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程漢簡概述

曹錦炎

二〇〇九年三月下旬，浙江省湖州市在舊城改造的施工過程中，于市區(qū)人民路一處基建工地出土一批有字木簡，以木牘為主，但大都殘損。這批木簡原埋在地下近四米深處，被拾荒者從基建廢土之中發(fā)現(xiàn)后陸續(xù)撿出，出售于當(dāng)?shù)毓磐嫔毯屯獾氐奈奈飷酆谜?。?jù)《湖州晚報》二〇〇九年六月二十日《湖州發(fā)現(xiàn)『西漢木簡』》報道，當(dāng)時挖土?xí)r發(fā)現(xiàn)南北偏東走向一瓦礫堆積，長約十米，寬約三米，木簡即出于此堆積層下的淤泥中，有些還帶有明顯的火燃痕跡，在其附近還發(fā)現(xiàn)零星的漢代金屬兵器、工具以及瓦當(dāng)?shù)龋ㄝd當(dāng)日報紙第一版）。事后據(jù)筆者實地踏勘調(diào)查，從出土地點位置看，此處基建工地原屬湖州府署的子城范圍，歷史上一直是府署所在地，顯然這批木簡與漢代的官方日常事務(wù)有關(guān)。木簡發(fā)現(xiàn)后即流失民間，值得慶幸的是，經(jīng)有識之士多方搶救征集，先后被北京翰典藝術(shù)館收藏，計有三百四十一枚，這批漢簡的大部分才得以保存。

湖州，春秋時本為吳地，楚滅越后為楚所有。秦代稱『烏程』，屬會稽郡，漢因之，后因地濱太湖而得今名。烏程治所原在下菰城（今湖州城南二十五里云巢鄉(xiāng)窯頭村），舊傳春申君黃歇于楚考烈王十五年（前二四八）始建菰城縣，秦改名『烏程』，見《太平寰宇記》卷九十四『湖州烏程縣』條：『本漢舊縣，《越絕外傳》云：秦始皇至?xí)?，徙越之人于烏程……《郡國志》云：春申君立菰城縣，秦改為烏程?！坏栋膊镳^璽存》書中收有一方戰(zhàn)國楚璽『（烏）呈之鉨』，字從『鳥』，『於』聲，即『烏』字繁構(gòu)，亦見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逸詩》：『交交鳴（烏）?！唤晡靼彩邢嗉蚁锍鐾恋那胤饽嘀幸灿小簽醭手　唬撼獭蛔忠嘧鳌撼省?。可證『烏程』本作『烏呈』，其地名先秦時早已存在，并非秦代所改，漢以后則寫作『烏程』。東漢永建四年（一二九）分原會稽郡的浙江（錢塘江）以西部分設(shè)吳郡，烏程改屬吳郡。晉移置，宋以后因之，明清時與歸安合并為浙江湖州府治，民國時期廢并為吳興縣。烏程治所遷于今湖州城區(qū)，大概是在西漢時期。

湖州發(fā)現(xiàn)的這批木簡，主要為兩漢時烏程縣署遺留的實物，內(nèi)容豐富，以往來公文事務(wù)及公私信牘為主。

往來公文簡中，出現(xiàn)的地名以會稽、烏程為主，如：『會稽守府以亭格行』（簡025）、『會稽大守府』（簡077）、『烏程以亭行。余暨丞印。二月丁亥卒同以來』（簡084）、『烏程以亭行』（簡085、086）這顯示出這批漢簡的性質(zhì)。據(jù)《漢書·地理志》記載，會稽為郡，領(lǐng)縣二十六，簡文中涉及的縣名烏程、由拳、海鹽、余暨、余杭、陽羨，皆其屬縣；另外有故鄣，屬丹陽郡；海陵，屬臨淮郡。

簡文紀年較早的有『八年』（簡001）、『十六年』（簡002）、『十七年』（簡003），其呈現(xiàn)的書法特征，與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土的云夢秦簡、馬王堆帛書，特別是二〇二一年《文物》第六期新公布的益陽兔子山遺址七號井出土的漢簡（木牘）等秦末漢初隸書風(fēng)格尤為相似。漢初在位時間超過十七年的只有文帝，因此本批木簡的最早年代當(dāng)可以由此確定。

此外，木簡中所記年號，較早的是西漢宣帝劉詢『元康』（元年為公元前六十五年），以及元帝劉奭『永光』（元年為公元前四十三年），成帝劉驁『陽朔』（元年為公元前二十四年）、『元延』（元年為公元前十二年）、『綏和』（元年為公元前八年），哀帝劉欣『建平』（元年為公元前六年）；東漢明帝劉莊『永平』（元年為公元五十八年），和帝劉肇『永元』（元年為公元八十九年），安帝劉祜『永初』（元年為公元一〇七年）、『永寧』（元年為公元一二〇年），『延光』（元年為公元一二二年），前后跨度幾近兩百年。從上述簡文的紀年及地名等內(nèi)容分析，這批簡的主體年代大致在東漢永建四年（一二九）烏程改屬吳郡之前。另有簡云：『以部行□掾馬墕叩頭死罪敢言之。

……亭長□□□責(zé)府于兒蘭所換吳庫錢，有令來言遺?！唬ê?85）『吳庫』云云當(dāng)指吳郡之庫，則已在烏程改屬吳郡之后。結(jié)合書法風(fēng)格分析，部分簡的年代下限有可能晚至東漢末期。特別需要指出的是，簡文有載『大尹外部掾掌薄望受教戊曹掾發(fā)』（簡091）。

『大尹』本為先秦官名，如春秋時宋國有『大尹』之稱，見《左傳·哀公二十六年》等?！禾亍槐臼乔爻翝h朝時期對郡守的尊稱，漢景帝時定名『太守』為一郡的最高行政長官。王莽復(fù)古，改稱『大尹』，見《漢書·王莽傳》『改郡太守曰大尹』，東漢復(fù)『太守』舊稱?！何觳堋灰彩峭趺r所改職官名，見《漢書·王莽傳》：『太傅平晏從吏過例，掖門仆射苛問不遜，戊曹士收系仆射?！粦?yīng)劭曰：『莽自以土行，故使太傅置戊曹士。士，掾也。』蘇林曰：『士者，曹掾，屬公府，諸曹次第之名也?！弧秱鳌肺摹菏俊徽呤侵浮何觳堋恢聦偌础恨颉?，應(yīng)、蘇兩注已說得很清楚，但今日網(wǎng)上所見詞匯解釋將『戊曹士』『戊曹掾』作為職官專名，簡文可糾此誤。由此簡文兩詞，可以確定本枚簡的年代為王莽時期。

烏程漢簡有下行、平行、上行的官方文書，收付憑證、封檢、封楬、出入賬等，內(nèi)容涉及當(dāng)時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軍事等領(lǐng)域，作為出土文獻，可印證或補充史籍記載的不足。例如：『萬方山坐為辨護不勝任，貶秩一等，奪爵二級。第六十六?！唬ê?07）『□笞二百，棄市?！唬ê?08）內(nèi)容皆有關(guān)漢律。又如：『□□千二百……樓船士員三百卅四人：其五十六人越，二百七十八人楚。』（簡104）按樓船本指有樓的大船，古多用作戰(zhàn)船，亦代指水軍?！妒酚洝て綔蕰罚骸菏菚r越欲與漢用船戰(zhàn)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觀環(huán)之。治樓船，高十余丈，旗幟加其上，甚壯。』《漢書·嚴助傳》：『（南海王）后復(fù)反，會天暑多雨，樓舩（船）卒水居擊櫂，未戰(zhàn)而疾死者過半?！缓單乃浀摹涸健弧撼粸楣糯胤絽^(qū)域之名，其中『楚』指戰(zhàn)國晚期的楚境，自當(dāng)包括古吳地。簡文是記『樓船』（即水軍）士卒，分別由越地五十六人、楚地二百七十八人構(gòu)成。這對我們了解兩漢時期烏程的水軍士卒來源及組成很有參考價值。據(jù)簡文可知當(dāng)時烏程還有水軍建置。另據(jù)《嘉泰吳興志》載，漢代烏程人金曼倩曾任『樓船將軍』一職，其故居在湖州長興縣金潭（今水口金山），也可佐證。

烏程漢簡中有不少反映兩漢經(jīng)濟史方面的內(nèi)容，例如：『君五月奉錢四千』（簡121）、『官米五百石，錢八百緡□ ?！菊扛魠窃省！痉础俊唬ê?36）是當(dāng)時官吏的俸祿及開支。有的是地方征收或上繳的賦稅收入，如：『平望鄉(xiāng)錢□ 』（簡118）、『河共□賦：布十，綢廿匹?！唬ê?20）有些是用于勞作事務(wù)及支付的報酬，如：『徒山伐錢五千』（簡123），『治英孔、種兩孔，用一庸（傭）人 治兩孔用六人=（人，人）八十□ 都凡用千二百卌。』（簡151）、『勞諸得金【反】乙酉。 庚寅。 史正月乙丑?！菊俊唬ê?52）。還有些屬于器物購置或置換所得錢及買賣記錄，如：『故以府章尚所償器物，錢千九百八十三。』（簡125），『賣布踈（疏）。兩端六百。五端千七百五十。七端二千卅。此十四端當(dāng)為［四千三］百八十?！菊渴水?dāng)為四千四百八十。

都凡為錢八千八百六十。【反】』（簡146）。商賈買賣，官府還要收取市租，如：『年五月丙戌朔乙未，會稽大京丞武敢言之。府書趣市租。【正】銖兩斤土簿?！踅餅殄X萬兩……足四銖得一兩。銖錢斤為千六百足兩?！踝沣彙偈模ㄋ?，四）分銖二得一斤【反】』（簡110）。是官府收取市租后的錢幣重量及換算值登記簿。又如：『永元三年六月甲戌朔十四日丁亥，海鹽丞楊移貴所賈人賣盡收棨，如律令?！唬ê?19）『永初三年三月辛卯朔一日，北界□ 廷：為賈人封棨，名如牒。由拳丞震移貴所賣盡破封，如律令。

【正】務(wù)勉勉。廷：為賈人封棨名如牒?！踹w海陵丞遷移貴所…… 【反】』（簡021）『永寧元年十月甲寅朔一日，東部稅掾贖敢言之。廷：賈人之貴所繳四大口稅錢卌，唯為封。烏程丞滿移貴所賣盡破封，如律令。掾，令史備?！唬ê?22）皆是商賈販賣物品的過境通行憑證和繳稅記錄。從簡文可知，當(dāng)時運輸販賣食鹽等物資過境時需破封棨查驗。『棨』是古代用木制成的符信，是出入關(guān)津時的通行憑證?！墩f文·木部》：『棨，傳，信也?！欢斡癫米ⅲ骸河每暡^之繻，用木謂之棨?！弧豆沤褡ⅰ罚骸悍矀鹘砸阅緸橹?，長五寸，書符信于上，又以一板封之，皆封以御史印章，所以為信也，如今之過所?！徊痖_棨上原有的封緘進行查驗，即簡文所謂的『破封』。簡文印證了古書記載的傳棨制度。特別需要指出的是，簡文明確記載的商品有『鹽』，如：『永平八年四月丙子朔所民賣鹽盡收棨破封□ 。』（簡018）其中『王柱百六石鹽 桑升遠八十八石鹽 柱父百七十一石鹽 【正】凡鹽五百六十石?！痉础俊唬ê? 3 5）一牘所記，鹽之?dāng)?shù)量就多達五百六十石。這是因為會稽郡屬縣的海鹽盛產(chǎn)食鹽，政府還曾于此地設(shè)置鹽官，見《漢書·地理志》本注。

另據(jù)簡111：『 貴所。鹽八十石，稅錢千六百。由拳丞?！菊葵}八十石，稅錢千六百?！痉础俊豢芍渴}所征稅錢為二十。同時通過簡文也反映當(dāng)時的食鹽可以私賣而非官營。這些皆不失為重要的鹽業(yè)史研究資料。

另外，簡中文還有家庭人口包括奴婢等財產(chǎn)情況的登記簿書，如：『陸□□□。陸子小簪褭被。大奴□。

隸簪褭國晏。晏母公孫。隸大女子楊。隸簪褭國給。

十七年正月。十七年正月?！唬?簡0 0 4 ） 『益昌里戶人官大夫吾皮。皮妻不澤。皮子簪褭。皮子小男子。皮下□□□?！唬ê?38）都是難得的研究西漢社會史資料。

此外，個別簡文的內(nèi)容較少見，例如：『命令甲乙。恬毋亡日書?！菊烤印！痉础俊唬ê?54）『……

鮮曲。扇四束，直百，予三錢。蒲□廿六。米□卅六。

【正】柚四百……米卅。?米百五十。橧?！痉础俊唬ê?40）『市蝦三杯。市蔥三。蓋盞十?！菊渴小酢酢?。

市酒以蔥。市白米□。市□魚子。市□□。市□□。

【反】』（簡141）等等，數(shù)量雖少，也是兩漢時烏程縣署日常生活的縮影。

公私信牘，是烏程漢簡中的大宗，內(nèi)容主要涉及當(dāng)時一般階層的生活，保留著極為豐富的兩漢社會史料。

例如有一封呂廣寄給家人的信：『廣揚略止?（弊）昷（瘟），責(zé)□難大，一甚愁。室事不德，大兒在室，當(dāng)怒（努）力時難，禺（遇）彖失（踼）跌，復(fù)……

【正】室中悉自□□甚□……言?，各不究竟。到烏程，因度糓上所書歸，他無增矣。廣手信達呂家，千萬=（千萬千萬）?！痉础俊唬ê?77）此信記載了醫(yī)生呂廣被派往揚州參與控制疫情的心態(tài)和思念家人之情，以及剛返回烏程報平安的情況。呂廣或許是烏程衙署所聘之醫(yī)生。同出還有一枚診療瘟疾的簡：『高平里公乘莊誦，年十五，乃五月戊申疾溫（瘟），飲藥，積八日廁。弟公士譚，年九，乃五月己酉疾溫（瘟）?！唬ê?70）以及寫滿木牘整整兩面，推測當(dāng)是清熱解毒為主的藥方（簡269），不知是否為止瘟良方。

又如：『?公昨去蔥=（匆匆），語不悉。今余杭龔公所買通鳣，賤貴與之，復(fù)欲得鳣，二千與為可買，但千七、八者勿賣之，賤□逐，須二千信可賣。公壽，去者必取?（兵）弩鎧盾持歸，其余不一【正】物，置自中履，蓋屬累宋家及曹。告新婦：朱孝令當(dāng)?shù)萌迨窳稚偾жノ?，嚴母少四百，屈母少二百廿五，社元臺少九百廿五，陳母少三百□，□女少百七十五。得錢晏，疎已之言。丁寧違耶不言?！痉础俊唬ê?80）、『·諸師先日去，造次，語言不盡，到舍□平安。素未賞（嘗）相答，遭之張掾在中閑。前在贈時欲良得師語言=（言，言）不相禺（遇），來還去。復(fù)卒□□【正】（桃），前后卌藍（籃）=（籃，籃）六十，為二千四百。每度畦=（畦，畦）□入□□寫入，欲留師（桃），□張掾左右道師度非一箴，在事□言當(dāng)復(fù)還。故□之以牒付黃生。即師不當(dāng)復(fù)來，□□還，宜以錢付之。累=（累累）謝夫人。東部稅掾樊□叩=頭=（叩頭叩頭）。

【反】』（簡191），再如：『吊嫂杜夫人，嫂陳夫人。

禮圣君【正】三老去，于子孫甚（痛）甚（痛），愿親吊， 迫再記。（ 痛） 未任自力， 繇溜泣邑（悒）=（悒悒）。宜加餐飯，忍悲為必。詣空書，先身不謹悉。圣叩頭再拜?！痉础俊唬ê?97）皆是當(dāng)時社會生活各方面的真實寫照，不乏研究參考價值。

烏程漢簡中保留的古書內(nèi)容較少，但也有重要者，如簡254正面簡文為：『［仲］尼居。［子］曰愛。［在上］不。非先王。資于［事］曾子曰。子曰［昔］。曾子［曰］。』反面簡文為：『 ［喪］親，哭不哀，禮無容。言十八章。』正面文字抄錄的是章題，皆以章首三字為題；背面文字殘存的是第十二章內(nèi)容，最后之『十八章』記本篇總章數(shù)。從簡文不難看出，內(nèi)容屬于《孝經(jīng)》。凡涉獵過《孝經(jīng)》的學(xué)者都清楚，十八章本《孝經(jīng)》是由劉向以顏芝藏今文《孝經(jīng)》為底本，綜合諸多《孝經(jīng)》文本最終校定。

另有簡255云：『有全其行者也，堯、舜、禹、湯，世主之至隆者也；齊桓、晉文，五霸之豪英也。然□□□以□□【正】不慈之義，舜有卑父謗，湯武有弒之事，［五霸］有暴亂之謀，是……【反】』。文字內(nèi)容見《淮南子·汜論訓(xùn)》，所抄文字有個別異文，以及漏、重抄之處?！痘茨献印肥菨h初黃老學(xué)派著作，由淮南王劉安招致賓客，在其主持下編著。十八章《孝經(jīng)》成書年代在漢成帝時，而《淮南子》成書年代，史無明載，但從《史記》《漢書》有關(guān)記載及高誘《淮南子敘》看，當(dāng)在景、武之間。由兩書的成書年代，可作此兩枚簡文抄寫時間的上限判斷。

木簡中還有少量的小學(xué)（如《蒼頡篇》《急就篇》）、算表、日書、方術(shù)等內(nèi)容。至于習(xí)字簡，數(shù)量也不少，甚至還有涂鴉之作，書吏大多是利用廢簡，隨意為之。

收入本書的尚有遣冊兩枚，分別是『延光四年十月十三日，王客人所赍持?。ú荆唬ê?33）和『王義任所齋（赍）持汁（什）物?。ú荆唬ê?34），保存較好，內(nèi)容為詳細記載隨葬物品的清單，是研究兩漢喪葬制度和名物極佳的第一手資料；朱書道教符木牘（簡335、336、337）較為少見，是東漢時期道教在江南地區(qū)繁榮發(fā)展的一個縮影。據(jù)傳皆出于湖州近郊，因此作為附錄一并收入。

在語言文字方面，烏程漢簡也有不少地方可佐證字書訓(xùn)詁。例如『君五月奉錢四千』（簡121），『君十一月奉錢四千』（簡122）。奉，《說文》謂『承也』，本訓(xùn)接受，引申指俸祿，奉字后作『俸』?！稄V雅·釋詁四》：『奉，祿也?！弧吨芏Y·天官·大宰》『四曰祿位』，鄭玄注：『祿，若今之月奉也。』陸德明《釋文》：『奉，本或作俸?！缓單闹悍睢恢感劫?，即官員的薪水，『奉錢』亦見《漢書·貢禹傳》：『至，拜為諫大夫，秩八百石，奉錢月九千二百?！挥郑?23記『徒山伐錢五千』，『山伐』一詞見《漢書·地理志下》：『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yè)，果蓏蠃蛤，食物常足?！?顏師古注：『山伐，謂伐山取竹木?！淮撕喖粗父队柰奖娚椒ブゅX，可佐證《漢書》及顏注。

又如簡146『賣布踈（疏）』，計布的長度單位用『端』作量詞。按《資治通鑒·漢獻帝初平二年》：『烈聞而使人謝之，遺布一端?！缓∽ⅲ骸翰疾稍欢?。一曰，八丈曰端。按，古以二丈為端?！凰魏檫~《容齋五筆·謂端為匹》謂：『今人謂縑帛一匹為一端，或總言端匹。案，《左傳》：「幣錦二兩?！棺⒃疲骸付蔀橐欢耍藶橐粌?，所謂匹也。二兩，二匹也?！谷粍t以端為匹非矣……若束帛，則卷其帛為二端，五匹遂見十端?！挥秩绾?80為信牘，內(nèi)中言及出售余杭龔公『鳣』的買賣價格?！墩f文》：『鳣，鯉也?！辉S慎不知據(jù)何說解。據(jù)《爾雅·釋魚》『鳣』郭璞注：『鳣，大魚，似鱏而短鼻，口在頷下，體內(nèi)有邪行甲，無鱗，肉黃。大者長二、三丈。今江東呼為黃魚。』是指鱘鰉魚。然據(jù)明李時珍《本草綱目·鱗四·鳣魚》：『鳣出江、淮、黃河、遼海深水處，無鱗大魚也?！缓技魏貐^(qū)顯然非其產(chǎn)地，可知簡文之『鳣』不是指鱘鰉魚。

按『鳣』亦指鱔魚，字或作『鱓』?！俄n非子·說林下》：『鳣似蛇，蠶似蠋?！弧墩f苑·談叢》『鳣』作『鱓』；《后漢書·楊震傳》：『后有冠雀銜三鳣魚，飛集講堂前，都講取魚進曰：「蛇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數(shù)三者，法三臺也。先生自此升矣。」』李賢注：『《續(xù)漢》及謝承書，「鳣」字皆作「鱓」，然則「鳣」「鱓」古字通也?！皇呛單闹壶@』即指鱔魚而言，今吳地俗稱『黃鱔』，體呈鰻形，具暗色斑點，光滑無鱗，常棲息池塘、小河、稻田的泥洞或石縫中，杭嘉湖地區(qū)野生者甚多，如宋吳自牧《夢粱錄·物產(chǎn)》：『鰍、鰻、鱔、蚌。』明顧起元《客座贅語·魚品》：『又有黃鱓、鰻鱺，皆以魚名，其形質(zhì)實一蛇，別為一族，與蝦鱉同?！唤钥蓞⒖础?/p>

又如簡188為信牘，中有語云：『違闊朝（穸）奉問?！弧骸粸椤厚丁蛔之愺w，本指埋葬、墓穴，《說文》：『穸，窀穸也?！唬ā段倪x·謝惠連〈祭古冢文〉》李善注引《說文》作：『穸，葬下棺也?！唬厚丁蛔挚赏ā合Α唬敢箷?，見《廣韻·昔韻》：『穸，夜也?！弧蹲髠鳌は骞辍罚骸何ㄊ谴呵锺格吨??！欢蓬A(yù)注：『穸，夜也?！弧稘h語大字典》及《漢語大詞典》皆引唐史承節(jié)《漢鄭康成碑》：『年過四十乃歸鄉(xiāng)，假田播殖，以娛朝穸?！挥米鳌撼丁煌ā撼Α坏臅C，簡文則將其用法大大提前。

再如簡177為信牘，中有語云：『彖失（踼）跌?！弧骸患础痕}』字異構(gòu)?！禾啤蛔x為『昜』，二字古音相通，例可通假。如《春秋》昭公十二年『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左傳》『陽』作『唐』；《戰(zhàn)國策·趙策》趙收天下且以伐齊章『秦以三軍強弩坐羊唐之上』，馬王堆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羊唐』作『羊腸』；戰(zhàn)國時趙國貨幣三孔布面文的地名『南行昜』，即古書上的『南行唐』，皆其證。按《說文》：『踼，跌踼也?！弧痕}』訓(xùn)『跌倒』義，《文選·左思〈吳都賦〉》：『魂褫氣懾而自踼?者，應(yīng)弦飲羽?！焕钌谱⒁齽㈠釉唬骸痕}、?，皆頓伏也。《聲類》曰：「踼，跌也。」』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引《蒼頡篇》：『踼，失跡也。』又《說文》段玉裁注：『踼，跌也。今本作「跌踼」，恐是誤倒?！缓單摹痕}跌』連言，同義疊用，正可證段說?！哄枋й}跌』作為成語，也可補今之詞典所缺。另如簡333、334為遣冊，其中記隨葬物品有『霜絲』『霜囊』『霜冰覆面』等物品。霜，本指在氣溫降至攝氏零度以下時靠近地面空氣中所含的水氣凝結(jié)成白色冰晶，也可指白色成霜狀結(jié)晶的物品，傳世文獻中有用『霜』來形容絲織品的，如『霜紈』，指潔白的細絹，借指潔白的細絹絲織品。見南朝梁沈約《謝賜軫調(diào)絹等啟》『霜紈雪委，霧縠冰鮮』，唐劉禹錫《送韋秀才道沖赴制舉》：『秋扇一離手，流塵蔽霜紈?！挥郑咨?，也可稱『霜素』，見南朝宋鮑照《飛白書勢銘》：『秋毫精勁，霜素凝鮮。霑此瑤波，染彼松煙?！豢梢娗矁灾小核z』『霜囊』『霜冰覆面』等物皆指白色如霜的絲織品。

烏程漢簡全部為木制，形式多樣。除牘、札、『兩行』、牒、版以外，還有觚（四面，簡009），以及符券、封檢、楬等。其中封檢上設(shè)有凹槽，用以填裝封泥（簡077、簡084）；有的還在一端或兩端設(shè)有雙孔（簡021）或三孔（簡020）甚至四孔（簡019）、五孔（簡261），用以封緘時穿繩縛縶。有些楬上或設(shè)孔（簡160），或作契口（簡124、簡127），用以穿繩系物。

雖然因這批木簡殘斷較甚，無法整理出各類簡的原本尺寸，但對我們了解兩漢時期的簡牘形態(tài)仍提供了難得的實物資料。

烏程漢簡的年代跨度較大，大致在西漢初期至東漢晚期之間，其書法多姿多彩，書體以隸、章草為主，部分還帶有漢初秦隸意味。雖然其書手不一且大都書寫潦草，但仍不乏精品之作，為浙江書法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總之，江南地區(qū)出土成批簡牘，烏程漢簡尚屬首次發(fā)現(xiàn)，對兩漢時期湖州的地方歷史和地域文化，以及書法藝術(shù)，無疑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

作者單位：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視覺中國漢字文化研究所

本文責(zé)編：張 莉 王 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