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里的小神仙

百里寧

白小舟有個煩惱。

但爸媽說，高一的小孩能有什么煩惱，專心學習。

初中同學說，我們的高中生活都很好??！

好朋友說……她不知道她說了什么。

高中校服的好看程度在市里數一數二，新生們在校園里來往，頗為賞心悅目。但這份青春快樂不屬于她，雖然高一已過去半個學期，她在班里還是沒交到幾個親近朋友，無論去食堂還是上學放學都是獨自一人。

不過這不是她最大的煩惱。

有誰，有誰可以聽聽我的心事？

心底微小的吶喊聲像光照進幽深洞穴，了無蹤跡。

周五放學后的校園里人聲熙攘，大家都各自有伴，挽著胳膊或勾肩搭背地說笑，白小舟本來在人流里慢慢走，忽地瞥見某個身影，于是，她停下了腳步，在流動的人群里獨自靜止。

眼淚突然涌入眼眶，她縮緊肩背，頭一次感到刺骨的孤獨。

就在此時她的手觸到校服口袋里的手機。

學校本不許帶手機上學，她一般也不用。但此時她只是強烈需要一根讓自己看起來不算孤獨到可笑的救命稻草，于是想都沒想就掏出放到耳邊：“喂——”

周圍有幾個同學應聲望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但白小舟只能努力裝作在和人通話：“好久不見，今天過得怎么樣？”

拜托了，別讓別人看出來！

“我很好，倒是你，好像不太高興？”

誒？

沒撥電話的手機里居然有人回應？！

白小舟驚悚地把手機撤離耳邊四下張望。是惡作劇嗎？

“你想假裝打電話吧？手機拿太遠可要露餡了呦！”聽筒里有個陽光的男生嗓音，小舟這才想到她的初衷，被迫把手機貼回耳邊，謎之聲音毫不違和地和她聊天，仿佛真是她每日相處的同學。

“你是誰？怎么出現的？到底想干什么？”瞅準一個拐角，白小舟藏身進去質問對方。

“總之我不會害你，我是一個正好路過的小神仙，叫我小黑就好?！?/p>

白小舟瞪著手機一言不發(fā)。

小黑不甘寂寞：“比起我，你好像有更煩惱的事吧？看你連真打電話的人都沒有，在學校沒什么朋友吧？拿我當樹洞豈不很好？”

白小舟還是瞪著手機，但心里慢慢有一點松動。

“你剛才忽然通話，是因為看到前面的那個女生？”

正中紅心。

小舟瞞不下去了?；蛟S是他聲音太過開朗無害，又或許是他聲音中陽光燦爛的味道像她所懷念的那人，讓她深居寂靜中的心不自覺地想要親近。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洛櫻，和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苯K于，她開了口。

洛櫻小舟，從幼兒園到初中的多年好友。洛櫻爽利活潑，小舟靦腆溫柔，不同的兩人卻擁有了無比堅固的友誼。仿佛有天意般，她倆還一同考上了這所錄取分數很高的重點高中，分到同班。

小舟帶著與朋友一起度過美好時光的憧憬步入高中，然而幾次月考重新分班后，兩人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裂隙。

小黑“噢”了一聲：“是不是洛櫻變成學霸，有了更優(yōu)秀的朋友，不理你了？”

“不是?！卑仔≈坶]了閉眼：“成績更好的人是我?！?/p>

幾次月考洛櫻成績慘淡，物理甚至不及格，而白小舟仿佛乘風而起，迅速躍居年級前列。她進了重點班，被老師安排參加競賽和其他活動，日程滿滿，不能在放學后與洛櫻一起回家，直到好不容易想起她，發(fā)微信想約周末見面，卻發(fā)現對方朋友圈成了一條直線。

——被屏蔽了。

她一時不知所措，消息沒發(fā)出去又刪掉，從小到大，從沒有與好朋友吵架、冷戰(zhàn)的經歷。

“那就去直接問她為什么屏蔽你嘛！”

“不用問，她一定怨我，為什么我成績好，為什么我進重點班，而且我很久沒去找她了，現在……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小黑在手機里安營扎寨，從此白小舟在放學路上再也不用裝作打電話，兩人聊著聊著，不覺又過了半個月。

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

每當這么想，她就更加懷念洛櫻。

“你把自己描述得像背叛者，但其實你并不是?！毙『谕蝗徽f：“為了洛櫻，你甚至都拒絕在新班級交新朋友，是吧？”

這都讓他看出來了？白小舟一愣，她確實是這么想的。

小黑繼續(xù)道：“所以，我覺得你們還是當面說開比較好。”按鍵振動幾下，白小舟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震驚地發(fā)現短信發(fā)送的提示。

“你還會發(fā)短信？不對，你發(fā)給誰了？”

小黑有點得意：“當然是給你的好朋友?！?/p>

“什么？！”小舟手忙腳亂點開，但短信無法撤回。她看著“周六上午一起去之前常去的蛋糕房買點東西吧”的短信，絕望地關上手機屏。

“小黑，雖然我同意你住在我的手機里，但沒說你可以亂碰我的東西?！彼Z氣沉了下來。

小黑仿佛還沒意識到風暴將近，繼續(xù)說：“我這是在幫你們，你們難道一輩子別扭下去？”

“別扭下去也不關你事！”白小舟忽然一把按了關機鍵。小黑沒說完的話突兀消失。

白小舟在失眠的夜里想著怎么處理小黑發(fā)給洛櫻的短信，最后她昏昏沉沉睡去，又被敲門吵醒。開門把她嚇了一跳，是洛櫻，提著面包房的紙袋。

“就知道你賴床，打電話也不接，幫你買了，感謝我吧！”她神情淡淡，塞進小舟懷里的面包卻還溫熱。說完轉身要走，小舟喊住了她，在她疑惑眼神下訕訕地提議一起吃。

一盒面包很快分完，小舟終于喏喏說：“洛櫻對不起，能不能不要再生我氣了……”

洛櫻抬頭，也很疑惑：“什么？”

她的樣子不像裝出來的，小舟也有點不解了：“你朋友圈屏蔽我，不是因為生我氣嗎？”她拿出手機點開對方朋友圈的一條直線。

“這個？我最近關了朋友圈，我要少看手機，多花點時間溫書，早點考好了再跟你同班?！?/p>

她竟然是這么想的……

洛櫻抬手敲敲怔愣的小舟的額頭：“你剛才要跟我道歉，不會是要跟我說對不起你不該考到重點班？咱們認識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其實說我不嫉妒你肯定是假的，為什么從同一個初中上來，你成績就比我好那么多？而且我猜你肯定遇到了新朋友，是不是就把我扔到一邊了？”

只聽手機一聲開機音效，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我保證她沒有，她甚至還為你拒絕交新朋友呢！”

“小黑！”兩個女生一起叫出聲，然后面面相覷：“你怎么也認識他？”

“想不到吧！”手機里的小神仙聽起來像是伸了個懶腰，“一個月前我住在洛櫻那里，她對我說她有個很好的朋友，但升高中后對方變得很優(yōu)秀，感覺離自己越來越遠，最近都不怎么聯系了，她很苦悶，想和對方談談，但總是找不到機會?！?/p>

白小舟恍然大悟：“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你們都在向對方努力，我覺得我有必要幫你們一把?，F在我也該退居幕后啦。”

屏幕閃了閃，離開時手機里小黑的聲音變得仿佛飄在虛空中：“不過我還是會回來看你們的，要加油啊！”

我們會的。

兩個女孩望著虛空中并沒有形體的陪伴者，在心底向對方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