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湖帆與《四歐寶笈》的收藏

□仲 威

《化度寺碑》（拓本）唐·歐陽詢

吳湖帆的文物收藏是幾大家族、幾代人財(cái)力和智力的結(jié)晶，他的祖父是晚清重臣、金石學(xué)家吳大，外祖父是著名收藏家、金石學(xué)家沈樹鏞。家族的滋養(yǎng)與傳承構(gòu)成了其古物收藏的重要基礎(chǔ)和首要來源。他的收藏以書畫和碑帖為主，只因碑帖未被很好的梳理與推介，造成了“吳湖帆收藏以書畫獨(dú)大、碑帖居其次”的誤解。其實(shí)，如若讓吳湖帆自己為其藏品掂一掂分量，其必定會將碑帖列為首位，他的齋室名也源于碑帖藏品，如“四歐堂”（藏有四冊《宋拓歐陽詢碑刻》）、“丑簃”（藏有《隋常丑奴墓志》）。

大家都以為吳湖帆的碑帖收藏得益于祖?zhèn)鳎⑶沂恰端臍W寶笈》造就了他在碑帖收藏界的地位。其實(shí)恰恰相反，是吳湖帆創(chuàng)造了《四歐寶笈》，并締造了四歐堂的碑帖收藏神話。

《四歐寶笈》指唐代歐陽詢的四件碑帖：《化度寺碑》《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虞恭公碑》，皆為歐體楷書的代表作。因四件拓本均為宋代拓本，實(shí)屬珍稀，故稱“寶笈”?！痘人卤贰痘矢φQ碑》《虞恭公碑》三件拓本原為清代潘祖蔭舊藏，是1915年潘氏侄女潘靜淑嫁吳湖帆時的陪嫁物。1924年吳湖帆另覓得宋拓《九成宮醴泉銘》，1926年將四冊合裝同貯一匣，始名《四歐寶笈》，并取齋號“四歐堂”。20世紀(jì)50年代后期，《四歐寶笈》以20000元的價格轉(zhuǎn)售給上海文物管理委員會，入藏上海圖書館，成為“鎮(zhèn)館之寶”。

四冊宋拓唐碑能夠被稱為“寶笈”，當(dāng)歸功于吳湖帆。沒有吳湖帆，《化度寺碑》依然還是那本宋拓翻刻，其早就被100多年前的翁方綱判定“不真”，是吳重新為其平反昭雪。1926年，吳湖帆請文物大家羅振玉重新鑒定《化度寺碑》，是羅金口一開，才使其起死回生，重回善本之列。正是在得到羅振玉認(rèn)可后，吳湖帆才理直氣壯地取名“四歐堂”，并將四冊宋拓歐陽詢碑帖以同一樣式裝裱，以乾隆古錦做封面、紅木鑲邊，好馬終于配上好鞍，成為善本碑帖裝裱的典范。

此外，吳湖帆還分別為四件碑拓卷端繪《四歐堂勘碑圖》《九成宮圖》《四歐堂讀碑圖》《四歐堂校碑圖》，尺幅雖小，然氣勢恢宏，屬吳湖帆早年繪畫精品。更令人驚嘆的是，吳湖帆還特意用蠅頭小楷書錄《化度寺碑式圖》。完成此圖殊非易事，因《化度寺碑》宋代既已毀佚，世人皆未見原碑行款樣式。吳湖帆依據(jù)自藏本呈現(xiàn)的碑文斷裂痕，細(xì)心推演得出原碑面貌，這可比抄錄佛經(jīng)更具虔誠敬重之心。

此外，翻開《四歐寶笈》碑帖，其中名家題簽、題記、觀款累累，題跋者均為民國文藝界、學(xué)術(shù)界、收藏界大腕。冊前題端者由王同愈、羅振玉、朱孝臧、吳郁生領(lǐng)銜，冊中觀款題記者大致有羅振玉、馮超然、朱孝臧、蔣祖詒、陳曾壽、沈尹默等數(shù)十位，如此強(qiáng)大的觀款題記者陣容，遍觀國內(nèi)外其他善本碑帖，無一有此殊榮。在眾多題記中，《伯希和化度寺碑題記》的題記尤其值得一提。1935年春，故宮博物院準(zhǔn)備文物參加倫敦國際藝術(shù)展覽會，特邀法國人伯希和來華檢閱。4月3日吳湖帆與葉恭綽會見伯希和，伯希和得見《四歐寶笈》并留下法文題跋，同行的翻譯陸翔作了釋文。我國善本碑帖有西洋人題跋，此冊可謂獨(dú)一無二，這一切只緣于伯希和是《化度寺碑》“敦煌本”的最初發(fā)現(xiàn)人。

吳湖帆對《四歐寶笈》傾注了大量心血，不僅題畫、題簽、題記，還留下了大量收藏印章，諸如“吳湖帆”“吳潘靜淑”“四歐堂印”“四歐堂讀碑記”“湖帆寶此過于明珠駿馬”“梅影書屋”“吳湖帆潘靜淑珍藏印”“江南吳湖帆潘靜淑夫婦并讀同珍之寶”“湖帆秘寶”“靜淑欣賞”“丑簃長樂”，等等。這些文字內(nèi)容豐富、形式各異的印章穿插于拓本中，平添不少生氣，打上了吳湖帆收藏經(jīng)歷的烙印。其中“吳氏四歐堂所藏宋拓唐石真本化度寺碑印”“吳氏四歐堂所藏宋拓九成宮碑之印”“吳氏四歐堂所藏宋拓溫虞恭公碑之印”“吳氏四歐堂所藏宋拓皇甫明公碑之印”四方印章，可能自刊刻起只鈐印過一次，專屬于《四歐寶笈》，無法移作他用，極盡奢華。

看過《四歐寶笈》者，亦無不對“四歐堂”楠木書箱贊不絕口，箱內(nèi)設(shè)四個書匣，選用上乘金絲楠木，箱與匣的造型與插口樣式中規(guī)中矩，箱蓋上的吳湖帆手書題刻“四歐寶笈”，既靈動又典雅?！端臍W寶笈》的裝潢也都是吳湖帆一手選工與設(shè)計(jì)的?？梢妳呛蚶怼端臍W寶笈》不惜工本，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極盡用心，一招一式都盡可能效仿先輩的金石收藏遺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