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化視角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研究

黃睿紅

【摘要】從1991年到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經歷了30年發(fā)展變化，它市場導向強、產出速度快，并以超越時空的極強傳播力涌入海外市場。本文發(fā)現(xiàn)中國網絡文學在語言、敘事、哲學觀層面上常運用中國古典文化元素，如古詩詞、隱喻意象、儒釋道思想等。在結合現(xiàn)有數(shù)據(jù)后，本文從海外讀者、受熱題材、海外傳播平臺等方面探討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現(xiàn)狀，結果發(fā)現(xiàn)網絡文學言情和玄幻題材受熱，讀者群體體量大，但在進一步發(fā)展中受到翻譯難度的限制。

【關鍵詞】網絡文學；古典文化；海外傳播；內容出海

【中圖分類號】I04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5-009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5.031

中國網絡文學的序幕自1991年拉開，第一個華文網絡電子刊物《華夏文摘》的創(chuàng)刊標志著網絡文學的誕生[1]。到2021年，網絡文學已經歷了30年的發(fā)展變化。在我國各類文學作品中，網絡文學是閱讀群體最多、傳播速度最快的文學媒介。根據(jù)第47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報告》①，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達4.60億，較2020年3月增長475萬，占網民整體的46.5%。手機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達4.59億，較2020年3月增長622萬，占手機網民的46.5%。

本文聚焦中國網絡文學的古典文化元素及內容出海模式，從網絡文學的語言層面、敘事層面、價值觀層面分析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再造，并以結合當下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數(shù)據(jù)，從海外讀者、受熱題材、海外傳播平臺等角度探討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現(xiàn)狀。

一、網絡文學國內發(fā)展概況

網絡文學的產出速度快，市場導向性強。從論壇、博客、貼吧、微博，到微信公眾號，網絡技術的發(fā)展引起文字傳播平臺一輪又一輪的更新迭代。在三十年網絡大潮中產生、發(fā)展并站穩(wěn)腳跟的網絡文學也經歷一波又一波的更新?lián)Q代。與傳統(tǒng)文學相比，網絡文學在傳播方式、文學形式等方面差別巨大。正如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張抗抗所說：“所有的書籍在大陸出版之前，需經過三道編輯，要花上數(shù)月時間……然而網絡文學只要點擊—按鍵，就幾乎能同時供大眾閱讀。[1]”

現(xiàn)如今，中國網絡文學的類型已經非常豐富并且還在不斷增加，包括言情、武俠、仙俠、都市、歷史小說等等。與此同時，中國網絡文學的文本數(shù)量也在以驚人的速度增加。2021中國網絡文學論壇上，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發(fā)布的《2020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②可知，全網作品累計約2800萬部，網站每日更新字數(shù)超1.5億，全年累計新增字數(shù)超過500億。

產量巨大的同時，網絡文學作品質量卻良莠不齊，當一個新的寫作模式產生并走紅后，大量的模仿抄襲作品隨之涌現(xiàn)在網絡上，分割該模式的流量，如果抄襲成功的話，甚至還能將先驅者驅逐網絡文學市場。但是近年古代言情類小說《甄嬛傳》，青春成長小說《你好，舊時光》，歷史架空小說《慶余年》等作品走紅又讓人們重新思考網絡文學的價值。同時，從積極的角度看，雖然優(yōu)秀網絡作品數(shù)量在整個網絡文學文本中的占比并不高，但是考慮到全網作品數(shù)量數(shù)字巨大，即使占比低，優(yōu)秀網絡文學作品的數(shù)量絕對值并不少，也能充實中國文學的“書架”。

二、網絡文學中的古典文化元素

（一）語言層面的詩詞引用

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作品通常會移植中國古詩詞，或者將在小說中用古詩詞典故，從而營造一種新的文化特質或者烘托一種新的歷史氣質。如被譽為“網絡言情悲情天后”的匪我思存，其作品《寂寞空庭春欲晚》的名字則是出自將唐代詩人劉方平的《春怨》，原詩句為“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劉方平《春怨》）。另一部作品《千山暮雪》的作品名則出自金朝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原詩句為“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其他網絡文學作品會章節(jié)名上引用或化用古典詩詞，如已成經典網絡文學作品的《后宮·甄嬛傳》采用古典章回體，每章的章節(jié)名均化用古典詩詞。

在語言風格上，網絡文學作品中的古代小說、仙俠小說、武俠小說常會文白夾雜，或者模仿“紅樓夢體”。自2011年《甄嬛傳》播出大熱后，“甄嬛體”也在網絡社群中流行開來，如“××是極×的”等句式不僅在網絡社民的社交平臺上使用，還在后面的網絡文學作品沿用。

但是，許多網絡文學作品在語言層面對中國古典文學的引用卻只是表面的，僅僅是用來打造作品中的古典氛圍，進行文化渲染，以滿足讀者的文學期待，很難達到原作品中的藝術境界，更談不上超越經典[2]。因此不少網絡文學作品在語言文字層面的中國古典文化元素可以算為噱頭，或者是對中國古典文化另類的致敬，在遣詞造句方面給讀者淺層次的熏陶。

（二）敘事層面的歷史元素

許多網絡文學作品的故事背景和情節(jié)架構都有古典文本或者民間傳說的影子，或者有的直接化用歷史事件，如被眾多網絡小說讀者譽為“清代穿越小說三座大山”的《步步驚心》，則依附于康熙年間“九龍奪嫡”的歷史事件。再如《后宮·甄嬛傳》中的經典情節(jié)：果郡王為了給高燒不退的甄嬛退燒，選擇自己穿著單薄的衣物躺在雪地里，等到自己認為身體溫度夠低了后抱著女主人公幫助退燒。這個為了體現(xiàn)果郡王情深義重而設計的片段可以在《世說新語》中可以找到原版，“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劉義慶《世說新語》）③

作者還會重新編排情節(jié)，加入現(xiàn)代元素，以迎合今日大眾的文化口味。如馬伯庸《佩起隴西》，改造三國時代的謀戰(zhàn)情節(jié)，通過創(chuàng)造性地違背原著，以達到標新立異的娛樂化效果。另外，今何在④發(fā)表在網絡上的小說《悟空傳》則是對名著《西游記》進行了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改編，他在作品中構建的“西游世界”是充滿現(xiàn)代性元素，布滿現(xiàn)代性思維。小說主要講述的是一個具有悲劇色彩的英雄孫悟空與唐僧等人對命運進行抗爭，在作品中隨處可見作者今何在對人生和命運的思考，且極大地引發(fā)了網友的共鳴。這種依托經典作品的主要角色或者人物關系來體現(xiàn)作者本人思想的作品通過對經典作品的“反叛”來達到一種戲劇化效果。從吸引力的角度看，這種作品通過“反叛”提高了趣味性和神秘性。

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作品還會在中國古典文學寶庫中選取切合作品意境的深層次元素，不僅能增強文學渲染，還能塑造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如像《紅樓夢》那樣，用人物的名字暗示人物命運，或者用人物所喜愛的花，如梅花、桃花等暗示人物性格和人物關系。雖然這些作品從嚴格意義上講并未真正體現(xiàn)相關古典小說的精神內核，但從傳播和創(chuàng)新角度看，也是對古典文化的一種傳承，會加深普通讀者對相關古典小說的印象和理解。

（三）傳統(tǒng)哲學觀的雜糅和再造

“要理解中國人、理解中國文化，不能繞開儒釋道?！?⑤網絡文學中的大熱類型，修仙、仙俠、武俠等題材總是繞不過中國古代的神仙系統(tǒng)和哲學思想。[3]釋儒道在網絡文學中通常作為必不可少的歷史元素，經過作者的改造或者雜糅，會在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作品中形成全新的哲學面貌。烽火戲諸侯所著的《劍來》講述儒家成圣的過程，在文字中能感覺到作者是以圣人王陽明的原型來打造的主人公陳平安，反映了作者對儒家“知行合一”的思考以及其個人的價值觀。同樣地，因為佛家哲學體系神秘且充滿玄妙，網絡作家經常用某一佛學思想來解釋作品中的“世界觀”。在仙俠小說中，佛和道的思想總是交織在一起。徐公子勝治⑥的作品頗有哲學思考的意味，他的《天地人神鬼靈》七部曲將他本人對佛道思想的思考形成了一個自洽的體系。徐公子勝治筆下的主要人物依然有網絡小說人物的共同特點，即大部分關鍵情節(jié)都由主人公推動，主人公基本上可以說是無所不能。

大多網絡作品中的儒釋道元素只是起著“掛名”作用，營造一種神秘玄妙的文化氛圍，其中大多是作者個人的解讀，或者是為了情節(jié)發(fā)展充滿“爽感”以滿足讀者的期待。不少歷史元素已經背離了原來的模樣，成為一種文化“裝修涂料”，在思想深度上缺乏深刻的哲思和真正的仁道精神。

三、網絡文學海外傳播模式

如果橫向比較，西方也有網絡文學。如果和西方網絡文學做比較，會發(fā)現(xiàn)西方網絡文學重視在技術上的不斷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作技巧上的不斷發(fā)展，但是中國的網絡文學偏重心靈性、情感性、傾訴性[2]。因此，中國網絡文學目前基本沒有受到西方已有的網絡文學作品沖擊，而是類似“另辟蹊徑”，在海外市場走出了一條獨特的路。

中國網絡文學出海模式包括兩種：一是內容出海，二是生態(tài)出海?！皟热莩龊！本褪菍鴥仁軞g迎的小說翻譯后推廣到國外，如我吃西紅柿的《盤龍》，貓膩的《擇天記》。“生態(tài)出?！本褪侵袊木W絡文學企業(yè)，如閱文集團、新麗傳媒，在海外搭建包括創(chuàng)作、運營、消費全鏈條的原創(chuàng)網絡文學生態(tài)。菲律賓作家the Blips的《The Villain's Wife》就是在起點國際（Web novel）上火起來的作品，并被馬尼拉知名電視臺作為社會標桿進行宣傳。但本文主要討論靠內容出海的網絡文學作品，不包括海外作者在起點國際等中國企業(yè)搭建的網絡平臺上發(fā)表的原創(chuàng)作品。

（一）海外讀者群體多，受熱題材集中

截至2020年底，中國網絡文學市場作品存量達到2800萬，成功輸出海外的作品超過10000部。海外讀者閱讀中國網絡文學的時長超過半年的有83.4%，閱讀作品數(shù)量超過10本的有63.9%。同時，新讀者也在不斷加入，占比達到12.3%。由此可見中文作品已經有了一批忠實的海外讀者，他們接觸時間較久，閱讀量較大。與海外原創(chuàng)作品相比，中國原創(chuàng)的網絡文學在作品成熟度、篇幅、題材創(chuàng)新上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因此在占據(jù)海外網絡文學市場上有極好的前期優(yōu)勢，大有可能在未來發(fā)展成為像美國電影、日本動漫、韓國電視劇那樣的國家文化產業(yè)。

海外讀者每天閱讀中文作品的人數(shù)占比高達83.4%，每次閱讀時長大于2小時的用戶占比超過57%[3]，玄幻小說和言情小說是最受海外讀者歡迎的兩大題材，分析這些題材受歡迎的原因，要從海外讀者的信息入手。

根據(jù)艾瑞咨詢《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出海研究報告》⑦，中國網絡文學依托一帶一路政策，其影響力已經輻射到五大洲，其中在東南亞和歐美地區(qū)影響力最大。海外讀者中女性、中青年、欠發(fā)達地區(qū)讀者居多，關注中國特色文化，對中國功夫最感興趣。因此，中國網絡玄幻小說和言情小說在海外受到熱捧也不奇怪。

（二）翻譯制約海外傳播規(guī)模擴大

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的翻譯最早是從《盤龍》開始的，最早成立的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的翻譯網站“武俠世界”（wuxia world）是《盤龍》的海外粉絲為了方便追《盤龍》更新而建的。隨后“引力傳說”（Gravity Tales）、“玄皇世界”等中國網絡小說翻譯網站也陸續(xù)建成。截至2021年，“AI翻譯+人工校對”成為中國網絡文學的翻譯路徑，幫助其快速規(guī)?；龊?，其中版權方企業(yè)和人工智能翻譯方企業(yè)聯(lián)合，降低版權獲取、多語言翻譯與海外全渠道分發(fā)成本，以極快的速度占領海外網絡文學市場。

然而，現(xiàn)在網絡作品的翻譯問題仍然阻礙著中國網絡文學向外輸出的規(guī)模。小說中的官制、服飾、神仙名稱等難以找到恰當?shù)姆g，如中國古代復雜的官制稱謂，怎么將中國各類官制用翻譯區(qū)分開來，如何讓外國讀者理解這一官制體系。此類問題依然困擾著網絡小說翻譯界。此外，海外讀者也不明白為什么小說中的人物的某些行為會讓他們感覺“丟面子”。由此可見，不僅是文化詞匯成了翻譯路上的攔路虎，小說中的東方思維也會讓海外讀者在閱讀中感到困惑，從而造成閱讀障礙。但是只要讀者還是有很強的閱讀需求，問題的解決方法就一定會出現(xiàn)。

四、總結

網絡文學中的“古人”其實是生活在古代世界的現(xiàn)代人，網絡文學中的“古代世界”是現(xiàn)代人緩解生活壓力的“異世界”。如今，這一“異世界”已經走出國門，在海外市場大受追捧。中國網絡文學具備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強大基因，已在語言層面、敘事層面、哲學觀層面顯示出來。雖然鮮少有作品能體現(xiàn)真正的深層次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但它借助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美感，用現(xiàn)代中國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力打造中國網絡文學世界架構，并以超越時空的極強傳播力涌入海外市場。未來中國網絡文學會展現(xiàn)出怎樣的生命力和號召力，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值得我們期待的。

注釋：

①CNNIC發(fā)布第47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EB/OL].（2021-02-03）.http：//www.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2728645.htm。

②2020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EB/OL].（2021-06-02）.2021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21/0602/c404023-32119854.html。

③劉義慶：《世說新語》。

④今何在：網絡小說作家。

⑤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20頁。

⑥徐公子勝治：網絡小說作家。

⑦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出海研究報告[EB/OL].（2021-09-09）.https：//mp.weixin.qq.com/s/BXY71aCVJjAgNnFktln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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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艾瑞咨詢.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出海報告[EB/OL].https：//www.iresearch.com.cn/Detail/report？id=3840&isfree=0.2021-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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