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背上的夢想

□舒春

裊裊的炊煙喚醒了村莊，媽媽系著縫滿補丁的舊圍裙在灶臺前忙碌。姐姐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還穿上了她心愛的紅色棉服，精心編過的長辮散發(fā)出洗發(fā)水的淡淡清香。

“聽我說古麗夏，你要照看好弟弟，他年齡小，又是第一次出遠門，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眿寢屆鎺n慮地說。

“媽媽，您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弟弟的。只是我們倆都去縣里上學，家里的負擔又重了?！苯憬氵呁即镅b著法蒂爾（一種干馕）邊對媽媽說。

“日子是緊了點，可遂了你弟弟的心愿，值得！要不是有縣里的幫助，憑咱家的條件可真供不起你們。”媽媽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姐姐古麗夏比我大三歲，因為功課好，兩年前被鄉(xiāng)上推薦到縣里的寄宿學校讀書。

姐姐每次放假回家都會和我聊學校的新鮮事。在我聽來，縣城的學校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我越來越渴望去那兒讀書。

春天的一個傍晚，我實在忍不住，就向爸爸說出憋了許久的愿望：“爸爸，我要像姐姐那樣去縣里上學，請您答應我吧?！?/p>

爸爸低著頭，一聲不吭地使勁搓著手。我又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媽媽，可她只是不住地嘆氣，嘴里喃喃地說：“你們姐弟倆都去縣里上學，家里供不起啊?！?/p>

看著姐姐和其他孩子騎著駱駝出了村，我發(fā)瘋似的爬上山梁，望著駝隊沿著崎嶇的山路漸漸遠去，直到?jīng)]了蹤影。淚水把我臉上的塵土沖成了一道道小泥溝，我使勁用枯樹枝抽打著山石。

寒冷的冬天來了，眼看大雪就要封山，熱加拜克鄉(xiāng)長騎著那頭老駱駝來找爸爸。他們有說有笑，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吃晚飯時，爸爸喜滋滋地告訴我，熱加拜克鄉(xiāng)長已經(jīng)和縣里的學校說好，同意我當插班生，還能補助路費。

爸爸用砂紙般粗糙的手掌摸著我的臉蛋兒，哽咽地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學，別辜負了幫助你的好心人啊。”

“去學校的路可難走了！駝隊走到鄉(xiāng)里就得兩天，路上還要蹚冰河、爬懸崖、坐滑索，隨時都有危險，你不怕嗎？”姐姐的嘮叨讓我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別太小瞧人了，你們行，我也行！”我不服氣地說，可上路后我才體會到姐姐的苦心。

送孩子去縣里上學是塔吉克人的大事，家家都會出人、出牲畜，鄉(xiāng)里、村里和學校也會派干部隨隊護送。

我坐在駱駝背上，望著由干部、幾十名鄉(xiāng)親和駝隊組成的護送隊伍，聽著人們低吟的歌聲和叮當?shù)鸟勨徛暎鋈桓械叫睦锟章渎涞摹?/p>

我扭過頭眺望遠方那巍峨的雪山，白色山峰被湛藍的天空映襯得無比雄偉、圣潔。“慕士塔格峰，你看到了嗎？我們這些塔吉克的孩子就像小鷹一樣飛出大山嘍！”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鄉(xiāng)親們，再堅持一下，馬上就有熱茶喝了！”熱加拜克鄉(xiāng)長給大伙兒鼓著勁。

胖胖的哈什米安大叔和漂亮的阿米娜大嬸熱情地把我們迎進了屋，早已煮好的熱茶散發(fā)著濃濃的香味。阿米娜大嬸搬出家里所有的飯碗為我們倒茶。滾燙的茶水驅散了身上的寒冷和疲憊，大伙兒紛紛取出干馕和奶疙瘩，就著熱茶香甜地吃起來，臉上淌滿了快意和滿足。

吃飽了肚子，瞌睡蟲便跑來湊熱鬧，大伙兒和衣躺在軟和的地毯上，進入了夢鄉(xiāng)。

那天夜里我做了個夢，夢見一臺長著四個轱轆的火紅色機器把我送到了一所漂亮的學校里。這里的老師成天笑瞇瞇的，特別和氣；這里的教室寬敞又明亮，現(xiàn)代化的教具別提有多酷；大大的操場上，孩子們暢快地做著運動；整潔的宿舍里溫暖如春，還能天天洗澡；食堂的飯菜花樣真多，味道好極了，我們總是吃不夠……

“起床了，小懶蟲！”姐姐把我從夢中搖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爬了起來。我伸著懶腰走出房間，只見一只雄鷹在空中展翅翱翔，不時發(fā)出一陣激昂的鳴叫聲。

看著那只飛越山巔的雄鷹，我心里默念著：“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吧，兒子一定會用功讀書。學成之后，我要回村當老師，把學校辦得棒棒的，讓孩子們在家門口也能受教育、學知識?！?/p>

“阿里木江，別愣著啦，咱們趕緊出發(fā)吧，說好了要跟哈什米安大叔和阿米娜大嬸一起吃午飯呢。”姐姐的話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我們趕緊驅車上路。

汽車過了葉爾羌河大橋，行駛在平坦的公路上。望著兩側險峻的山峰，我問姐姐是否還記得當年騎駱駝上學時的情景。

“怎么會不記得呢？！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再苦、再難也要出去上學。只有學習，才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家鄉(xiāng)的面貌?！苯憬阃巴饩従彽卣f。

“你現(xiàn)在的工作挺好的，還打算回村里教書嗎？”姐姐問我。

“嗯！這是我在駝背上立下的志向。原先我也覺得不太現(xiàn)實，可看到家鄉(xiāng)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我深踩下油門，讓汽車歡快地飛馳起來。

僅僅用了一個半小時，我們就來到了哈什米安大叔的新居。

“哈什米安大叔、阿米娜大嬸，你們的新房子真漂亮??！”我和姐姐從心底祝賀兩位老人。

“沒有政府的幫助，我們哪能住上新房子呀？！”激動和興奮讓兩位老人的臉龐越發(fā)紅潤。

“阿米娜大嬸，當年您總是煮茶給我們喝，那茶香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姐姐動情地說。

“你哈什米安大叔總和我說，當年能接待你們是我倆的福氣?？粗銈兌汲闪瞬模覀冞@心里比吃了蜜還甜?！卑⒚啄却髬鹚实匦χ?。

遠處傳來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七八輛汽車沿著山路快速駛來。

“哈什米安大叔，今天還有其他的客人嗎？”我問老人。

“有！都是你們這撥孩子，非要來祝賀我們喬遷新居。”哈什米安大叔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

我和姐姐高揚起手臂，沖著車隊使勁地揮舞。

望著陽光下壯闊的景色，我心里默念著：“親愛的家鄉(xiāng)，請相信你的兒女，他們會把你裝扮得更加美麗?！?/p>

雄偉壯麗的慕士塔格峰啊，你在艷陽下是那么熠熠生輝，你見證過億萬年的滄海桑田；圣潔巍峨的慕士塔格峰啊，你這位“冰山之父”今天又看到了什么？

那一定是我們塔吉克人美滿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