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花開

白利芳

爹把香椿苗拿回來的時候，香椿苗的樹干只有小春手腕那般粗。

爹刨了個四四方方的坑，把樹苗放在中間，喊，春??！來幫爹扶著！小春丟下手里的沙包跑過來，學著爹的樣子把樹苗立得直直的，因為小春個子小，她用力地往前探著身子。忽然，腳下的土一松，小春往前一撲，趴在對面坑沿上，手里的樹苗卻抓得牢牢的。爹趕緊把她拉起來，說，傻妞你摔疼了沒，咋不松手呢？小春笑著說，不疼，樹苗好好的就行。

看著爹把土一锨一锨填進坑里，壓實，小樹筆直地站著，不扶也不會倒了，小春才松手。爹提了一桶水，慢慢澆在新土上，洇出一個淺淺的坑，爹又封上了一層新土，小樹苗就算栽好了。那年，小春六歲。

小春從爹嘴里，知道這樹苗是香椿樹。小春問爹，我怎么聞不到樹苗香呢？爹笑著說，來年春天，它長出了新芽，用雞蛋炒了可香了，那種香味，就是春天的味道。

第二年快到清明節(jié)的時候，香椿樹發(fā)芽了。清明節(jié)這天，小春跟著爹去給爺爺上墳，看到地旁邊的一棵梨樹，開滿了雪白的梨花。

轉眼到了谷雨，這天中午，小春一踏進家門，就聞到一種特別的香味，娘把一盤黃綠相間的菜端到小春面前，說，餓了吧，快吃飯吧，娘給你炒了香椿芽。

一晃，炎熱的夏天過去了，香椿樹嫩嫩的枝條早就長得肥碩粗壯了。小春要上學了，爹給小春挎上書包，送她上學。爹說，他剛剛找了一個活兒，要去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去很長時間。小春問，很遠是多遠？很久是多久？爹說遠得要坐很長時間的火車，大概等到春天開花的時候，就能回來了。小春仰臉看著爹笑了，那等香椿樹開花的時候，爹一定要回來。爹沒有說話，看著小春蹦蹦跳跳地進了學校。

小春的學校生活充滿了樂趣，她常常在走過香椿樹的時候，想起爹的話，盼著爹回來給爹講小學校的事。

冬去春來，路邊的草又開始綠了，杏花、桃花開得熱熱鬧鬧，爹沒有回來。最后連院子角落幾棵鳳仙花都敗了，爹依然沒有回來。小春問過娘，娘說爹離得太遠回來不方便。小春還想再問，娘就指使她干這干那，好幾次小春看見娘掉淚，就再也不敢問了。

第二年，香椿樹依然沒有開花，爹依然沒有回來……

第三年，香椿樹還是沒有開花，爹還是沒有回來……

第四年，香椿樹沒有開花，爹沒有回來……

第九年，香椿樹開花了，一夜之間，枝條間掛滿了一串串白花花的小花，遠看一簇簇的，很好看。小春心里忽然亮堂堂的，想，爹是不是該回來了？可是，一瞬間，小春的心情又黯然下來，這花，多像清明節(jié)爺爺墳地前的那一樹梨花呀！那一年，小春十五歲，該上高中了。

高中住校，學習任務重，回家的時間短，小春很少去看那棵香椿樹了。每次返校，娘都會給她包里塞一個玻璃瓶，里面是腌制好的香椿葉。娘不知道，那年，看著香椿花開，一樹白花，小春就不喜歡吃香椿了。

高考結束，小春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娘破天荒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遞給小春，小春愕然。娘平靜地說，春啊！面朝北方，敬你爹一杯，你爹在走的第二年就沒了，他是在鑿山修涵洞時為救一位工友，跌入深淵走的。小春的淚簌簌掉下來。

院子里，香椿樹已經高過房頂，長成了大樹。“爹，我不知道香椿樹要很多年才會開花，要是那個春天，香椿樹能開花該多好！”小春仰頭看向一樹香椿花，雪白雪白……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