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施果
在汕尾,海風(fēng)交織的夏夜里,似乎少有人獨坐海邊聽潮賞月,人們大多圍坐在街邊的大排檔,盡享夜宵。
汕尾燈火通明的“二馬路”,一面是臟亂的居民樓,坑坑洼洼的水坑倒映著那片安靜的小區(qū);一面是小店騰騰地冒著勾人魂魄的油煙,“噼里啪啦”的煎炒聲淹沒在一片喧囂中。一公里外的海洋,螢藍(lán)色的魷魚仔浮在海面,匯成一條耀眼的星河,細(xì)浪“唰唰”地講著夢話。
兒時,若是睡不著覺,我只需吃一碗“九毛膏”就會乖乖地打盹。九毛膏是每個在汕尾生活過的孩子都念念不忘的東西,是大家在酷暑時節(jié)最需要的甜品。想象一個碗口大的半球體,晶瑩透亮,用手指一戳彈彈的,但又不像果凍那么柔軟,泡在冰水里,調(diào)皮的孩子會倒上一大勺蜂蜜,蜂蜜的甜美與孩子的童真都是最美好的記憶;和藹的老太太會撒一小撮綿綿的白糖,當(dāng)歲月流逝,不再年輕氣盛的她,正留戀白糖一樣淡淡的甜味;喝完啤酒的年輕人大多會加一圈煉奶和綠豆,涼涼滑滑的九毛膏順著嘴溜向胃,感覺自內(nèi)向外散發(fā)著冷氣。一碗一碗的九毛膏下肚,天邊碩大而可愛的白云一朵朵順著風(fēng)遠(yuǎn)去,一道道白花花的海浪消失在沙灘上,看著難熬的酷暑,轉(zhuǎn)眼間便入了秋。
但在深圳,想要自己做成九毛膏很困難,光是原料就不易找到——剔透的九毛膏原型卻不堪入眼,是打撈上來的發(fā)黃的枯草,散發(fā)著海底腥臭鮮明的味道,如鋼絲般堅硬,需要用滾燙的水將草泡軟,把這些草挑揀開,再將九毛草熬制過濾多次后才成為柔韌的膏狀。沉重的外殼被滾燙的水卸下,任性的汁水被熬成了柔軟的小透明。淡淡的清香取代了刺鼻的味道,疊在一起像極了一片平靜的海洋。這時爺爺奶奶便會招呼我們回家,含笑看我吃完,將一星期的疲憊與燥熱一洗而空。
為了與我們住得近,爺爺奶奶放棄了吹拂著海風(fēng)的家鄉(xiāng),從此,那泛著云一樣的浪花和那浪花一樣的云,也只能透過夢拍打在岸邊。天際湛藍(lán),我們暢想著那片千里外的深海近在眼前,感受著味覺的清涼。正是因為爺爺奶奶,我們才得以憑借味覺的方式回一次海邊,這種清爽的愛,與透明的九毛膏一樣清澈。
小時候,我每一次回汕尾都會去家里的祖屋,那是一間早已破落的院子,裂縫一條條爬上脫了粉的墻與木門。昔日的玉蘭花被叢叢野草遮蓋,像是流落人間的仙女。兒時記憶中的院子曾是無比之大的天地,在沉寂的祖屋中,掛著祖輩的照片,而爺爺總是第一時間就帶著我們來這里祭拜先祖,想必也是在懷念自己的父母,以及時隔已久的年華吧。
那年野馬般的風(fēng)暴壓垮了老屋的一角,爺爺奶奶二話不說就掏了錢將老屋修復(fù)原狀。歲月輾轉(zhuǎn),我們盡力維持著老屋年輕時的模樣,這像是某種精神寄托吧,雖說老屋被時間的洪水沖刷,但它藏匿著遠(yuǎn)行游子的安全感,是我們永遠(yuǎn)的“家”。
擁擠的大排檔邊,海風(fēng)清脆的呼喚消失在遠(yuǎn)方。
‖深圳市桂園中學(xué)
‖指導(dǎo)教師: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