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影響下的明代繪畫題款藝術

摘 要：自古文人士大夫以家國為懷。自宋以降，文人畫開始盛行，強調詩、書、畫、印融為一體，令中國畫審美價值提高到一個新階段。北宋蘇軾、米芾等文人畫家開始在畫上題寫詩文，增加畫面情趣，南宋趙孟頫更是提倡“以書入畫”，使得詩、書、畫、印四美相得益彰。及至明代“題款美”更成了普遍風氣。宋元是中國畫題款藝術承前啟后的一個重要發(fā)展時期，明代繪畫題款藝術在宋元影響下更是發(fā)展到極致。以宋元繪畫題款藝術通過文人畫發(fā)展而興盛這一現象為研究背景，解讀在其影響下的明代繪畫題款藝術。

關鍵詞：明代；題款藝術；宋元題款；唐寅

一、題款的定義及宋元題款藝術發(fā)展概況

題款，又稱款題、題畫、題字，或稱款識，主要是指在書畫作品中落下的文字。最初，題款藝術移用于鐘鼎彝器上的鑄刻款識?！翱钭R”在書畫中與“題款”“款題”是一個意思。題款主要從畫面內容和構圖情況考慮進行書寫。題款大體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作者在自己的作品上題款，另一種是在他人畫上題詩書跋。題款不在字多少，內容是主要的。只要不影響這幅畫的主題思想即可。題款內容主要為在畫面上書寫與主題有關的文字和內容，或為進一步闡明主題，補充畫材不足，它具有與圖像對象相關的含義，權衡配合，交相呼應，還起著“裝飾”的作用，令整體構圖完整均衡。題款可以寫上畫題，也可以題詩和題記。然后寫上年月、畫于某地并署名。

宋以前的繪畫題款藝術基本形式為作者名款，而且經常以藏款形式出現，多藏于畫面石樹縫隙間，如范寬的《雪景寒林圖》將題款寫在樹干上，極不易發(fā)現。而至宋代，院體畫和文人畫并行。宋徽宗正是“詩、書、畫、印”相結合的一個實踐者，直接影響了文人畫圖式的形成和發(fā)展。后文人畫得以形成、發(fā)展并逐漸盛行起來，中國畫藝術進入新階段。文人畫是一種用繪畫表達文人思想的藝術形式，人們可以在極富詩意的繪畫中領略文人的精神世界，其講求筆墨情趣，強調神韻，以此表達文人內心之性靈情愫?？v觀中國畫題款藝術可以說，其是伴隨著文人畫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文人畫畫面中的題款與院體畫畫面中工整細致的題款相比更自由灑脫。為了抒寫情懷、表達個性，單在畫上題寫名款已不能滿足文人畫家的需要與追求，于是他們開始在畫面上題寫詩文。但宋代整體依然是為朝廷服務的宮廷院體畫家居多，因此，在宋代，大多數宮廷畫家在題款時也十分小心謹慎。至元代，由于特殊的時代歷史背景，文人地位每況愈下，于是便在書畫作品中抒發(fā)心中的苦悶，自然題款藝術也更加昌盛，且不單是文人畫注重題款藝術，民間畫家也開始在題款藝術上下功夫。宋元文人畫題款整體形式自由，內容繁復。文人畫為補“畫外之意”，會在畫上題詩，即題畫詩，追尋抒發(fā)主觀感情的繪畫態(tài)度。在題寫的形式上，極其注意書寫風格與繪畫形式保持一致，此外題款的位置選擇也很重要。題款要與畫面形成一個完整的整體，以達到相得益彰的效果。除題畫詩外，題畫記和題畫跋相比前代更加豐富。有史可查的題畫記中，有記錄藝術經歷、創(chuàng)作心得的，有記錄名山名河的，還有記錄師生友誼的。題畫跋與之前相比更上一層樓，其中有評論藝術成就的人、討論繪畫方法起源的人、記錄繪畫收藏的人，以及識別繪畫真?zhèn)蔚娜说?。在宋元題款藝術繁榮的影響下，明朝時期中國畫的題款更是發(fā)展到高峰階段。

二、以宋元題款為延伸的明代繪畫題款藝術解讀

（一）以宋元題款為延伸的明代題款

縱觀中國畫題款藝術發(fā)展，宋元時期是一個關鍵的時期。宋元時期題款藝術的發(fā)展是在前朝基礎上的繼續(xù)發(fā)展。唐代是書法藝術繼魏晉南北朝后的又一巔峰時期，書法家層出不窮，且繪畫題材在當時也有了具體的分科，唐代詩歌精品更是數不勝數。受此影響，蘇軾提出“詩畫一律”美學思想，宋元繪畫題款藝術進一步走向確立與完善。而明朝時期的繪畫題款藝術也不同程度地受到宋代及元代的影響。自宋元文人畫發(fā)展以來，題款藝術逐漸發(fā)展成熟，文學繪畫的地位基本在明代就已確立，題款藝術日益成為評價畫家及其作品風格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宋元文人畫的興盛為明代乃至清代的題款藝術發(fā)展提供了借鑒并奠定了基礎。明朝是中國封建社會劇變時期，封建權力衰落，江南商品經濟開始活躍，影響文化藝術發(fā)展的因素更加復雜。明代初期實行嚴厲的文化壓制，對文人進行嚴苛的控制，“刑不上大夫”的古訓也被徹底推翻，使得宋、元的隱逸文化在明代得到進一步繼承與發(fā)展，許多文人在目睹或親身經歷過仕途的艱險與官場的丑惡后，紛紛棄絕官場，無意功名，埋首詩書，寄情于書畫。當時盛行大寫意畫、山水畫，有延續(xù)宋代繪畫風格的“浙派”，以學習南宋馬遠、夏圭為主；有追崇元代山水畫的“吳門畫派”；有強調文化修養(yǎng)的文人山水畫派——“華亭派”?？傮w來說，文人作畫時，不單是注重繪畫本身，而且還注重抒發(fā)心中情懷，強調書畫一體。相對于宋元時期的繪畫藝術，明代畫家作畫多寫生寫意，進一步講求意象、主觀情感等。因此，畫面只要足以抒發(fā)主觀情感，就能夠滿足文人內心。文人畫家空靈的、簡約不簡單的審美，以及畫中注重詩意和繪畫的審美理念，給畫面留下了巨大的空白空間，這也就給予了題款藝術更多的機會，題款藝術也因此隨時間發(fā)展愈發(fā)成熟。明朝題款總體延續(xù)前朝風格，明朝初期題款的方式大部分繼承宋元慣例，將題款書在后邊，但到了明中末時，畫家在繼承之余發(fā)展題款藝術，逐漸將畫卷上的題字挪至畫面中上邊的位置，題款位置緊密地與構圖相結合。

（二）明代繪畫題款內容與畫面的交融

題款藝術問世之初以實用性為主，至明代題款更是成為畫面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明代的題款藝術依然以宋元題款格式為主，如單款、雙款、題詩款、題記款、窮款、重款、隱款等。其中隱款的運用大大減少，主要為題畫詩。明初的題款方式大多沿襲元人習尚，有些作兩行，一行書寫圖名，一行書寫本人名款，題款位置主要在后面。但到明中末時期，畫面上的題款逐漸移到了畫面的上部位置?？梢?，題款已與構圖息息相關。明代初期總體多繼承宋人院體畫中的題款形式，至明后期隨著大寫意畫的流行，畫家有感而發(fā)在畫上題詩，進一步將題款與畫面融合統(tǒng)一，詩、書、畫相互滲透得更加深入，題款內容自然也逐漸精致細膩化。在明代題款藝術內容方面，其中一種形式是不作引申地說明畫面內容，以達到書畫一體。如徐渭在《四時花卉圖》題：“老夫游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夠差池?！庇秩缢吴曉凇段嗤┣镌聢D》題“書樓高百尺，巋峙出梧桐。倚欄話秋月，忽聽云外鐘”。這類題款實際上也是畫面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容忽視更不可缺失。還有一些題款，通過畫中主要內容，表達了作畫者的人生觀和對大環(huán)境的感受，抒發(fā)其情思。如徐渭題《墨葡萄圖》：“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鳖}款內容體現了徐渭對心中塊壘的痛快發(fā)泄。趙仲穆《天閑騏驥》：“騏驥驊騮世有之，不逢伯樂自長嘶。卻憑筆貌千金骨，誰信相知是畫師?！庇懈杏诓畼冯y遇的社會現象，表達了匏瓜空懸的憤世之情。惲向畫上自題：“坐茂樹以永日，濯清泉以自潔，摹燕文貴筆，惲向?！痹凇度斟迦獔D》這幅畫中，畫家借詩文的意境抒發(fā)了自己高潔不俗、寄情林泉、怡然自樂的心情。題款也有包含繪畫批評的內容，如沈周題《仿大癡筆》：“畫在大癡境中，詩在大癡境外。恰好二百年來，翻身出世作怪。”以大癡即黃公望為參照，肯定了自已的藝術造詣。有些題款對畫面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延伸，引導人們進行審美想象，唐寅在《葦渚醉漁圖》題曰：“插篙葦渚系舴艋，三更月上當篙頂。老漁爛醉喚不醒，起來霜印蓑衣影。”畫中雖未畫一人飲酒，但卻從題款中再現醉飲情景。通過題畫詩讓靜態(tài)的畫面“活”了起來，豐富了作品的內涵，同時帶給了觀者意外的驚喜。此外，有些題款也敘述繪畫過程，為他人提供信息，陳述作品背景及緣起，記述畫家創(chuàng)作的過程和感受，等等。如果明代的作品只有畫面，沒有題款補充襯托，欣賞者就無法對作品有更深刻的了解，更不要提拓展畫面的意境，更難以捕捉畫家的才情與思想，這幅畫也就遠遜于它原有的價值。

三、明代題款藝術代表人物——唐寅

唐寅，字伯虎，號六如居士，他的藝術與人生經歷皆具傳奇色彩，其文人畫中的題畫詩更是別具韻味。唐寅曾承其父遺志，本準備通過科舉一展才華、實現抱負，然終因“舞弊案”受牽連，終生不得入仕，從而寄情于詩文、翰墨。唐寅的書法作品較少，若想領略其書法成就，則要觀賞其畫中題款，其題款字藝術為他的畫作提升了藝術價值和視覺效果。唐寅青少年時期居住于蘇州，與文征明是好友，二人相互學習。唐寅題款書法風格整體以唐楷風格為主，或多或少體現了顏體風范，當然這也和當時唐寅的個人經歷、所處的時代背景及消費者的需求有一定的關系，因此缺少自己獨特的風格。后來，唐寅遭遇變故，放棄科舉，沉浸于書畫，也有了更多時間進行書畫學習創(chuàng)作，從王羲之、趙孟頫的書風開始，又結合了唐朝書法家李邕的書法風格，形成了屬于自己獨有的書風。自此，其書風逐漸變?yōu)樾袝安菘?。在晚年時，用筆更加率真自在、有力蒼勁。題款藝術方面，唐寅心系前代文人畫家的高情雅趣，廣泛取法古代經典，憑借絕世的才情在模仿古人的藝術行為中超越現實和世俗，同時為了讓創(chuàng)作為時人所接受，巧妙地運用智慧以題畫詩的形式抒發(fā)自身情感。唐寅追求對題款字“經營位置”，因此，他的題詞經常根據畫面的主題、表現形式和風格來安排位置的構圖。他在一些作品中會把題款橫寫布置在畫面上方以求達到畫面平衡之目的，但更多的是將題款放置于畫面左或右側以達到增強畫面張力的目的，也會在畫面空白處題款，補充畫面，彌補畫面構圖的不足，為畫面增勢。

在唐寅題畫跋尤其是題畫詩中不難發(fā)現，其秉承著文人畫求“驪黃牝牡之外”的旨趣，致力于生命“真性”的傳達，追求人生感、宇宙感和歷史感的融合。在《贈西洲詩卷》中唐寅將自己的人生比作“醉舞狂歌五十年”，其《秋風紈扇圖》（圖1）主要描繪一女子手執(zhí)團扇，風姿綽約。畫中左上方的題畫詩更是強化主題，此處唐寅也將題款細心經營位置，將題款題于左上方，似乎是為了讓欣賞者將讀詩的目光方向與畫中女子注視方向相反，令其完全進入畫中情景。題款內容為“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無不透露出其對世態(tài)炎涼的思索與感懷，側面表達了唐寅當時的坎坷境遇?！肚镲L紈扇圖》的題款與構圖融為一體，其詩、書、畫的配合非常得體自然，相得益彰。在其另一作品《觀瀑圖》中，連峰之間，飛瀑直瀉而下，分流轉折，聚散為潭，一個戴巾而無須的隱士，坐坡觀瀑。其在畫上題到：“一派銀河傾碧落，耳根于此洗塵囂。要知盡日支吾處，五老峰前三峽橋?！贝︻}款很容易聯想，這畫中的隱士便是唐寅對本人的隱喻，透露出唐寅鎩羽而歸，在家鄉(xiāng)的軟山溫水間求得撫慰心靈創(chuàng)傷之所。從題款字中可以發(fā)現，年少時字體的嚴謹也逐漸被靈活和獨特的風格替代。畫中題款位于右上方，在此處題款可令構圖平衡，輕重相宜，整幅畫面從視覺性上有一種互相配合的和諧感。

四、結語

所謂“妙款一字抵千花”真切地表達了題款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創(chuàng)作和欣賞中的審美意義。題款服務于畫中主題，與畫面相輔相成，凝聚了中國畫家的修養(yǎng)和智慧，是一幅畫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宋元來，隨著繪畫向文學化傾向發(fā)展，文人畫成為一種審美行為。文人畫中多有款識，書畫并工，題款也逐漸占據畫面的重要位置。歸根結底，題款藝術是文人畫的延續(xù)和發(fā)展。沿襲至明，題款藝術更是達到了情景交融的至高境界。明代對題款藝術來說是繼宋元后的另一重要時期，題款藝術在明代得以興盛和完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審美取向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在宋元繪畫藝術高度發(fā)展的情況下，題款藝術也得以發(fā)展，這必然影響著明代的題款藝術。隨著繪畫技法的日漸發(fā)達，畫家在繼承先賢的基礎上再創(chuàng)新，題款藝術在繪畫基礎上作為一種表達手段，在明代畫家的努力下逐漸又有所突破。明代畫家對題款藝術的理解和思考，反映了他們對中國畫價值的進一步研究，也表明了藝術手段使其自我表達變得更加完整和連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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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思垚，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教育及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