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涌
我的父母是農民,父親雖然當了二十多年民辦教師,依然還是像農民,母親則從小跟土地打交道,沒有多少文化,就是個莊稼人。
2016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不得已才遷移到縣城居住,離開了故土。沒過多久,母親就常打電話來,讓我去背菜。我就知道,莊稼人的一雙眼睛專盯土地,就是在鋼筋水泥澆筑的縣城里,她也能搜尋到一塊土地,用她熟悉的農技,種上莊稼。
我因為工作很忙,加之認為父母種地,無外乎就是找點樂子,不在意種什么,也就不太關心。
2020年過大年,縣城突然來了一場新冠肺炎病毒。孫子出生三個月,第一次回家過年,就遇上疫情。大年初二我就被通知上班,參與抗疫,疫情鬧得非常嚴重。于是,我開始儲備蔬菜。那個時候,小區(qū)增設了監(jiān)測點,發(fā)放的通行證,只允許兩天出去一趟,而且進出有時間限制。菜市場已經關門,所幸有一家超市還開著。我嚴嚴實實戴上口罩,一番測體溫、雙手消毒后,進去看了看,還是不敢買,害怕蔬菜上攜帶病毒。孫子在家里,等于重任在肩,格外小心。
大年初三早上,母親打來電話,叫我趕緊上山背菜,我喜出望外,背上背篼就出了門。我到了母親住的小區(qū),沒多大一會,母親神神秘秘地來了,手里拿著一把塑料口袋,嘴里還在抱怨這病毒?!白甙桑狡律衔医枇藘蓧K地,種了幾塊菜?!蹦赣H說完就在前面帶路。
我跟在母親后面,走了約十分鐘,看見菜地,母親指著其中兩塊說,這就是我的莊稼地,地里有香菜、芹菜、青菜、大蒜,你多弄一點。我沒有說話,放下背篼就摘上了。不大功夫,就把背篼裝滿,母親叫我背上,臨走,還返身摘了幾棵,交到我手上。我連忙說,夠了夠了。母親說,小孫子不是明天要返回成都了嗎?這背篼的菜,就讓孩子們帶回去,這陣子外面買菜不安全,才三個月的孩子,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喲。我說不用擔心,這個病毒不傳染小孩。說這個話為的是安慰老人。
我背著沉重的蔬菜回到家里,妻子便開始收拾,抖掉泥土,一小袋一小袋裝好,等待明天兒子一家返程,就裝進車里運走。
兒子回家后,真就靠著這些蔬菜,度過最艱難的疫情期。我們在重慶石柱縣,他們在成都龍泉驛,時常視頻傳送。每當兒子傳來孫子的圖片視頻,我就在第一時間傳給老人。父母雖未表現出驚喜,但他們盯住手機不放,一遍一遍看,我就知道他們特喜歡。
從此,我開始留意父母的莊稼地。
只要母親打來電話,我就興致勃勃地背上背篼,到莊稼地摘菜。后來,老人們莊稼地增加了一塊。我第一次到新的菜園地時,母親帶著我在堆碼的建筑垃圾里穿行,到了一塊平地,我才發(fā)現,里面竟然有幾塊土,茄子、西紅柿、海椒生長茂盛,比人還高的玉米則像一片森林。我驚嘆母親的眼力,竟然找到這么個地方種地。母親敏捷地躬身鉆進了玉米林,掰起了玉米,很快,我又背了滿滿一大背篼嫩玉米棒回家。
此后,我在母親的莊稼地還背過南瓜、冬瓜、紅薯、洋芋等,母親總是樂此不疲,四季蔬菜不斷。每一次,母親看見我背著蔬菜回家,滿臉就堆滿喜悅。那是一種分享果實的質樸的開心,因為母親的莊稼地還在給其他親戚供應蔬菜。
“不種點莊稼,心里不踏實?!边@是母親常掛在嘴里的話。母親成了城里人,可骨子里還是農民,根本忘不掉種地。在我的眼里,母親的莊稼地,是她的樂園,也是兒女們的樂園。母親進了城,把莊稼地搬進了城,也把鄉(xiāng)愁搬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