讓這條項鏈盡量恢復(fù)原貌。

    女人輕輕搖頭,她小聲說了聲“謝謝”,然后拎著袋子低頭離開。從早上一直持續(xù)到下午的這出鬧劇總算告一段落,看熱鬧的人四散著離開,店面又恢復(fù)了冷清,就在貝拉以為這一天總算要結(jié)束的時候,那個消失了一個多月的女人重新出現(xiàn)在店里。

    她像往常一樣神情自若地和店員打招呼,抱怨說這個月一直在香港忙著幫她父親準(zhǔn)備畫展,說完,她從帆布包里掏出一盒美心蛋卷,打開邀請所有人一同分享。雞蛋的香味從盒中散開,忙碌到現(xiàn)在貝拉都沒顧上吃飯,她感到胃里的空虛正急速膨脹,她顧不上店里不能進食的規(guī)定,也顧不上追究女人為何又突然出現(xiàn),向女人道了聲謝,然后拿起一根偷偷吞下。

    “不好意思啊,你給我發(fā)消息的時候我正好在飛機上,我想著落地回復(fù)你的,結(jié)果給忘了?!迸讼蜇惱忉專缓笥直г沽艘环愀鄣氖澄锖吞鞖?,貝拉露出禮節(jié)性的微笑,向?qū)Ψ奖硎具@是她應(yīng)該做的,不需要感到抱歉,“那條毛衣鏈被調(diào)回總部了。因為在這兒的銷量不是很好。”她說。女人有些失落,她抬起頭問貝拉,下一次到貨是什么時候,貝拉回答說她不是很清楚,因為馬上會有新一季的展品要送過來。不過,我拍了實物圖,她把手機遞給女人,依舊是那天給張馳看過的那張照片,女人看到的第一眼,露出和貝拉一樣驚艷的眼神。

    “那條毛衣鏈,本來我想買了送給我母親的,昨天是她五十歲生日?!彼⒅鴪D片看了很久,然后告訴貝拉,“她和我父親剛結(jié)婚的時候,我父親也送過她一條和這個很像的毛衣鏈,只是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我父親只送得起玻璃做的水晶,可是她從來沒嫌棄過,一直戴在身上。她為了幫我父親完成夢想犧牲了很多,我父親常說,如果沒有她的鼓勵和支持,他不可能有今天。可是當(dāng)一切總算有所回報,我父親功成名就的時候,她卻離開了這個家?!彼聪蜇惱?,眼睛里蒙上一層水汽,“我時常覺得自己很恨她,恨她就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我們??墒怯袝r候我又替她感到不值,她的人生不應(yīng)該只得到一條玻璃做的毛衣鏈,她應(yīng)該得到更多的?!?/p>

    女人低下頭用手抹眼淚,貝拉看著她,突然意識到許多事都已經(jīng)變得不重要,那個女人的身份,她的父母,她說過的話,她在這條毛衣鏈上寄托的感情,真真假假,貝拉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分辨。除非有人特意訂購,那條毛衣鏈不會再回到這里了,就像那個女人,以后應(yīng)該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

    貝拉想起今天早上張馳發(fā)給她的那條微信,她告訴那個女人,“吳小姐,你知道嗎,那條毛衣鏈上的蝴蝶,是玫瑰水晶眼蝶。”對方愣了一下,貝拉繼續(xù)說,“這種蝴蝶居住在最黑暗、最潮濕的熱帶雨林深處,并且?guī)缀踔辉邳S昏出現(xiàn)。它們繞著灌木叢低空飛行,每當(dāng)停下來休息時,都會迅速轉(zhuǎn)身稍微前傾,露出后翼下側(cè)的假眼,這種假眼可以模擬小蛇的頭部,阻止任何鳥類、爬行動物或兩棲動物發(fā)現(xiàn)它棲息的地方?!?/p>

    “蝴蝶不是都喜歡出現(xiàn)在有陽光的地方嗎?為什么這種蝴蝶要一直躲藏呢?”對方問她。

    “因為越是美麗的生物,就越是容易成為被攻擊的目標(biāo)。所以它們往往會尋求特殊的方式保護自己?!必惱聪?qū)Ψ?,女人今天穿一條帶皺褶的印花長裙,長長的頭發(fā)垂在腰間,她的手上戴著一條綠寶石手鏈,手鏈在她手上纏了好幾圈,最里圈有一只小巧的翠色蝴蝶,蝴蝶翅膀尾端有兩個黑色的洞孔,看上去像是裝飾的珠子掉落留下的痕跡。貝拉看著那條有些破舊的手鏈,忽然想起了她的母親李彩艷。她想,她和李彩艷,又或者那個女人,她們或許都像玫瑰水晶眼蝶那樣,用盡各種方式,不讓別人闖入她們棲息的地方,只為了留住一些東西。

    玫瑰水晶眼蝶翅膀尾端的假眼十分美麗,會為蝴蝶招來危險,同時也很有用,它可以模擬小蛇的頭部,阻擋任何人進入它們棲息的地方。鳥類、爬行動物、還有許多其他的兩棲動物,玫瑰水晶眼蝶的世界里充滿危險;語氣曖昧的紙條、騷擾電話,洗澡時感覺到的鬼鬼祟祟的身影,背叛、絕望、自我懷疑……人類世界同樣充滿了危險,她必須學(xué)會時刻保護自己,保護李彩艷。

    那天在飯店門口,她看著那個男人和李彩艷親密地靠著說話,虛偽的、假裝體貼的語氣,令人作嘔。她知道類似的話李彩艷不是沒有聽到過,她想不通這一次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沒關(guān)系,他的兒子,那個叫小尚的男生,是個十足的呆瓜,即使比她大上三歲,說話時只要她把身體湊過去,對方就會立刻臉紅、手足無措,什么要求都乖乖答應(yīng)。況且,他也想這么做,難道不是嗎?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把罪名提前安在了他身上而已。

    車?yán)锓胖鳮odaline 的《Saving Gracing》,暖氣不斷吹著他們的小腿,貝拉想,只要她閉上眼睛,數(shù)到十,李彩艷就會朝她走來,帶著她離開,去那個只有她們兩個人棲息的世界。

    猜你喜歡
    張馳夢夢店長
    Structural origin for composition-dependent nearest atomic distance in Cu–Zr metallic glass
    Fast and perfect state transfer in superconducting circuit with tunable coupler
    Design of Thomson scattering diagnostic system on linear magnetized plasma device
    《我啊,走自己的路》遲來的感同身受
    意林彩版(2022年2期)2022-05-03 10:25:08
    夢夢的尋味之旅
    An Analysis of Main Difficulties Chinese Learners Experience in English Writing and Some Suggested Solutions for Teachers
    松弛
    一圖自測:優(yōu)秀店長VS普通店長
    “夢夢”“嬌慶”德國行
    猴店長的煩惱
    自线自在国产av| 午夜福利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一区二区三区激情视频| 黑人巨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蜜桃| 亚洲国产看品久久| 亚洲第一青青草原| 天天添夜夜摸| 亚洲欧美精品自产自拍| 老司机影院毛片| 考比视频在线观看| 久久国产精品男人的天堂亚洲| 精品亚洲成国产av| 91麻豆精品激情在线观看国产 | 99久久99久久久精品蜜桃| 中文字幕精品免费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日韩精品网址| 韩国高清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热re99久久精品国产66热6| 久久久久久久大尺度免费视频| 国产深夜福利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精品一品国产午夜福利视频| 国产一卡二卡三卡精品| 国产三级黄色录像| 国产免费福利视频在线观看| 深夜精品福利| 搡老岳熟女国产| 国产精品.久久久| 久久久亚洲精品成人影院| 久久性视频一级片| 99久久精品国产亚洲精品| 中文精品一卡2卡3卡4更新| 国产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不卡| 真人做人爱边吃奶动态| 国产老妇伦熟女老妇高清| 亚洲三区欧美一区| 成年av动漫网址| 日韩 欧美 亚洲 中文字幕| 赤兔流量卡办理| 男女床上黄色一级片免费看| 看十八女毛片水多多多| 久久人妻熟女aⅴ| 国产黄色免费在线视频| 久久精品亚洲av国产电影网| 成人黄色视频免费在线看|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av| 在线av久久热| 国产成人啪精品午夜网站| 免费av中文字幕在线| 国产成人av激情在线播放| 久久 成人 亚洲|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亚洲国产欧美网| 老司机影院成人| 水蜜桃什么品种好| 国产精品99久久99久久久不卡| 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看| 国产片特级美女逼逼视频| 亚洲欧美中文字幕日韩二区| 免费在线观看视频国产中文字幕亚洲 | 国产主播在线观看一区二区 | 国产成人免费观看mmmm| 国产成人免费观看mmmm| 亚洲精品乱久久久久久| 一级片'在线观看视频| 啦啦啦在线观看免费高清www| 久久久久视频综合| 亚洲欧洲日产国产| 久久久久视频综合| 999久久久国产精品视频| 又黄又粗又硬又大视频| 午夜激情av网站|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考比视频在线观看| kizo精华| 一区福利在线观看| 国产淫语在线视频| 国产野战对白在线观看| 99久久人妻综合| 狠狠精品人妻久久久久久综合|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天堂俺去俺来也www色官网| 老司机在亚洲福利影院| 亚洲专区国产一区二区| 国产爽快片一区二区三区| 免费在线观看影片大全网站 |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电影网站| 最近手机中文字幕大全| 一区二区三区乱码不卡18| 精品少妇久久久久久888优播| 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亚洲色图 男人天堂 中文字幕|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大全| 国产高清不卡午夜福利| 91精品三级在线观看| 人人妻人人爽人人添夜夜欢视频| 日本欧美视频一区| 免费在线观看影片大全网站 | 欧美av亚洲av综合av国产av| 一级黄片播放器| 五月天丁香电影| 超碰成人久久| 韩国高清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最近手机中文字幕大全| 91精品国产国语对白视频| 欧美日韩视频高清一区二区三区二| 久久青草综合色| 亚洲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卡一卡二卡四卡免费| 国产免费视频播放在线视频| 婷婷色综合www| 无限看片的www在线观看| 欧美 亚洲 国产 日韩一| 97人妻天天添夜夜摸| 久久国产精品影院| 蜜桃国产av成人99| 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电影| 亚洲精品一区蜜桃| 尾随美女入室| 欧美xxⅹ黑人| 性色av乱码一区二区三区2| 亚洲精品美女久久久久99蜜臀 | 国产成人免费观看mmmm| 国产精品偷伦视频观看了| 国产成人精品久久久久久| 男女下面插进去视频免费观看| 一区在线观看完整版| 国产高清国产精品国产三级| 亚洲欧洲日产国产| 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 精品久久蜜臀av无| 桃花免费在线播放| 18禁黄网站禁片午夜丰满| 日韩av在线免费看完整版不卡|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高清一级| 肉色欧美久久久久久久蜜桃| 亚洲精品美女久久av网站| tube8黄色片| 精品亚洲成国产av| 亚洲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超碰97精品在线观看| 一边摸一边抽搐一进一出视频| 美女福利国产在线| 99久久99久久久精品蜜桃| 精品卡一卡二卡四卡免费| 欧美 日韩 精品 国产| 日韩电影二区| 日韩电影二区| avwww免费| 天天影视国产精品| 天天影视国产精品| 国产欧美日韩精品亚洲av| 九草在线视频观看| 看免费成人av毛片| 国产在线免费精品| 国产精品av久久久久免费| 久久中文字幕一级| 色网站视频免费| 国产免费现黄频在线看| 亚洲av电影在线进入|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男人| 亚洲成色77777| 欧美日韩综合久久久久久| 亚洲精品美女久久av网站| 国产在线视频一区二区|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毛片微露脸 | 日韩精品免费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97在线人人人人妻| 黄色 视频免费看| 欧美成人精品欧美一级黄| 欧美日韩黄片免| 婷婷成人精品国产| 欧美亚洲日本最大视频资源| 18禁观看日本| 亚洲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亚洲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 一区二区日韩欧美中文字幕| 在线天堂中文资源库| 女性生殖器流出的白浆| 亚洲人成77777在线视频| 丝袜人妻中文字幕| 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唐韦庄| 亚洲伊人久久精品综合|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免费欧美 | 中文精品一卡2卡3卡4更新| 欧美人与性动交α欧美精品济南到| 日韩一本色道免费dvd| 啦啦啦在线观看免费高清www| 黄色毛片三级朝国网站| 久久人人爽人人片av| 一边摸一边做爽爽视频免费| 一二三四在线观看免费中文在| 久热爱精品视频在线9| 手机成人av网站| 欧美精品亚洲一区二区| 又紧又爽又黄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免费视频内射|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电影网站| 少妇 在线观看| 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看|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古装| 99久久人妻综合| 国产亚洲av片在线观看秒播厂| 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 91麻豆精品激情在线观看国产 | 免费久久久久久久精品成人欧美视频| 国产亚洲欧美精品永久| 黄片播放在线免费| 日日爽夜夜爽网站| 2021少妇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欧美日韩av久久| 一区二区三区激情视频| 国产爽快片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在线观看jvid| 91麻豆精品激情在线观看国产 | 国产成人av激情在线播放| 亚洲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 一本综合久久免费| 女人高潮潮喷娇喘18禁视频| 久久中文字幕一级| 精品久久久久久电影网| 高清av免费在线| 高潮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不卡| 人妻人人澡人人爽人人| av天堂在线播放| 狠狠婷婷综合久久久久久88av| 精品久久蜜臀av无| 国产成人av激情在线播放| 高清不卡的av网站| 超碰成人久久| 蜜桃国产av成人99| 欧美av亚洲av综合av国产av| 欧美黑人精品巨大| 岛国毛片在线播放| 最近最新中文字幕大全免费视频 | 女人爽到高潮嗷嗷叫在线视频| 午夜激情av网站| 久久久久久人人人人人| 丁香六月天网| 91麻豆精品激情在线观看国产 | 欧美日韩亚洲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 人妻人人澡人人爽人人|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a级毛片黄视频| 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国产又爽黄色视频| 久久av网站| 欧美激情高清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人成电影观看| 亚洲国产av影院在线观看| svipshipincom国产片| 亚洲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久久| 一本久久精品| 免费看av在线观看网站| 国产在线观看jvid| 久热这里只有精品99| 国产三级黄色录像| 麻豆av在线久日| 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久久| 2018国产大陆天天弄谢| 午夜福利视频精品| 亚洲欧美精品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av亚洲av综合av国产av| 捣出白浆h1v1| 天天躁夜夜躁狠狠久久av| 99热网站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三区| 中文字幕精品免费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久精品区二区三区| 国产一区有黄有色的免费视频| 日本黄色日本黄色录像|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精品| 亚洲国产av新网站| 欧美精品av麻豆av| 天天躁日日躁夜夜躁夜夜| 国产亚洲一区二区精品| 天天影视国产精品| 国产免费现黄频在线看| 后天国语完整版免费观看| 色视频在线一区二区三区| 纯流量卡能插随身wifi吗| h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av电影在线进入| 如日韩欧美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18禁裸乳无遮挡动漫免费视频| 亚洲情色 制服丝袜| 成年人午夜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国产成人一精品久久久| 欧美激情 高清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熟女欧美一区二区| 亚洲天堂av无毛| 日本猛色少妇xxxxx猛交久久| 王馨瑶露胸无遮挡在线观看| 精品国产超薄肉色丝袜足j| 久久亚洲精品不卡| 国产精品.久久久|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专区第一集| 成年女人毛片免费观看观看9 | 丝袜人妻中文字幕| 人人妻人人澡人人看| 国产高清国产精品国产三级| 国产精品熟女久久久久浪| 欧美成人精品欧美一级黄| 欧美变态另类bdsm刘玥| 中文字幕另类日韩欧美亚洲嫩草| 国产熟女午夜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校园人妻丝袜中文字幕| 亚洲欧美精品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少妇精品久久久久久久| 午夜福利免费观看在线| 69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 国产高清videossex|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电影小说| 久久精品国产a三级三级三级| 亚洲久久久国产精品| 日韩一本色道免费dvd| 91麻豆av在线| 国产成人a∨麻豆精品| 性色av一级| 国产不卡av网站在线观看| 欧美xxⅹ黑人| 成人国产av品久久久| 少妇 在线观看| 午夜影院在线不卡| 午夜福利免费观看在线| 美女主播在线视频| 欧美精品av麻豆av| 精品福利观看| 18禁国产床啪视频网站| 久久免费观看电影| 多毛熟女@视频| 欧美日韩av久久| 精品一品国产午夜福利视频| 久久99一区二区三区| 又粗又硬又长又爽又黄的视频| 女性被躁到高潮视频| 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激情| 黑丝袜美女国产一区| 国产成人91sexporn| 久久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久| 黑人巨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蜜桃| av有码第一页| 一区二区av电影网| 美女福利国产在线| 亚洲av成人不卡在线观看播放网 | 亚洲第一青青草原| 最新的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国产高清国产精品国产三级| 一级黄色大片毛片| 蜜桃在线观看..| 国产黄色免费在线视频| 久久ye,这里只有精品|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区5o| 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 | 国产真人三级小视频在线观看| 肉色欧美久久久久久久蜜桃| xxx大片免费视频| 久久精品亚洲熟妇少妇任你| 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第35| 纵有疾风起免费观看全集完整版| 啦啦啦在线观看免费高清www| 五月天丁香电影| 男人添女人高潮全过程视频| 一级,二级,三级黄色视频| 久久影院123| 老汉色∧v一级毛片| 捣出白浆h1v1| 午夜老司机福利片| 日日爽夜夜爽网站| 国产无遮挡羞羞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日韩高清在线视频 | 另类精品久久| 免费久久久久久久精品成人欧美视频| 日日夜夜操网爽| 又紧又爽又黄一区二区| 国产午夜精品一二区理论片| a级毛片在线看网站|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三区|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古装| 成年人免费黄色播放视频| 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 啦啦啦中文免费视频观看日本| 欧美日韩亚洲高清精品| 波野结衣二区三区在线| 性少妇av在线|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乱码| 成年人午夜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在线观看jvid| 五月开心婷婷网| 国产黄色免费在线视频| 黄色怎么调成土黄色| 999久久久国产精品视频| 久久精品人人爽人人爽视色| 免费久久久久久久精品成人欧美视频|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电影网站| 人人妻人人爽人人添夜夜欢视频| 婷婷色综合大香蕉| 国产成人免费无遮挡视频| 涩涩av久久男人的天堂| 国产成人精品久久久久久| av一本久久久久| 在线观看www视频免费| 女人久久www免费人成看片| 日韩一卡2卡3卡4卡2021年| 日本欧美国产在线视频| 两个人免费观看高清视频|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免费开放| 啦啦啦视频在线资源免费观看| 三上悠亚av全集在线观看| 大陆偷拍与自拍| 亚洲欧洲日产国产| 美女视频免费永久观看网站| 性高湖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 国产亚洲欧美精品永久| 天堂俺去俺来也www色官网| 国产女主播在线喷水免费视频网站| 一级毛片我不卡| 啦啦啦 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ye,这里只有精品| 99久久人妻综合| 精品免费久久久久久久清纯 | 观看av在线不卡| 丰满少妇做爰视频| 午夜福利乱码中文字幕| 国产成人影院久久av| 校园人妻丝袜中文字幕| 亚洲av在线观看美女高潮| 国产成人精品久久久久久| 免费久久久久久久精品成人欧美视频| 一边摸一边做爽爽视频免费| 精品人妻熟女毛片av久久网站| 国产麻豆69| 亚洲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说| 免费在线观看完整版高清| 亚洲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av视频免费观看在线观看| 久久99精品国语久久久| 在线观看免费高清a一片| 午夜免费男女啪啪视频观看| 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网站 | 人人澡人人妻人| 国产在线一区二区三区精| 人成视频在线观看免费观看| 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视频了| 女人高潮潮喷娇喘18禁视频| a级毛片在线看网站| 精品卡一卡二卡四卡免费| 一区二区日韩欧美中文字幕| 欧美日韩一级在线毛片| 亚洲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说| 亚洲精品美女久久久久99蜜臀 | 久久人人97超碰香蕉20202| 人成视频在线观看免费观看| 久久精品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 十八禁人妻一区二区| 好男人视频免费观看在线| 精品视频人人做人人爽| 在线观看免费午夜福利视频| 老司机影院成人| 精品人妻熟女毛片av久久网站| 亚洲精品乱久久久久久| 妹子高潮喷水视频| 黄频高清免费视频| xxxhd国产人妻xxx| 亚洲第一av免费看| 国产精品一国产av| 国产片特级美女逼逼视频| 精品少妇黑人巨大在线播放| 七月丁香在线播放| 亚洲熟女毛片儿| 免费女性裸体啪啪无遮挡网站| 一级毛片女人18水好多 | 视频区图区小说| 国产精品免费视频内射| 亚洲av电影在线进入| av天堂久久9| 亚洲国产毛片av蜜桃av| 成人黄色视频免费在线看| 下体分泌物呈黄色| 中文字幕人妻丝袜制服| 国产高清videossex| 人人妻,人人澡人人爽秒播 | 各种免费的搞黄视频| 亚洲精品第二区| 亚洲成色77777| 欧美国产精品一级二级三级| 嫩草影视91久久| 嫁个100分男人电影在线观看 | 老汉色av国产亚洲站长工具| 成人三级做爰电影| 老司机靠b影院| 麻豆av在线久日| 无限看片的www在线观看| 精品少妇黑人巨大在线播放| 国产男女内射视频| 亚洲图色成人| 日韩一本色道免费dvd| 午夜福利在线免费观看网站| svipshipincom国产片| 国产日韩欧美亚洲二区| 日韩av在线免费看完整版不卡| 99九九在线精品视频| 亚洲,欧美,日韩| 高清av免费在线| 自线自在国产av| 亚洲精品日韩在线中文字幕| 中文字幕精品免费在线观看视频| 在线精品无人区一区二区三| 久久久久国产一级毛片高清牌|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古装| 精品福利永久在线观看|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深夜精品福利| 中文精品一卡2卡3卡4更新| 亚洲国产毛片av蜜桃av| 国产97色在线日韩免费| 久久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性| 亚洲精品日韩在线中文字幕| 欧美人与性动交α欧美软件| 捣出白浆h1v1|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三区| 欧美黑人精品巨大| 大码成人一级视频| 亚洲 国产 在线| 久9热在线精品视频| 一边摸一边做爽爽视频免费|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大全|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人人妻人人爽人人添夜夜欢视频| 国产成人啪精品午夜网站| 久久国产精品男人的天堂亚洲| 极品人妻少妇av视频| 纯流量卡能插随身wifi吗| 国产黄频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专区国产一区二区|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大全| 免费在线观看视频国产中文字幕亚洲 | 热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7| 久久国产精品大桥未久av| 国产免费视频播放在线视频| 在线精品无人区一区二区三| 国产一区二区 视频在线| 久久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色综合欧美亚洲国产小说| tube8黄色片| 亚洲伊人久久精品综合| 亚洲专区中文字幕在线| 久9热在线精品视频| 蜜桃国产av成人99| 成人手机av| 一边摸一边做爽爽视频免费| 日韩av不卡免费在线播放| 午夜激情av网站| 国产精品偷伦视频观看了| 欧美日韩亚洲高清精品| 亚洲欧美成人综合另类久久久| 精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麻豆| 一区二区av电影网| 自线自在国产av| 国产极品粉嫩免费观看在线| 美女视频免费永久观看网站| 国产精品成人在线| 日韩中文字幕欧美一区二区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成人av| 成年美女黄网站色视频大全免费| 丰满少妇做爰视频| 成在线人永久免费视频| 精品国产国语对白av| 99国产综合亚洲精品| 一本综合久久免费| 国产成人精品久久久久久| 免费在线观看视频国产中文字幕亚洲 | 蜜桃国产av成人99| 久久精品亚洲av国产电影网| 热re99久久精品国产66热6|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在线| 国产无遮挡羞羞视频在线观看| 青草久久国产| 婷婷色av中文字幕| 欧美亚洲 丝袜 人妻 在线|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电影网站| 最新的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久久人人爽人人片av| 国产黄频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亚洲一区二区精品| 久久免费观看电影| 一边摸一边做爽爽视频免费| 亚洲五月婷婷丁香| 婷婷色av中文字幕| 国产欧美日韩综合在线一区二区| 亚洲国产成人一精品久久久| 日本一区二区免费在线视频| 亚洲精品国产av蜜桃| 18禁黄网站禁片午夜丰满| 少妇粗大呻吟视频| 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网站 | 亚洲成人免费电影在线观看 | 亚洲三区欧美一区| 汤姆久久久久久久影院中文字幕| 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看| 如日韩欧美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久久久久大尺度免费视频| 国产成人av教育| 91成人精品电影| 2018国产大陆天天弄谢| 国产午夜精品一二区理论片| 两个人看的免费小视频| 啦啦啦 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国产欧美网| 狠狠婷婷综合久久久久久88av| 不卡av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精品人与动牲交sv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