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空間：如細雨般潤物細無聲

廣州市圖書館視障人士服務區(qū)的盲文書架索引。攝影/本刊記者 龔怡潔

廣州越秀區(qū)老CBD淘金片區(qū)里，路像樹的枝椏那樣延伸開來。在淘金路斜坡的半腰旁邊，嵌著一家店面不大的肯德基。餐廳背靠一片居民區(qū)，前面對著一片綜合商場和密密錯落的小商店。窄窄的斜坡上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餐廳門口時常停著一排騎手的摩托車。

往東南去大約6公里，靠近珠江沿岸的大道邊，矗立著廣州圖書館。層疊的書脊浮雕構成龐大建筑的肌理，在珠江新城的“城市客廳”中央占據(jù)一席之地。圖書館內(nèi)部是玻璃結構，有九層樓高，容納著千萬冊存書，是現(xiàn)代、嶄新、開闊而暢快的面貌。

這看似截然不同的兩座建筑，卻有著一個共同點——它們都擁有一方“慈善空間”：一個是存放余量炸雞供人拿取的“食物驛站”，另一個則是一間視障人士專屬的小型圖書室。

在廣州城里，分布著很多形態(tài)各異的慈善空間。從2019年開始，廣州市慈善會、廣州市公益慈善聯(lián)合會依托“慈善標志”的探索基礎，著手規(guī)劃慈善空間項目，試圖在慈善廣闊的水面上劃出一條新的航道。

據(jù)了解，早在2016年5月，廣州便啟動了慈善標志創(chuàng)建工作，經(jīng)過三年建設，設立慈善街道、慈善社區(qū)（鄉(xiāng)村）、慈善廣場等慈善標志超過200個，許多公共空間或商業(yè)空間已融入公益慈善元素，其中不乏北京路步行街、廣州塔等城市地標，通過舉辦公益慈善嘉年華以及垂直馬拉松等活動，點燃慈善熱度。從慈善標志到慈善空間，廣州這座城市的慈善觸角更貼近群眾所需，殘健共融、閱讀推廣、兒童保護……每個空間都在聚焦各自關注的社會痛點。

人文關懷的空間

從廣州圖書館的西門進入一層，就能看到“視障人士服務區(qū)”的入口。

這個區(qū)域很寬敞，裝修風格和圖書館其他區(qū)域一致：深灰色的地磚、白色的電腦桌、一字排開的書架。

但仔細端詳后，又會發(fā)現(xiàn)這里有著別樣的細節(jié)：灰色地磚中間鋪設了一條盲道，延伸到整個廳的各個方向；借還書臺比一般的更低、更寬敞，周圍也更空曠；書架的導引標識并非漢字，而是用盲文標出。

2001年，廣州圖書館老館第一次有了一間“盲人電子閱覽室”，這也是全國圖書館內(nèi)首個專為視障者設置的服務空間。搬遷到現(xiàn)址后，視障人士服務區(qū)于2013年6月開放使用。在這里，會定期放映口述電影，還舉辦由視障讀者供片的小型攝影作品展。負責運營空間的工作人員甚至自學了盲文，再一點點把更多盲文標識和書籍整理出來，累積成了書架上統(tǒng)一用淡黃色紙裝訂的大部頭。

這個承載了人文關懷的空間，于2020年掛牌，成為了廣州首批慈善空間。同年，廣州市人民政府印發(fā)《廣州市人民政府關于印發(fā)推動慈善事業(yè)高質量發(fā)展行動方案的通知》，鼓勵公共場所設置慈善空間。2021年6月，廣州市民政局印發(fā)《關于組織開展廣州市慈善空間創(chuàng)益計劃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正式推進全市慈善空間建設。

究竟如何定義慈善空間？廣州市公益慈善聯(lián)合會（以下簡稱“廣州慈聯(lián)”）副會長兼秘書長徐丹告訴《中國慈善家》，根據(jù)《通知》要求，慈善空間分慈善標志、社區(qū)慈善捐贈站點、創(chuàng)意空間三種類型，既是原來慈善標志創(chuàng)建工作的延續(xù)，又是結合廣州實際的慈善創(chuàng)新實踐。

慈善空間可以包含三個方面：首先，必須是一個線下的、實體的空間；其次，空間里要有人去服務和管理；第三，要有服務的內(nèi)容?！胺諏ο罂梢允嵌档妆Ｕ先巳?，也可以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任何一個普通人。每個人都有遇到難處或者是傷心的時候，你可以為任何一個群體提供你覺得可以提供的服務?！毙斓ふf。

按照《通知》設計， “慈善空間”是浸潤式的概念，可以融入到已有的環(huán)境中?！翱臻g”一詞本身有很強的延展性，它的面積可以像一塊橡皮泥一樣捏出各種形狀，落在任何一座可能的城市建筑里。慈善本身也是一個外延很廣的、可以包容很多的概念。

這是一個全新的構想，此前國內(nèi)還沒有先例可借鑒。《通知》中制定了一套初步規(guī)則，明確了空間運營管理規(guī)則和推進實施路徑，由市慈善服務中心服務統(tǒng)籌全市推進，廣州慈聯(lián)和廣州市慈善會負責項目具體實施，區(qū)民政局和區(qū)慈善會負責區(qū)域內(nèi)慈善空間的管理，慈善空間申報人或所有者負責空間運行。目前慈善空間的申報可以直接報給廣州慈聯(lián)，也可以報給各區(qū)的民政部門。接到申請后，工作人員會到現(xiàn)場檢視，查看所申報的空間是否符合條件，是否做好相關準備。

廣州圖書館。圖/視覺中國

2022年5月，廣州圖書館視障人士服務區(qū)聯(lián)合朗聲圖書、百聽聽書舉行了“牽手盲童，共讀好書”融合閱讀空間體驗活動，通過“聽書”的方式讓更多盲童拓展閱讀內(nèi)容。攝影/瀾庭

2021年5月起，廣州圖書館聯(lián)合廣州律協(xié)、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等單位為視障群體定期開展法律專題角，提供普法、法律咨詢服務。攝影/蔡東愷

廣州市圖書館視障人士服務區(qū)借書區(qū)。書架上的書均為特制的盲文版。攝影/本刊記者 龔怡潔

2022年8月，廣圖在視障人士服務區(qū)為視障讀者舉辦非視覺攝影基礎培訓營。

申報成立慈善空間的，可以是廣州圖書館這樣本身具有公共性質的基礎設施，也可以是企業(yè)、小商戶，甚至是有空間且有意愿持續(xù)提供服務的個人。

連鎖超市華潤萬家在荔灣區(qū)中山八路有一個分店，在商場和停車場連接的地方，有一塊閑置的空地。這塊空地最終提供給了廣州市心友心智障礙者服務協(xié)會，作為廣州的公益創(chuàng)投項目之一，為心智障礙青年做職業(yè)培訓。華潤萬家在這個空間里做了一個迷你的超市模擬場景，讓具備條件的心智障礙人士在這里進行訓練，包括刷條碼、協(xié)助結賬、倉庫到專柜的后勤保障和保潔工作等，同時給他們提供畫畫、閱讀、打乒乓球的“活動中心”功能。目前，空間已經(jīng)承接過40多個學員的培訓，其中十幾人到華潤萬家實習，最終有兩人成功簽約，解決了就業(yè)問題。

“讓企業(yè)專門組建一個團隊來運營也不現(xiàn)實，但是企業(yè)有地方，就不要浪費了。這個地方由專業(yè)的組織去運營，大家在這個空間里面各司其職。”徐丹說。

也有個人商戶把慈善空間納入經(jīng)營的。從化區(qū)的“南海食街”是一家開了30多年的老餐廳，承接了當?shù)貛状说募t白喜事。從化的年輕人很多都外出打工，村里留下很多老人。南海食街負責人很樂意把關懷回饋給街坊鄰里，于是就有一個想法：每個月為當?shù)?5歲以上的老人舉辦一桌免費的集體生日壽宴，而每一位參與壽宴的老人，必須有一位家人陪同——商家想通過這個辦法來讓老人多一些陪伴。

疫情期間，徐丹曾擔心過南海食街的經(jīng)營情況是否能讓這個項目持續(xù)做下去，餐館負責人也坦言的確是受到了比較大的影響，但項目至今還在堅持做著。

順勢而為

上善若水，很多人喜歡把廣州的慈善比喻為水。

徐丹也做了類似的比喻。她說，慈善空間應當是如綿綿細雨般“潤物細無聲”的存在?！八坪跏强床坏?，抓不到一個具體的形狀，但就是以各種形式和模樣存在著，默默地給城市帶來一些變化。我們希望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它能夠發(fā)酵出一些東西來?！?/p>

而廣州想要構建的慈善文化與慈善氛圍，表達的正是靜水流深之感。2017年，廣州開始提出創(chuàng)建“慈善之城”的目標，以“人人慈善為人人”為核心理念打造滲到城市細處的慈善文化。在2021年9月1日，《廣州市慈善促進條例》正式施行，首次將廣州“創(chuàng)建慈善之城”的目標以立法的形式加以確定。

慈善離不開錢。廣州市政府和慈善組織提出了不少與錢有關的措施——為優(yōu)秀公益計劃提供資金助力的公益創(chuàng)投、鼓勵扎根和服務本社區(qū)的“毛細血管”項目的社區(qū)慈善基金等。而與它們相比，慈善空間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這是一個少見的和注資無關的項目。

慈善空間的創(chuàng)建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政府對于慈善建設的支持，并非只有資金一種路徑。通過慈善空間，能夠鏈接宣傳資源，搭建更多慈善單元共享的信息平臺，一方面能夠節(jié)約財力和人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為有意參與慈善的人提供一個更有新意的選擇。

2020年，百勝中國旗下肯德基品牌在廣州試點食物驛站，餐廳門口開始出現(xiàn)了裝有肯德基余量食物的冰柜?？系禄澄矬A站會將餐廳當天未售完的食物妥善打包，在每袋食物的包裝袋上標明存入日期、食用指引等信息后進行收集冷凍，供附近社區(qū)有需要的人士免費領取。這樣一來，余量食物能物盡其用，也能為有需要的群體提供援助。

淘金路肯德基，是廣州最早設置食物驛站的一家餐廳。大門左邊的一片區(qū)域用淡綠色的帶有麥穗的墻紙裝飾，墻上顯眼處掛著慈善空間的簡介。冰柜的門上貼著“余量食物領取站”幾個字，注明了免費領取、合理領取，并附有“需重新加熱燒熟煮透方可食用”“食物只可當天食用”等詳細的食品安全提示。

淘金路肯德基食物驛站。圖/受訪者提供

淘金路肯德基食物驛站冰柜里存放的冷凍炸雞，均用保鮮袋密封，并貼有食品安全提示標簽。攝影/本刊記者 龔怡潔

環(huán)衛(wèi)工人正從冰柜中拿取食物。圖/受訪者提供

據(jù)《中國慈善家》了解，對于餐飲業(yè)來說，緩解食品浪費問題一直受到高度重視。依托強大的數(shù)字化能力和供應鏈系統(tǒng)，肯德基對客流和銷售情況可進行精準預估，但受客流、天氣等動態(tài)因素影響，部分餐廳會有少量未售出的余量食物。

經(jīng)過了嚴謹設計和論證，肯德基于2020年9月在廣州等地率先試點推出 “肯德基食物驛站”。在廣州籌備慈善空間項目的時候，肯德基食物驛站項目獲得廣州市公益慈善聯(lián)合會的認可，作為第一批慈善空間上線。企業(yè)發(fā)揮行業(yè)及餐廳渠道資源，廣州慈聯(lián)給予專業(yè)指導，同時鏈接更多助力資源，支持包括食物驛站在內(nèi)的更多慈善項目之中。

“肯德基門口可以免費領取余量食物”，這聽起來很有吸引力。淘金路店旁邊是一家大型超市，門口常有外賣小哥聚集?！案浇用瘛⑼赓u小哥、環(huán)衛(wèi)工人、超市員工都會前來領取，很受周邊市民歡迎?！?/p>

去年，在世界糧食日，肯德基中國聯(lián)動百勝中國供應鏈合作伙伴，以 “肯德基食物驛站”為渠道，在全國35個城市，無償送出2萬份余量食物愛心禮包，其中，為廣州市內(nèi)18家肯德基食物驛站送出超過1500份余量食物愛心禮包。

可以說，廣東肯德基加入慈善空間是順勢而為，而實際上，整個慈善空間的脈絡也是搭建在順勢而為的邏輯之上?！拔覀円簿褪窃跓鸬臅r候為火苗再添一股風的角色?！毙斓ふf。

“加入慈善空間之后，相關人員的本職工作并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赡芄ぷ魅藛T要做更多的工作，但成本是可控的，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毙斓みM一步解釋說，“它的主營業(yè)務又和它自己本身要服務的內(nèi)容息息相關，順勢就可以去為一群人進行服務?！?/p>

沒花錢，卻做起了很多事。對于企業(yè)來說，做公益的門檻也相應降低了。單位和個人更愿意利用現(xiàn)有資源來長期運營公益的一方小天地，如此一來，慈善空間就能長期地做下去。

可持續(xù)之道

疫情三年，也給慈善空間的模式帶來了沖擊。此前，對于慈善空間的構想，還包括對城市實體做由點到線、到面的連接，但在疫情中很多工作不得不暫?；蛘?轉移到了線上來。

廣州圖書館館員李芷筠自2014年起承接視障人群服務的工作，并做了團隊的帶頭人。她告訴《中國慈善家》，疫情確實造成了影響，不僅是先前的觀影、讀書沙龍等不得不改為線上直播方式進行，縮減的經(jīng)費也讓項目的服務拓展被大幅限制。2019年，視障項目能拿到館內(nèi)10萬元的經(jīng)費，但到了2022年，涵蓋多個服務項目的整個業(yè)務組只有4萬元經(jīng)費。

資源的鏈接也是一個重要方面。華潤萬家有關負責人在采訪中表示，“我們設立慈善空間，把心智障礙青年請進商場并提供就業(yè)支持，但這并不是一家單位、一個部門就能決定的事情。只有更多的資源可以加入進來，才能把慈善空間延續(xù)下來。”

全市現(xiàn)在慈善空間超過1000家，如何提質增效、激勵慈善空間發(fā)揮作用，將成為今年慈善空間建設主要著力點。廣州市慈善服務中心負責人透露，今年慈善空間將根據(jù)空間類型分類管理，鼓勵慈善空間運營主體結合實際開展各類慈善活動，引導社會資金支持慈善空間建設，開展好慈善空間宣傳，吸引更多人進入慈善空間，更多場景變?yōu)榇壬瓶臻g。

慈善空間項目的展開，參與其中的各方之間是比肩的伙伴關系?！拔覀兤鋵嵱幸恍┬碌南敕ǎ热缯f促進項目之間的聯(lián)動籌款；在慈善空間中引入更多的志愿服務；還有就是加強技術支持，讓參與方能更高效、更舒適地去做慈善?！毙斓そ榻B道。

大家都在期待，如同紅線織網(wǎng)，如同細雨潤物，慈善空間的脈絡在城市里不斷綿延，善意讓城市更加豐滿，愈發(fā)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