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家是兩扇木板門,門是關不嚴的,四邊透風。為了避免夜里凍腦袋,大人不得不讓孩子戴著棉帽睡覺。一覺醒來,窗上已布滿冰花。冰花阻隔了光線,屋內(nèi)是昏暗的,而外面已是亮堂堂的清晨。倘若不是母親早早起來生火做飯,孩子們依然在夢中。
院門外有人在呼喊,是鄰居來借農(nóng)具。我爬到窗前,哈出嘴里的熱氣,在冰花中間哈出一個圓圓的“小洞”——它似洞而非洞,只是玻璃上的冰凌化掉了,現(xiàn)出透明的玻璃。我遠遠看清了院門外的人,對灶間的母親大喊:“媽,是俺二大爺家三叔,你快去開門吧……”
窗上的冰花多種多樣,但我見到的多是有序排列的闊葉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年少的我,一直覺得身邊有一個看不見的畫家,或許就是神筆馬良,他是神一樣的存在,不動聲色,無影無形。冬夜夜深人靜,我們蒙頭大睡之時,“馬良”走東家串西家,揮舞著他的神筆,一夜之間,畫滿了所有的窗玻璃。
一片葉子挨著一片葉子,葉子脈絡清晰,葉子和葉子基本是相同的,簡直就是復制的。這些葉子擠滿一個又一個窗口,然后在窗框處斷開。窗子像田疇,田里擠滿了禾苗,窗框就是橫平豎直的田埂。在冬天四野凋敝的日子里,“馬良”把葉子畫到了每戶農(nóng)家的窗上。
小伙伴們在一起時,大家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冰花的樣式上了,更熱衷于伸出舌頭去舔。舌尖在玻璃上停頓的時間稍微一長,就會被冰花“粘”住,便慌忙使勁兒往下拽,結果舌尖被粘掉一小塊皮,疼得直掉眼淚。不禁想,在這葉子與葉子之間,在這茂密的叢林里,大概是藏著什么神秘的小獸,在守株待兔地等著我們這些小孩子上鉤呢。
太陽越升越高,陽光直射到窗玻璃上,森林模糊了,樹葉變成了水,順著窗框流下來。這些冬天的花朵,就這么謝落了。但我并不傷感,因為今晚等我進入夢鄉(xiāng),“馬良”還會留下窗花,且極有可能變換花樣,細小的樹葉變成大寫意的白菜葉,或許是一片白雪皚皚的村莊。
后來,我愛上了畫畫。在缺少美術老師的東北鄉(xiāng)下,這窗上的冰花,或許是我最初的啟蒙老師。因了那些冰花,冬天的窗子變得無比美麗,我的童年也有了斑斕的色彩。
如今,窗上的冰花漸行漸遠,陽光總是肆無忌憚地穿過玻璃,照出屋內(nèi)的窗明幾凈、暖意融融,豐衣足食的日子一覽無余。然而,我仍時常想起那開著花的窗子,那是我記憶中最美的畫框。
(本文入選2022年湖北省襄陽市中考語文試卷,文章有刪減)
李皓,詩人,作家,多次榮獲冰心散文獎、遼寧文學獎等各種文學獎項,著有散文集《一個人的詞典》《雨水抵達故鄉(xiāng)》和詩集《擊木而歌》《懷念一種聲音》《時間之間》等。
《意林》:許多中學生雖然閱讀了很多書籍,但是寫作時依然不知道寫些什么,您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解決閱讀與寫作脫節(jié)這一現(xiàn)狀?
李皓:“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這個道理,關鍵在于“破”——充分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語言的妙處、使用的技巧,然后內(nèi)化于心,為我所用。中學生讀書尤其不能貪圖數(shù)量,而是要注重閱讀質量,對故事情節(jié)熟稔,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你要想想:作者為什么這么寫?如果我是作者,我該怎么寫?設身處地揣摩作者的所思所想,把他(她)研究透徹了,你的閱讀就達標了。接下來就是模仿,在模仿寫作中獲得練筆的經(jīng)驗,久而久之,必將閱讀與寫作齊飛。書不必讀得太多,但必須盡為自己所用。
《意林》:您是如何走上文學道路的?
李皓:20世紀80年代中葉,當同學們都癡迷于武俠小說的時候,我愛上了文學。我如饑似渴地讀著爸爸從前訂閱的《詩刊》和文學書籍,從中獲取營養(yǎng),并偷偷開始寫所謂的散文和詩歌。1988年8月,我的詩歌《男生宿舍》獲得“蓓蕾杯”全國中學生詩歌大獎賽一等獎,應邀到北戴河參加了夏令營。從此,因為文學,我被特招入伍,退伍后在機關做秘書,然后進入報社做編輯記者,做文學期刊主編。文學,改變了一個鄉(xiāng)村孩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