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夜半下樓散步,還看到月亮出現在頭頂的薄云上,因而對預報的夜晚的降雪并沒有抱多大希望,后半夜窗外有了明亮的光時,心里也還是有所懷疑。而走到窗前,大地一片意想不到的白茫茫,卻又給了我極大的興奮與驚喜。瑞雪豐年,一點沒錯,這是今年立春后的第一場雪,大雪覆蓋住了麥苗,讓它們在媽媽的懷抱里,等待春天的來臨。莽莽蒼蒼的飛雪,也讓我突然神清氣爽,沒有了睡意。
飄雪不像落雨,飄雪寂然無聲,但是能給夜晚的天空增加白雪的反光;而落雨,能聽到雨滴打在萬物上的聲音,特別是樓房,等雨水足夠時,樓內下水管里雨水流下來的聲音,是會毫不客氣地把你從睡夢中叫醒的。
下雨與飄雪,都是我喜歡的。一年四季里,在北方,雨本來就是稀罕之物,有了雨或者雪的北方,大地和人的心情立馬不一樣了。
特別是雪中,或者雪后,世界在雪里飛舞的姿態(tài)讓你也情不自禁地踏雪而舞。抬頭看天空密密麻麻而又錯落有致地飄飛而來的雪花,仿佛這是些精靈,它們的六瓣里,還隱有更細致的花瓣,它們看似簡簡單單,卻是一幢幢精雕細琢的雪的精巧殿宇。要不是你需要出門賞雪,你都不忍心踏在這些雪花上。喬木樹枝上的雪,松樹柏樹上積厚的雪,激動不已的松鼠從一棵樹的雪枝上跳到另一棵樹的雪枝上的時候,那是怎樣的雪花舞蹈的世界,好像跟著松鼠一路而行的,是雪的舞步。
更驚喜的是那些孩子,他們呵著凍得通紅的小手,堆著雪人,當雪人的臉頰涂抹上紅色胭脂時,雪人是晶瑩剔透的,孩子們也是晶瑩剔透的,孩子像雪,雪像孩子,他們都應該叫作雪孩子。這些在雪里跑著的雪花和孩子們,你會聽到他們的心跳,看到他們呵出的熱氣,那是怎樣的一幅詩意的圖景??!
你會踏雪去看樂農軒和臥佛寺里盛開的蠟梅,還有諧趣園和梅園里紅豆一樣爆在枝條上的梅花骨朵。它們都是你的牽掛,只有在雪花飛舞的時候,在潔白而空靈的雪中,蠟梅花的靈魂才從枝條上彈跳出來,那是大自然的點睛之筆。
在去櫻桃溝云杉林的路上,園子里的保安在清理完雪后,堆起了一個雪人,松枝是雪人頭頂的花翎,衛(wèi)矛的葉片是它桂冠的護衛(wèi),身上的鎧甲和手里的竹葉,以及它盤坐而念念有詞的泰然自若,會讓你覺得那個不引人關注的保安,雖然遠離著家鄉(xiāng),雖然童年早已越來越遠,但是,在他的心中,一直住著一個心地純潔、安靜美好的雪孩子。這雪孩子是他的故鄉(xiāng),是他的親人,他的愛藏在雪人的心底。
你會從櫻桃溝里被雪覆蓋的遺址上,想到曾經隱居在這里的人,他們在這樣的雪中點燃的火爐和泉水滾開的茶炊,是遠離了凡塵的絕無塵響的神仙一樣的日子。他們享受的是這份安靜與孤獨,是一份外人永遠體會不到的自我之旅。我也相信,他們的心里也會駐留著一個雪孩子,出沒于山野之間,所以,他們才在這里等待與尋覓。在這漫山的雪中,只有風偶爾捉迷藏一樣推一下門扉,然后轉身藏到山谷之中,而山林里偶爾的鳥聲和潺湲不斷的流水聲,它們是雪孩子的鄉(xiāng)音。
這樣的雪中,我喜歡去秘境和七葉樹林,那里,只有兔子、狐貍和鳥兒的足跡爪印。你走在咔嚓咔嚓的厚厚的雪中,那些曾經經歷的美好和懊悔,很久無以表達的內心,都在這雪的聲音里一幕幕浮起。這雪白得幾乎讓你睜不開眼睛,像是一去不返的歲月和青春,走過,你知道了永遠回不去,在雪的路上,你永遠不想再回頭,生怕走過的足印會被打亂,如同留下的是你的人生軌跡。如此,一個人只有前行,從你出生時面對了空白的世界之后,你就這樣一路走了過來。你還會遇到陷阱,也會遇到不測,但是你心里永遠有個雪孩子的童年,你就這樣在秘境里走著,雪下的樹葉無從知曉,這是我和雪花之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