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祖父

牛玉革

一杯清茶，一本書籍，一個寧靜的夜晚，我又想起了那個慈祥善良的老人——我的祖父，每次想到“祖父”兩字，我就忍不住落淚，祖父您在天國還好嗎？您應(yīng)該很好，像您這樣一個——勤勞善良、大愛無私、樂觀豁達(dá)、寬容堅強(qiáng)的老人在天國也應(yīng)該很受歡迎吧？

祖父去世已經(jīng)六年多了。雖然祖父去世已達(dá)91歲高齡，但今天提筆寫來仍覺得心痛難忍。六年來，我不敢觸碰所有與祖父有關(guān)的文字和圖片，我怕我再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淚流成河。

祖父去世的那幾天，我哭干了眼淚，哭啞了嗓子，哭腫了眼睛，我無法相信我深愛的祖父就這樣離開了我們，離開了我們的生活。想到從此后再也看不到祖父慈祥的笑容，聽不到他疼愛的話語，我淚雨紛飛。

在農(nóng)村，祖父91歲高齡離開人世被稱為“老喜喪”。孝子賢孫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都要雇嗩吶吹的?？墒且魳吩巾懀瑔顓却档迷綒g！我越是傷心難受，哭得越兇。

祖父火化的那一天，一路上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之情，哭了一路，直到殯儀館，直到火化結(jié)束回去，直到好多人，反復(fù)勸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說回去不能再哭了，不吉利，我才強(qiáng)行止住了哭聲。

其實一直以來，我一直怕我深愛的祖父離開我們。雖說人不能長生不老，可是我還是希望祖父能夠長生不老，最好是活得越長越好！這種讓我害怕的事情還是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聞知祖父離開人世如晴天霹靂。如果說祖父是病死的或者是老死的，我的心里還會好受些?？烧l曾想兒孫滿堂、德高望重的祖父竟以這種我們想不到的方式離開了人世。怎么不讓我悲痛萬分？

離過年只有十幾天的時間了，老叔早晨去喊祖父吃飯，可是竟不見祖父身影。最后二叔二嬸和老叔老嬸找遍了村村落落卻不見祖父身影。直到鄰人在二叔家不遠(yuǎn)處的溝里發(fā)現(xiàn)了凍僵的祖父，大家慌忙從溝里把祖父抬回家，可是我可憐的祖父，抬回家不久，一句話沒說，就咽了氣。至此，祖父之死一直是個謎。在祖父去世前的那一年里，祖父的性情就有一些反常，常常出現(xiàn)幻覺。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在夢中大喊：“強(qiáng)盜來了，強(qiáng)盜來了！”而且那一年里祖父常常因為便秘而多次從農(nóng)村被送到縣中醫(yī)院灌腸，不僅如此，我們還查出祖父他患有肺癌以及腰椎間盤突出，這些病常常讓他痛苦不堪。據(jù)老叔分析不知道是鄰村有人出殯放鞭炮的聲音驚嚇了祖父，使他誤認(rèn)為強(qiáng)盜來了，從床上爬起，慌不擇路跌進(jìn)溝里還是祖父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不想負(fù)累子孫選擇了輕生？不管如何，善良的祖父以這種方式離開人世讓我們難受至極，無法接受。

我無法想象祖父在刺骨的水中是如何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孤苦無依的？我無法想象祖父臨死前所受到的種種痛苦種種折磨。每當(dāng)想到這個場景，我都淚雨滂沱！我深愛的祖父竟是以這種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式告別了人間。我難受至極，無法接受。

祖父出殯的場面很隆重，四鄰八村的人都來送行，送行的小車排成了長龍，路上哭泣聲不斷，成了一道悲壯的風(fēng)景。

給祖父送行的隊伍如此之長，人數(shù)如此之多，不是因為祖父是村里最年長的長者，也不是因為我的父親曾經(jīng)是當(dāng)?shù)氐母改腹?，而是因為祖父的人格魅力贏得了無數(shù)人的尊敬和愛戴。

祖父以前當(dāng)過“民兵營長”，人們都親切地稱他為“老營長”。不管鄰里之間、夫妻之間還是親戚之間有了矛盾，大家基本上都找祖父調(diào)解。祖父不管多忙，不管多累，常常不厭其煩化解了無數(shù)人的矛盾，祖父的三言兩語往往化干戈為玉帛。人們有了什么煩心事，找祖父一敘，馬上就能打開心結(jié)。

祖父能夠為鄰里親戚排憂解難，不僅僅是他高超的語言藝術(shù)，更是因為祖父一生心中都裝著別人，裝滿愛，處處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年輕時的祖父身世可憐，處境悲慘。祖父的父親在28歲不幸被強(qiáng)盜搶東西時打死，幼小的祖父跟隨母親回到了姥姥家。因為家貧，祖父只讀了兩年書。年輕時的祖父先后一個人主持埋葬了自己去世的姥爺、姥姥和舅舅。后來又主持埋葬了因病去世的前妻。我的奶奶是因為忍受不了前夫的毆打和折磨，而一路逃荒到壽縣，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我的祖父。在奶奶的眼里，不僅僅是因為祖父的英俊，更是因為祖父的疼愛和呵護(hù)使得奶奶不僅沒有逃走，還為祖父生下了三兒一女四個孩子，成了一大家子。那種“人老三輩（祖父的母親、祖父、祖父的大女兒）”的孤單現(xiàn)象不復(fù)存在。據(jù)奶奶說，祖父一輩子沒舍得動她一個手指頭，對奶奶噓寒問暖，疼愛有加，祖父用愛讓一個家庭繁衍生息。

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奶奶炕饃，一鍋又一鍋的饃饃全被祖父一個個追著送給了他所有的孫子孫女。直到我們撐圓了肚皮，剩下的幾個，祖父和奶奶才能嘗一口。我更是清楚地記得，我在街上無意中看到，祖父拿著買好的早點，突然看見自己40多歲的二兒子，一路追過去要送給二兒子吃。我更是清楚地記得，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祖父家所有的好東西全被祖父送進(jìn)了他所有的孫子孫女肚里?？粗覀兂缘瞄_心的模樣，祖父臉上漾起了幸福的模樣。

我還清楚地記得，無論我什么時候到祖父家里，慈祥的祖父都像變戲法似的拿出好吃的點心硬塞給我，我怎么都拒絕不了，我知道那都是祖父舍不得吃，留給自己的下一代吃的。

祖父不僅愛家里所有的人，祖父還深深地善待所有可憐的人，祖父的善良人盡皆知，祖父曾因可憐一個要飯的而收留他半年，家里好吃的東西祖父毫不吝嗇，半年時間，要飯的完全變了一個人，剛開始的營養(yǎng)不良到最后臉上泛著健康的光澤，要飯的臨走時涕淚交零，跪倒在祖父面前。

后來我長大了，工作了，成家了。每次回老家我給祖父和奶奶帶的東西和給的錢，無論如何祖父是不要的，他說我們年輕人孩子小正是花錢的時候，他有的吃喝，什么都不需要，回來看看他就開心了。我只好瞞著祖父把錢硬塞給奶奶。

后來奶奶去世了，我買給祖父的東西，祖父照例是不要的，但是他是拗不過我的堅持的，只好囑咐下不為例。給的錢任憑祖父如何拒絕，我扔在祖父的床上或者塞在祖父的腰里就跑，年邁的祖父又怎能跑得過我？正當(dāng)我暗自竊喜盡了一份孝心的時候，可是過不了一段時間，母親就打電話讓我去她家取祖父托人帶給母親并讓轉(zhuǎn)交給我的錢。聽到這一切，我五味雜陳，遺憾頓生，卻又感動萬分。

母親也常說，我的祖父是她見到的最好的老人。

祖父把他一生的愛都給了我們，他以他的無私、大愛、善良、樂觀、寬容、堅強(qiáng)贏得了他出殯時的哭聲震天和無數(shù)送行隊伍。

斯人已去，逝者安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疼愛我們的祖父，我無法忘記祖父的音容笑貌，我無時無刻不在心底思念著我的祖父。夢中，我常常淚落枕巾。我想唯有把祖父的善良、大愛、無私、樂觀、堅強(qiáng)等等刻進(jìn)我的血液，好好地活著，好好傳承，才是對祖父最好的懷念和最深的祭奠。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