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屋檐下（組詩）

油菜花

是誰家的小姑娘

在這豆蔻年華的季節(jié)

身穿金色的小棉襖

一路歡笑著跑出了家門

她們的金色耳環(huán)

在三月的清風里叮當作響

她們金箔般的歌聲

在雨后的山野里旋轉回蕩

陽光灑在身上

她們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在一地的月色里

她們嬌羞如待嫁的新娘

在這美好的春天里

這些純情的鄉(xiāng)下女子

肆意地在天地間舞蹈著

譜寫著一曲春風浩蕩的黃金詩篇

驚 蟄

大風由東向西吹來

整整刮了三天三夜

驚蟄的鳥兒們伸開翅膀

銜一滴雨水在云際里穿行

大冰河從昨夜開始解凍

浩蕩的春水猶如脫韁之馬

坐在故鄉(xiāng)的屋檐下

聽大風把枯樹吹落一地

走在村莊的田野上

看小草從土地上彈出嫩綠的芽兒

身背鏵犁的父親們

吆喝著耕牛們下地了

手握種子的母親們

粗糙的大手撒播滿地的陽光

能有什么事情

比站在這春天的陽光里更幸福呢

聽十里春風浩蕩

看萬畝杏花盛開

芒 種

五月的風

踩著油菜花撐開的金輪

在炊煙升起的村莊里走街串巷

燕子的翅膀劃過林梢

它們好像竊竊私語地

在密謀著一場太陽雨的到來

金露梅、野鳶尾、錢線蓮

這些生長于河湟谷地的草木

憋足了勁道展示迷人的色澤

滿山遍野的洋芋搖曳花鈴

頭裹著淡藍色的紗巾

唱一曲關于這個季節(jié)豐碩的歌謠

長高鳥的叫聲此起彼伏

所有的生命在這雀啼的瞬間

積蓄著蓬勃的力量在土地上挺著腰身

父親們走過田埂

撫摸著在風中舞蹈的麥穗

多么像撫摸著少年時兒子的頭頂

月色灑下一地碎銀

唯有這不肯睡眠的蛙鼓聲

陶醉了多少個莊稼人期待的夢

小 滿

想起這個水靈靈的日子

我就會站在故鄉(xiāng)的田埂上

輕輕地念叨一個女孩的乳名

此時，大地啜飲著瓊漿

酥軟的肌體上萬物生長

每一只雀鳥的啼叫

都會朝著一個不同的風向

正是麥子灌漿的季節(jié)

興奮的麥穗們在風中舞蹈

每一粒麥苞都透著琥珀的光亮

羊群歸來時

鞭聲在暮色里炸響

蛙鼓長一聲短一聲地響起

它們的眼睛里盛滿溫暖的月光

小滿，小滿

孩子們的柳笛聲響遍了山野間

苦菜花

兩株白了頭的苦菜花

站在故鄉(xiāng)貧瘠的山地上

看著殷紅的夕陽

緩緩地落下山崗

月亮升起來

銀色的光亮照著蒼老的臉龐

它們緊緊地依偎在月色里

聽秋蟬們在野地里歌唱

起風了

它們的孩子舉起一把把雨傘

離開了養(yǎng)育自己的村莊

漂泊到遙遠的異地他鄉(xiāng)

看著秋風里搖晃的草莖

淚水打濕了我的粗布衣裳

一株是沉默寡言的老父

一株是操勞一生的親娘

給母親上墳

十年了，故鄉(xiāng)依舊

你墳頭上的青草

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十年了，歲月輪回

飛過天空的雁陣

來了又回，回了又來

清明時節(jié)的雪

覆蓋著通往山里的路

也覆蓋著你單薄的背影

山里的杏樹開花了

站在風雪飄舞的岸畔

仿佛是你年輕時候的模樣

我跪在你的墳頭上

在柴火燃燒的光焰里

又一次感受到母愛的溫暖

大雪落滿了頭頂

那里可是你冰涼的手掌

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我滿頭的白發(fā)

小 雪

最后的一片白樺葉子

昨夜從高處的枝頭落下

翹首以待的那一場雪

終于鋪滿了故鄉(xiāng)的屋檐

雪花撲打著木格花窗

把我從沉睡的夢中驚醒

花喜鵲在屋前的樹枝上雀躍

誰將與滿天的雪花同期而至

從窗隙中伸進來的

是陽光深情款款的柔指

從低矮的灶房里飄來

是母親煮麥粒粥濃香的味道

燃起一爐柴火吧

燒上半壺青稞烈酒

我期盼著與大風推門而入的

是少年時那個叫小雪的女孩

雨中的槐花

在風雪彌漫的高地

你是以怎樣的煎熬

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歸雁的第一聲啼鳴中

你睜開了沉睡的眼睛

仰望著遼遠而深邃的晴空

聽大風在枝頭上吹過

看暴雨從樹葉上落下

倔強的根須扎向大地深處

既然是一棵樹

就要以樹的形象

姿態(tài)傲然地矗立在塬上

在這干旱的高地

每一滴飄灑的雨水

都是滋潤生命的乳汁啊

槐花，槐花

每一樹花瓣上都掛滿淚水

喜極而泣的你們想訴說什么

喜 鵲

一只又一只喜鵲

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

它們中間不知誰叫了一聲

所有的喜鵲

一下子就喊醒了村莊

喜鵲喜鵲喳喳喳

大門上來了個尕親家

孩子們揮舞著柳條

一陣風似的跑出土巷

哼唱著流傳千年的童謠

喜鵲在村子上空飛翔

怒放著一枝枝黑白相間的花朵

它們的翅膀舞起霓裳

它們的嘴巴唱起山歌

鄉(xiāng)親們的心里就蕩漾著吉祥的時光

親家親家你坐下

吃根煙了再說話

馬脖子上的銅鈴叮當

車轱轆的轍印伸向遠方

山里的媒婆婆腿腳真忙

夕陽落下山崗

炊煙升起在莊廓土墻

山里人踩著星光回家

喜鵲們披著月色歸巢

鄉(xiāng)村的夢又把新的一天向往

【作者簡介】楊廷成，漢族，青海平安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文學作品集《雀啼民間》等8部、主編或與友人合編出版文學作品集《低語的塤聲》等10部。獲首屆青海文學獎、第3屆中國長詩獎、第6屆中國當代詩歌獎、第8屆青海省政府文學藝術獎、第5屆青海省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等10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