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亞東與坂本龍一相遇

張有待

我總覺得張亞東身上和坂本龍一有著某種相似之處，亞東曾經(jīng)跟我說教授是他的精神支柱，這么多年來是教授的音樂成就了今天的他，而坂本龍一也早就知道這位非常有才華的中國年輕音樂人。上世紀90年代末教授曾經(jīng)給我寫信說他非常喜歡王菲的聲音，希望能有機會和她合作，并且給我寄了一首他給女兒坂本美雨錄的單曲，我后來親手交給了亞東，雖然當年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但是幾年之后在張亞東的個人專輯《潛流》中，他和坂本美雨合作了一首“All I Have”，在這次合作中，坂本美雨對亞東的才華贊不絕口，自然也傳到了她父親的耳中。

2018年，在坂本龍一對北京短暫的訪問中，我特地帶教授去了張亞東的工作室，亞東第一眼見到教授的時候，激動地一步上前抱住他，教授也突然變得像一個孩子一樣開心，兩人一見如故。他們先是聊起教授的女兒坂本美雨，教授拿出手機給亞東展示美雨和孫女的近照。在亞東的工作室里擺滿了他收藏的各種樂器，教授環(huán)視著他熟悉的不同型號的電子合成器，對擺在一邊桌子上的叫不出名字的來自不同國家奇怪的打擊樂器充滿好奇，他最喜歡敲打金屬和木質(zhì)的小物件發(fā)出聲響，亞東對教授說他最近每天都在練習打鼓并且為教授打了一段，然后向教授展示一種叫做“蚊香”的镲片，教授用手指在镲片上輕輕地摩擦，發(fā)出金屬震動的聲音，就像他在那個武漢制造的镲片上摩擦發(fā)出的聲音一樣。最后告別的時候教授興奮地讓我轉(zhuǎn)告亞東，他要送給他一臺樂器公司為坂本龍一定制的合成器，這世界上只有兩臺。這時候亞東有些羞澀地讓我問教授，能不能為他正在籌備的王菲的新專輯創(chuàng)作一首歌，教授遺憾地說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放棄創(chuàng)作流行歌曲了，因為已經(jīng)不寫有旋律的音樂了。幾個月后，教授從紐約給我發(fā)來信息說他在整理他過去的手稿的時候，在文件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他在2001年5月15日為王菲寫的一首歌的五線譜，當時他正在籌備他的新專輯，時間過去太久連他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了，這真是一個無比神奇的故事，希望有一天我們能聽到這首神秘的歌。

雖然那次是張亞東和他的偶像坂本龍一的第一次見面，但是兩個人的感覺卻像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再次重逢，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回顧一下在2001年，張亞東在我的節(jié)目里是如何評價坂本龍一和他的音樂的。

有待：我知道給你影響最大的一位音樂家就是坂本龍一，能說說他對你的影響嗎？

亞東：我個人認為坂本龍一是一位非常適合這個時代的音樂家。我最早了解他就是通過《末代皇帝》，我以前不太知道《末代皇帝》的音樂是他寫的，影片最后的時候他寫的那一段音樂在我看來，包容了無數(shù)的信息，首先他有爵士的和聲、有東方的音調(diào)和東方的氣質(zhì)，但是又有純西方的技巧，里面有很多完全是爵士的和聲，也有一些下滑音不停地就像是一聲一聲的嘆息，完全在情感上征服了我。

坂本龍一帶給我一個觀念的變化，我以前老覺得不管是古典音樂還是現(xiàn)代音樂，外國人在技術(shù)上都很好。雖然中國人也一樣好，但有著不同的方向，因為中國一向是不注重和聲的，它是一個單旋律的音樂結(jié)構(gòu)，比較突出主旋律，而西方是一個復(fù)調(diào)式的結(jié)構(gòu)，它是比較科學(xué)的，這個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而是完全不同的體系?？赡芪矣X得西方的音樂更能表現(xiàn)出不同層次的那種情感，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是中國人，可能做不了像外國人那樣的音樂，但是當我聽到坂本龍一的時候，我就想他也是東方人，為什么他可以把西方的文化做到那么好，并且最終和自身的文化結(jié)合在一起。我覺得可能是這個想法最終對我產(chǎn)生了一個刺激，后來我開始關(guān)注坂本龍一，聽了他一系列的作品，覺得他在音樂上是非常非常全面的，他的知識囊括了古典、爵士、電子。他最早做電子音樂，組建過YMO，是一支很好的電子樂隊，當時也是紅遍全世界的。他好像在每一個領(lǐng)域都展示了非凡的才能，所以我認為他是非常適合現(xiàn)在音樂家所去的方向，因為現(xiàn)在某種單一的東西會讓你陷入很被動的局面。

有待：那么除了坂本龍一以外，還有哪位音樂家能夠給你這樣的影響呢？

亞東：我覺得除了坂本龍一就是這位Craig Armstrong，因為他是相同的類型，基本上純音樂的作品比較多，大量地用弦樂，也用到很多現(xiàn)代的電子的成分，吸收了很多東西，他有著很流行的元素，都是給我感動比較強的。

有待：你認為在情感上最能打動你的是哪一位音樂家的作品呢？

亞東：我覺得是Jobim，他的音樂是到今天為止我認為是我發(fā)現(xiàn)的最為感人至深的一種音樂，甚至我可以形容說，如果沒聽過他的音樂，就是白來世上一趟。我覺得他的音樂太強烈地表達出這種愿望，他其實非常爵士，他的色彩是非常旖旎的。我們講音樂的色彩，其實最主要是和聲，Jobim的和聲是非常非常好的，雖然Jobim的和聲非常復(fù)雜，但是他卻可以在這么復(fù)雜的和聲里面，讓他的旋律那么自然，那么真誠地直接流到你的心里，并且讓你牢牢記住，在我看來這就是音樂的最高境界。所以我非常喜歡他的音樂，經(jīng)常在家里扒他的譜子，練習他的曲子。

有待：像坂本龍一、Craig Armstrong還有Jobim都是后來才慢慢被你發(fā)現(xiàn)的，那么在你發(fā)現(xiàn)他們之前，最早給你影響的西方流行音樂是什么呢？

亞東：最早給我影響的西方流行音樂肯定就是卡朋特（The Carpenters）了。其實我最早聽到卡朋特不是原唱，是很多年前在家的時候，當我聽到他們那首“Yesterday OnceMore”（昨日重現(xiàn)）的時候在我看來也是非常非常完美的流行歌曲，非常感動我，當時就覺得太好聽了。它很輕松，慢慢地、細細地娓娓道來，不是那種要擺出多高的姿態(tài)，我被這種非常完美的曲調(diào)及旋律和和聲感動了，非常喜歡。

有待：此刻再聽到這首歌曲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亞東：就像是看見一個老朋友一樣，買卡朋特這張唱片的時候是我跟你在英國，我再次聽起正版的原版演唱，當然我之前聽過了，我就喜歡買她的老的唱片，買到以后聽到覺得非常非常感動。我覺得音樂的力量就是可以讓一個人的心靈產(chǎn)生變化，我覺得他們的音樂里有一種非常優(yōu)雅的感覺，使我自己聽了這個音樂以后也變得優(yōu)雅起來。

我覺得好的音樂就是可以改變我的生活，改變我的習慣。你聽過她的音樂以后，你會感覺到有些東西是過去就不會再來了，所以我們要珍惜現(xiàn)在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