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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師書札

      2023-07-06 00:16:51賈九峰
      上海文學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林譯評傳鄭先生

      賈九峰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讀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錢鍾書、陳子展、鄭朝宗等著名學者寫給我的大學老師張俊才先生的書札。彼時,張老師正師從薛綏之先生攻讀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課程,并在薛先生的指導下編選《林紓研究資料》。上述幾位學者都對林紓有過研究或有較多的了解,因此,張老師便不時向他們請教,有時也將自己編寫的資料乃至后來完成的學術(shù)專著呈請他們指正,于是就有了這些學者給張老師的書札。捧讀這些浸染著歲月風塵的書札,我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我首先被這幾位學者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謙遜的處事準則與高卓的品德風范所感動。他們都是譽滿華夏的一流學者,而張老師當時還僅是一位在讀的研究生。但他們對張老師提出的疑問和要求卻都一一解答,態(tài)度是那么認真負責,作風是那么平易親切,想來張老師當年讀著這些來信時,一定有如沐春風之感。同時,我又為當下我國源遠流長的尺牘文化的零落而感到悲傷。過去人們異地之間的交往,最主要的渠道就是尺牘亦即書札。尺牘不僅融應用性與文學性于一體,而且由于是手寫因而必然以其獨有的方式呈現(xiàn)出書寫者的學養(yǎng)、情趣、個性乃至音容笑貌。唯其如此,傳統(tǒng)尺牘的問候語中常常有“見字如晤”一語。然而,在當下資訊極為發(fā)達的“現(xiàn)代”,傳統(tǒng)的手寫紙質(zhì)書信幾近絕跡,傳統(tǒng)的尺牘文化也隨之黯然地落下帷幕。這或許是歷史進步必須做出的犧牲?然而這畢竟太令人傷感了。于是,捧讀張老師保存的這些前輩學者的書札,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在出席一種儀式,一個憑吊即將逝去的尺牘文化的儀式。

      征得張老師的同意,我將這些前輩學者的書札介紹如下,以便大家都能對這些曾經(jīng)的學界泰斗作一次“見字如晤”式的拜訪。

      錢鍾書先生書信兩封

      張老師保存的錢鍾書先生書信共兩封,分別寫于一九八一年五月三十一日和七月十七日。

      一九八○年九月,時年三十五歲的張老師從塞北張家口來到地處魯西的山東師院聊城分院,師從薛綏之先生攻讀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課程。入學不到兩個月,薛先生在參加了“中國現(xiàn)代作家作品研究資料叢書”的編選會議之后,便將自己承接的林紓研究資料的編選任務交由張老師完成。林紓是清末民初中國最負盛名的文學翻譯家,胡適曾稱他是“中國引進西洋文學之第一人”。林紓一生翻譯的外國作品多達一百八十余種,其中有近五十種都是世界名著,因此林紓又有“譯界之王”的美譽。但是,由于林紓不通西文,他的翻譯方式是請他人口譯,自己則“耳受手追”。這樣,林紓的翻譯對外國作品就有了兩層迻譯的過程:一層是口譯者將西文迻譯成中文口語,另一層是林紓再把中文口語迻譯成文言文。加之與林紓合作的口譯者外文水平也有高有低,因此林紓的翻譯確有不少缺陷,最主要的是對原著時有刪節(jié),有的地方譯得不夠準確。但是,由于林紓本人是文學家,他能以文學家對文學獨有的敏覺去感悟西方的文學作品,這又使得林紓的翻譯從總體上看有較高的文學水準?!拔逅摹毙挛幕\動期間,林紓曾挺身而出,反對新文化陣營全盤否定文言文和儒家文化的主張,遭到了新文化陣營的嚴厲批判。此后,常有人隨意夸大林譯的缺點,把它說得一文不值。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錢鍾書先生發(fā)表了一篇廣有影響的論文《林紓的翻譯》。錢先生這篇論文從翻譯的最高境界是“化”、翻譯能起的作用是“媒”、翻譯難以完全避免的弊病是“訛”、林譯的“訛”既源于對原文的刪節(jié)也包含有對原文的增補、林譯的文體并不是狹義的古文而是富有彈性的文言等不同角度對林紓的翻譯進行了全面精辟的論述。他特意指出:“林譯除迭更斯、歐文以外,前期的那幾種哈葛德的小說也頗有它們的特色。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寧可讀林紓的譯文,不樂意讀哈葛德的原文。理由很簡單:林紓的中文文筆比哈葛德的英文文筆高明得多。”讀了錢先生的這篇論文后,張老師十分欣喜。他不僅決定要將錢先生此文收入他正在編選的《林紓研究資料》之中,而且給先生寫信,匯報自己目前所進行的工作,期望得到先生的指點。不久,張老師編成了《林紓研究資料目錄索引》,這也是必須收入《林紓研究資料》之中的一個材料。為了使自己編寫的《索引》盡可能完備,張老師特意把它油印出來,發(fā)給全國包括錢鍾書先生在內(nèi)的諸多學者請求審閱補正。于是,這就引來了錢先生的如下兩封來信。錢先生第一封信寫在《文學評論》的信紙上,從右至左,豎寫,內(nèi)容如下:

      俊才同志:

      所內(nèi)轉(zhuǎn)到來信和資料,方知你以前曾寫信給我,我沒有收到。有關(guān)林紓的問題,我已十多年未接觸。我當時寫那篇文章,就感覺到一切寫林譯的文章,都有兩個缺點:(一)對于西文原著缺乏認識(更談不上研究);(二)對于中國的文言文缺乏認識(也談不上研究)。希望這幾年來在(這)兩點上有所改進。我那篇文章收在七九年出版的《舊文四篇》(上海古籍出版社),比在刊物上發(fā)表的原稿充實一些,八九年前有美國人的譯本,我已扔掉,也忘記那刊物的名號了。此外,無可奉告。匆復,即致敬禮。

      錢鍾書,五月卅一日

      在信紙上方的空白處錢先生補寫了如下幾行小字:

      《林紓的翻譯》不是《林琴南的翻譯》。對原文不懂或不很懂而評論翻譯,似乎是中國特有的現(xiàn)象?!皭矍轱L趣”等,是原作者的東西,論翻譯者時該指出他對原作能達出多少。

      此信僅三百余字,卻意義重大。它不僅補充說明了《林紓的翻譯》一文在后來的增訂和出版情況,而且對長期以來林譯小說研究中存在的兩大“缺點”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坦白地說,錢先生所批評的兩大“缺點”對許多研究者來說,恐怕是終身都無法“改進”的,因為一個人既要對西文原著又要對中國的文言文都有較深入的認識和研究,這是一個很難達到的學養(yǎng)高度。問題是,“五四”以降特別是一九四九年以后,一些人的學術(shù)研究越來越降格為政治的附庸:只要研究對象是所謂的正面人物,他就一味地唱贊歌;只要研究對象是所謂負面人物,他就肆意地潑臟水。如前所述,林紓由于反對過“五四”新文化運動,他在政治上早就被定性為“封建復古派”,因此,許多人對林譯小說的評論基本上都屬于簡單粗暴的丑化和否定。正因為這樣,錢先生對林譯小說研究中久已存在的兩個“缺點”的批評,實際上也是對把學術(shù)研究降格為政治附庸的極左路線的一種批評。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那個各行各業(yè)都在撥亂反正的年代里,這無疑是相當重要的。錢先生對上述兩個“缺點”的批評可謂直來直去、毫不隱晦。錢先生對從事林譯小說研究必備的學養(yǎng)的強調(diào),也隱含著他對某些研究者資質(zhì)的鄙視。在這里,錢先生直率、認真、自信乃至不無狂狷的個性風采也躍然紙上。

      在上封信的“補白”中錢先生有“《林紓的翻譯》不是《林琴南的翻譯》”一語,這需要稍作說明。張老師在打印《林紓研究資料目錄索引》這個材料時,他們學校打印機的字盤上沒有“紓”這個字,而“紓”字出現(xiàn)的頻次又很高,倘一律用手寫添改,會影響油印件的美觀。當時若要買到“紓”這個字,還須專門到濟南的鉛字廠走一遭。為了爭取時間,張老師遂決定先將“林紓”二字一律改為“林琴南”打印。因此,收到錢先生的來信后,張老師給錢先生寄去一信,對上述情況作了說明。稍后,張老師又給錢先生寄去一信,報告了自己新發(fā)現(xiàn)的一些林紓資料,這樣就收到了錢先生的第二封來信。這封信寫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信紙上,同樣是從右至左,豎寫,內(nèi)容如下:

      俊才同志:

      上次信收到后,因事忙又實在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提供,遂未復,歉甚!我在第一次信里就告訴你我的情況:對于林紓的東西已十七八年未接觸。我手邊既沒有書,也沒有功夫出去查問。只因你有新發(fā)現(xiàn)而為你高興,并致祝賀。匆復,即致敬禮!

      錢鍾書,十七日

      在錢先生第二封來信的左下角,張老師有如下附注:“八一年七月二十日收到錢鍾書先生信。”一九八一年,錢先生已七十一歲高齡。這兩封信,錢先生均用毛筆書寫。落款他的名字“錢鍾書”三字合體,是他書信的慣例。毛筆是柔軟的,錢先生的心也是柔軟的,可他寫下的每一個字卻在柔軟中透出溫和的堅韌。我仿佛看到一位不卑不亢、安靜內(nèi)斂、孤直從容的學者,俯身在夕陽斜照的書桌上,開誠布公地書寫著自己心中的話語。又過去四十年,張老師依然完好地保存著包括錢先生在內(nèi)的諸位前輩的信札。如此深情的保護使得前輩學者的風骨,如同一支人性與文化的炬火,在下一代學人身上得到艱難的庚續(xù)。唯其艱難,彌足珍貴。

      陳子展先生書信三封

      張老師保存的陳子展先生書信共三封,其中前兩封是由陳子展先生親筆書寫的,分別寫于一九八一年七月十六日和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五日。第三封是由陳子展先生的助手代寫的,時間是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五日。

      陳子展先生生于清末戊戌變法運動發(fā)生的一八九八年,迨一九八一年和張老師有書信往還時,已是八十三歲的學界耆宿了。陳先生早年是以他的雜文寫作享譽文壇。他以湖南人特有的辛辣與犀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雜文界為自己贏得了與魯迅享有同等稿酬的待遇。他同時是一位較早關(guān)注近代中國文學發(fā)展的學者。一九二九年他即在中華書局出版了《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一書。到一九三○年他又以陳炳堃之名在太平洋書店出版了《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一書。在這兩部著作中,陳先生對林紓及近代中國翻譯文學都有較多論述。后來陳先生受聘為復旦大學教授,雖然他的主要精力已用在《詩經(jīng)》《楚辭》研究上,著有《詩經(jīng)直解》《楚辭直解》兩部大書,但他執(zhí)教的復旦大學中文系卻在一九六○年由中華書局出版了一部《中國近代文學史稿》。這是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前中國高校出版的唯一一部中國近代文學史著作,其中亦有較多篇幅論及林紓的翻譯與創(chuàng)作。正因如此,張老師在編選《林紓研究資料》的過程中便主動致函陳先生,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和指導。于是,就有了陳先生對張老師的如下復信。這信也是用毛筆從右至左豎寫的:

      俊才同志:

      來示敬悉。你從薛綏之先生從事于現(xiàn)代文學研究,目前所選專題是林琴南這位桐城派最后一個古文家。他又是介紹西洋文學小說部分最早最多的一個譯作家。因為他在“五四”運動時期反對過胡適之錢玄同提倡白話文,至為中青年新文學所忽視。其實他在中國新文學發(fā)展史上是一個先驅(qū)者,林譯小說在今后還是有存在價值的。但看他每一種譯作自序,對于西洋文學之了解,對于文學上之見地,就知道他在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確是一個不可埋沒的人。我于他無甚深切之研究,于你的專題研究自愧不能有纖芥之幫助,有負厚望,奈何奈何!匆復不具。敬頌著祺。弟陳子展手上,一九八一年七月十六日

      這封短信僅有二百六十八字。信中有幾處信息值得梳理,不容忽視。關(guān)于林紓,陳先生觀點有四:一、林是桐城派最后一位古文家;二、林雖為新文學所忽視,但他在中國新文學發(fā)展史上是一個先驅(qū)者;三、林是介紹西洋文學小說部分最早最多的譯作家,林譯小說在今后仍有存在價值;四,因其對西洋文學之了解及對文學上之見地,林在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確是一個不可埋沒的人物。陳先生的上述觀點中,除第一條林紓是否派歸桐城目前學界尚有爭議外(但這不影響爭論雙方都認同林紓為“古文殿軍”),其他幾點都已是今日中國近代文學研究界的共識了。再進一步說,這些觀點在一九四九年之前的中國文學研究界也已有人陸續(xù)提出了,其中就包括陳先生。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始的那個特定時空中,人們思想上的禁忌依然很多,當時新出版的多種《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依然認定林紓是頑固的“封建復古派”。在此背景下即使是重申上述這些觀點依然是需要學術(shù)勇氣和定力的。我想,張老師的導師薛綏之先生之所以在當時那種背景下毅然決定指導張老師研究林紓,他對林紓的看法應該與陳先生是一致的。而張老師也明顯地受到了這些前輩的影響,在大約五年后開始撰寫的《林紓評傳》中特辟一章“譯業(yè)貢獻”,專論林紓翻譯事業(yè)的歷史意義,并借用他人之語將林紓評價為中國新文學的“不祧之祖”。而這一評價,目前也已成為林紓研究界的共識了。

      從陳先生給張老師的第一封復信中,我們不難看出陳先生確是一位難得的博學、謙和、熱情、風趣的老人。他要年長張老師幾近半百,可他復信的落款竟然是“弟陳子展手上”,真可謂古風猶存!他滿腹經(jīng)綸,可他竟自謙自己對林紓“無甚深切之研究”,對張老師的課題亦“不能有纖芥之幫助”,并連聲感嘆“奈何奈何”。其實,陳先生對張老師的課題是一直記掛在心的,因此,到了一九八二年五月間,當陳先生了解到香港某刊物有研究林紓的論文后,便主動給張老師去信予以介紹。這就是陳先生寫給張老師的第二封信,內(nèi)容如下:

      張俊才先生:

      先后示件敬悉。尊處正在編選《林紓研究資料》,采訪之廣,不吝勤勞。詢于芻蕘,愚實惶愧!三十年代以后,已不復留意晚近中國文學,孤陋寡聞,無可貢獻者,非故意作態(tài)而不為也。頃見一九七九年短命之香港《開卷月刊》三號(主編李文健,社址香港軒尼詩道四八一號五樓B四八一·四/F·B),有林澤介紹劉季伯于《譯余漫談》之外又一新作《新譯余漫談》中有三篇介紹啟蒙時代的中國翻譯界前輩《包天笑與中國翻譯小說》《不識外文的翻譯家林琴南》《林紓與現(xiàn)代中國翻譯小說》,頗有資料性,特別值得一讀的。不知尊處搜集到否?林澤、劉季伯、李文健,愚皆不知其為何許人也,但知劉書系香港大光出版社出版耳。

      匆復不一,即頌撰祺。弟陳子展手上,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陳先生介紹的這幾篇資料,張老師當年曾依據(jù)陳先生提供的線索在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搜尋,遺憾的是未能找到。因未讀到原文,不詳具體內(nèi)容,因此終未收入《林紓研究資料目錄索引》之中,張老師常為此感到深深地不安。

      收到陳先生第二封來信之后又過去半年多,已是一九八二年的年底了。再過半年張老師就要完成研究生學業(yè)正式畢業(yè)了。薛綏之先生頗想屆時請陳先生來主持張老師的畢業(yè)論文答辯,但又不知陳先生的身體狀況是否允許,于是囑張老師試探性地問一問。孰料再接到陳先生來信時,來信已不是陳先生的手筆,而是由他的助手徐志嘯先生代筆的。此信寫于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五日,張老師同樣珍重地保存著。信中告知陳先生骨折臥床,故不能應邀主持張老師的論文答辯了。就這樣,張老師與陳先生終竟緣慳一面,未能當面親炙陳先生的學人風采。這里,我姑且抄錄一段陳先生的年輕同事陳允吉的文字,再現(xiàn)陳子展老先生的學者神采:“那時常熟路以西、烏魯木齊路以東的長樂路尚未拓寬,路面狹窄猶如里弄,行人很少,也沒有車輛來往,很幽靜。陳先生自言‘門無車馬之聲。在常人看來,‘身居里巷一隅,門無車馬之聲,是寂寞了些,但對陳先生而言,卻是做學問極好的環(huán)境。在春夏間,有時942號大門開著,我就從大門進去,要經(jīng)過一個院子,院子里種了幾簇夾竹桃,開滿紅紅白白的花,微風吹過,花瓣落地,悄然無聲,看到陳先生在屋子里站著查考圖書的身影,由此更能體會到他治學境界之高?!?/p>

      鄭朝宗先生書信六封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母校廈門大學的海濱,在沙灘上悄悄落淚,那一定是我想念著那些愛我但不在人世的老師,其中首先是鄭老師。他是一個真正影響過我,真正在我的心坎中投下過寶石的人。他寫給我那么多書信,可惜大部分都留在滄海的那一邊。盡管如此,他的名字還是伴隨著我浪跡天涯。無論是飛行在白云深處,還是航行在波羅的海的藍水中間,我都會突然想起他的名字。在天地宇宙的博大蒼茫之中,他的名字和其他幾個溫馨的名字就是我的故鄉(xiāng)。”這是著名學者劉再復先生寫在《緬懷鄭朝宗老師》中的一段話。我在此引用,是想說明那些真正的學者并不會因為我們的少知而減弱他們的地位與影響。

      鄭朝宗先生一九一二年出生于福建福州,一九三六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外文系。后赴英國劍橋大學攻讀現(xiàn)代小說博士學位,歸國后長期執(zhí)掌廈門大學中文系。在清華讀書時,錢鍾書系鄭先生的高年級學長,迨一九四○年代初,倆人又同住上海,過從甚密,遂成終生好友。一九四八年《圍城》出版后,有人妄作批評,鄭先生即發(fā)表《〈圍城〉與〈湯姆·瓊斯〉》一文予以公允評論,錢鍾書因此稱鄭先生為《圍城》的“賞音最早者”。一九七九年錢鍾書先生的大著《管錐編》出版,鄭先生即在廈門大學招收《管錐編》研究生,開“錢學”研究之先路。一九八○年鄭朝宗評論《管錐編》的著名論文《研究古代文藝批評方法論上的一種范例》發(fā)表后,錢鍾書特意致信說:“感激之情,不亞于慚愧之情,而嘆服之情,又不亞于感激之情。”和諸多前輩學者一樣,鄭先生也是集作家、學者于一身的典范。就作家而言,鄭先生特別擅長散文創(chuàng)作,出版有《護花小集》《夢痕錄》《海濱感舊錄》等散文集。就學術(shù)而言,鄭先生出版有《小說新論》《歐洲十大名著及作者》《西洋文學史》等專著或教材,編譯過《德萊登戲劇論文選》,并和他的研究生合作出版了《〈管錐編〉研究論文集》。

      張老師和鄭先生的聯(lián)系也始于他編選《林紓研究資料》時期。大約是一九八一年春,張老師了解到福州市文聯(lián)主辦的刊物《榕花》上刊有一篇評論林紓的文章《翻譯界的奇人》,作者是鄭朝宗,便向薛先生做了匯報。薛先生聽后立即指示:鄭先生是廈門大學中文系主任,他是國內(nèi)少有的一位學貫中西的大學者,他的文章務必找到,最好能收到咱們編的書中。于是張老師便冒昧地給鄭先生寫信索要此文(信寄廈大中文系)。但鄭先生并無回信。一連寫了兩三封信,鄭先生始回信并寄來此文。在回信中鄭先生說此文屬一般的雜談介紹之文,不適合收入你們的研究資料之中,所以一直未寄。鄭先生此文后來確實未收入《林紓研究資料》之中,但張老師由此卻與鄭先生建立了聯(lián)系,以后他編成的各種單篇林紓資料都會先寄鄭先生征求意見。到了一九八三年六月,張老師和薛先生共同署名編選的《林紓研究資料》正式出版了。薛先生想找一個人寫篇評論向?qū)W界推介此書,考慮到錢鍾書先生曾說過研究林紓須既通西文又通古文,他們覺得最好能請鄭先生來寫此文。這樣,張老師又冒昧地給鄭先生寫信提出請求。鄭先生的第一封信今已不存,這樣保存下來的鄭先生寫給張老師的前三封信都是因?qū)戇@篇評論而發(fā)的?,F(xiàn)將這三封信依次介紹如下。第一封信寫在廈門大學的信紙上,時間是一九八四年四月五日:

      俊才同志:

      大札及惠贈《林紓研究資料》一書早已收到,謝謝。我因患高血壓病,臥床數(shù)月,致稽裁答,敬祈原諒。

      琴南先生系本省現(xiàn)代開風氣之先的一大人物,其所作詩文及翻譯小說,大部分均有重大藝術(shù)價值,自魯迅以下無不受其影響。過去有些人只因他反對新文化運動,便把他一筆抹殺,給予種種丑詆,這是以一眚掩大德的不公正行為,無足稱道。對于這樣一位文藝界偉人,我們福建人熟視無睹,而林公的子孫也大都屬于“不克家”之流,遂使他的名字幾于湮沒!現(xiàn)在竟由外省人薛綏之先生和您來為他主持公道,我曾告訴責任編輯陳公正同志這是“閩人之羞”!當然,錢鍾書先生寫的那篇《林紓的翻譯》,已在一個方面為林公講了公道話,使謬悠之口不敢再妄肆雌黃了。

      承您好意推薦我給這本研究資料寫篇評介文章,我自然很愿意。但因久病體羸,不敢多看書,資料未及細看,未便貿(mào)然操管。請稍假以時日如何?

      聽說您已著有《林紓評傳》一書,不知何日可問世?

      匆肅,即頌著祺!

      鄭朝宗,四月五日

      第二封信寫在傳統(tǒng)的豎式信紙上,時間是一九八四年十月二十四日。信中告知張老師書評已寫就,并附贈一冊他帶領(lǐng)他的研究生共同撰寫的“錢學”研究大著《〈管錐編〉研究論文集》:

      俊才同志:

      四月間接奉大札,囑寫書評,因病兼忙,無由實現(xiàn)。國慶前夕得數(shù)日之暇,急草一篇,題作《評〈林紓研究資料〉兼論林紓對世界文學的貢獻》,共五千余字,遵臺命投本省刊物《福建論壇》,大約年底可發(fā)表。一俟出刊,即當奉呈請教。

      附寄拙編《〈管錐篇〉研究論文集》,到乞登入。

      專肅,即頌著祺。

      鄭朝宗,十月廿四日

      第三封信仍寫在傳統(tǒng)的豎式信紙上,時間是一九八五年的元旦:

      俊才同志:

      新歲伊始,敬祝健康愉快!《福建論壇》第六期已出版,附寄一本供評騭。拙作中某些公正之頌詞被降低調(diào)子,林譯佳例亦被刪去以省篇幅,編輯同志有此權(quán)力,只好聽之。今后我仍將為引起閩人對林紓一生成就之重視而貢獻綿力,愿與足下共勉之。

      專肅,即頌著祺。

      鄭朝宗,元月一日

      人世間有些事是永遠無法逆料的,因而它給人造成的遺憾也就是永遠無法彌補的。請鄭先生給《林紓研究資料》寫評論是薛先生的主意,可鄭先生告知評論已經(jīng)發(fā)表的信件發(fā)出僅僅半個月后,薛先生卻因心臟病突發(fā)而猝然辭世。據(jù)張老師說,薛先生的身體本來不錯,但他的工作太緊張了。一九八四年下半年,薛先生已經(jīng)從聊城師院調(diào)至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所工作。到此年年底,薛先生同時忙碌著三件事:一是帶領(lǐng)他的助手為長達八十萬字的《魯迅雜文詞典》定稿,他審閱,助手分別負責修改和核對引文;二是應邀審閱山東師大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的畢業(yè)論文并主持答辯;三是協(xié)助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所的領(lǐng)導制定下一個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如此超負荷地工作,已使薛先生的身體感到不適,但他未在意,結(jié)果在赴山東大學開會途中病發(fā),雖然當即送往醫(yī)院,但兩天后竟不治身亡。薛先生突然辭世后,張老師和他的同學們都迅即趕赴濟南協(xié)助治喪。薛先生的后事料理完畢,張老師方給鄭先生回信并報告了薛先生辭世的消息。鄭先生接信后也立即復信,這就是張老師保存的鄭先生第四封來信,時間是一九八五年一月三十日:

      俊才同志:

      捧讀大札,驚悉薛綏之先生不幸因病仙逝,老成凋謝,曷勝哀悼!我與薛先生雖無一面之緣,但耳名已久,又曾拜讀所編之書,深佩其治學嚴謹,對后進大力提攜,此種精神將與日月爭光,永垂不朽。逝者已矣,今后興學重擔落在中青年學者肩上,相信英俊如兄,必能盡傳薪之職,使薛先生含笑于九京也。

      我患高血壓病已數(shù)年,時作時愈,家人細心維護,得延殘喘至今,然亦憊不能勝,徒食粟而已,知注特告。

      新春瞬屆,希注意攝衛(wèi)。專肅,即頌

      著祺

      鄭朝宗,一月卅日

      鄭先生的這兩封信前后相隔僅半個月,信紙書寫格式相同,但信札的內(nèi)容讀來卻令人唏噓掩面。上輩學者之間的惺惺相惜,猶如霽月光風,照亮后學。在張老師保存的鄭先生第一次來信中,鄭先生即有這樣一句問話:“聽說您已著有《林紓評傳》一書,不知何日可問世?”在這句問話旁邊,張老師當年整理這些書信時曾加了這樣一段附注:“大約是陳公正先生轉(zhuǎn)告說的,其實不是‘評傳,而是‘論稿。不過倒真想寫個‘評傳,‘論稿就不搞了。現(xiàn)在借備課之機,廣泛看各種‘評傳,以資借鑒?!痹谶@封傷悼薛先生猝逝的來信中,鄭先生又說:“逝者已矣,今后興學重擔落在中青年學者肩上,相信英俊如兄,必能盡傳薪之職,使薛先生含笑于九京也?!毖ο壬o世前,張老師已就《林紓評傳》的寫作計劃與薛先生溝通過,薛先生囑咐他抓緊完成。薛先生辭世后,鄭先生的諄諄教誨更使他不敢稍有懈怠。他那時剛到河北師大任教不久,在教學上尚屬新手。白天的時間基本上全部用在教學上,一到晚間便趁夜深人靜之時伏案寫作,至一九八六年底,一部二十六萬余字的《林紓評傳》書稿就完成了。書稿完成之后,張老師又想到了鄭先生,想到了鄭先生對這部書稿的牽掛,因此他再次給鄭先生去信,想請鄭先生在身體條件許可的前提下幫助審閱一下書稿,如果質(zhì)量能達到出版要求,則請鄭先生賜一篇序文。鄭先生接信后要求張老師先把書稿寄過去,他閱讀之后再作決定。這樣,到了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四日,鄭先生將書稿與寫好的序言一并寄回。同時寄來一信,這是張老師保存的鄭先生的第五封來信:

      俊才同志:

      大作《林紓評傳》拜讀訖,序文于昨日寄上,想可與此札同時到達。衰病纏綿,不耐久坐,勉強操管,潦草特甚,敬祈原諒。大作力透紙背,可知用力甚勤,無任欽佩。關(guān)于短篇小說部分,著墨微嫌過多,稍近煩瑣,能否稍加精減?余不一一。專布即頌

      文祺

      鄭朝宗九月二十四日

      此信寄出后,鄭先生前往福州料理私事。其間據(jù)友人告知序文中提及的王元龍聯(lián)句原文,又專復張老師一函訂正。該信寫在隨身攜帶的廈門大學信紙上。內(nèi)容如下:

      俊才同志:

      兩星期前寄上《林紓評傳》稿及拙作序文,諒已到達。頃來福州料理私事,明日即返廈。據(jù)此間友人告知:王元龍所書聯(lián)句原文是“座上豈容涼血輩,此間大有熱心人”,前函有誤,請即更正。

      專布,即頌

      秋祺

      鄭朝宗,十月十七日

      張老師撰寫的《林紓評傳》一九八七年就定稿了,但由于受商業(yè)化思潮的影響,遲至一九九二年才由他的母校南開大學出版社出版。出版后即獲中國近代文學研究界普遍好評,至二○○七年又由中華書局出版了增訂本。無論是在初版本還是增訂本的后記中,張老師都鄭重地寫下他對鄭朝宗先生的感謝和思念。在《林紓評傳》的初版(南開大學版)后記中張老師寫道:“我尤為感念的是為此書寫序的鄭朝宗先生。我與鄭先生至今尚未謀及一面,但在衰病纏綿不耐久坐的情況下,他不僅及時審閱了全部書稿,還撰寫了對后學頗多獎掖之辭的序言。不才如我,何以報答諸師友的如此厚愛和關(guān)懷!”在《林紓評傳》的增訂版(中華書局版)的跋文中張老師又繼續(xù)寫道:“《林紓評傳》初版本的序言,是著名學者鄭朝宗先生寫的。這次我保留了下來。不是因為鄭先生在序言中對我頗多獎掖之詞,而是因為那序是鄭先生在身體日漸衰弱的情況下寫成的。而我,不僅那時與鄭先生未謀及一面,而且直到鄭先生辭世也未能與他謀及一面。這是我一個永久的悔,留著這個序,是我對鄭先生的一點憶念?!?/p>

      對先生們最好的憶念,便是恪盡“傳薪之職”,使得“治學嚴謹,提攜后進”的精神永得與日月爭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十年來我的恩師俊才先生循著前輩們的足印,在這條綿延不絕的傳承路上初心如炬,艱辛跋涉,勇毅向前?!读旨傇u傳》之后,張老師還陸續(xù)出版了《頑固非盡守舊也:晚年林紓的堅守與困惑》《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主潮論》《叩問現(xiàn)代的消息》《中國近代文學研究概論》等學術(shù)著作。吾師有此學行,亦可告慰他一生感佩的諸位恩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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