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音樂的“實地開花”與“多彩綻放”

〔關鍵詞〕民族音樂；室內(nèi)樂套曲；《聆聽寧夏》

最近很少在北京聽音樂會，原因一是老出差，二是近來躲到了一個與世無爭的“荒野”蝸居，在此期間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故基本成了“孤陋寡聞”之人。

受寧夏歌舞劇院院長陳麗云之邀，去久別的北京音樂廳欣賞了一場《聆聽寧夏》民族室內(nèi)樂音樂會，引發(fā)了我對當今民族室內(nèi)樂發(fā)展的強烈興趣，并對年輕音樂家們在民族音樂上的創(chuàng)作理念及演奏探索進行了深入思考。

該場音樂會由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教授、中央音樂學院民族室內(nèi)樂團音樂總監(jiān)陳冰主持并指揮，室內(nèi)樂團的20余位青年演奏家參加演出，此外還特邀了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王麗達、寧夏地區(qū)花兒歌唱家撒麗娜、優(yōu)秀男高音歌唱家馬小明、青年手風琴演奏家許可卿、青年吉他演奏家王楚婷、青年打擊樂演奏家尹飛加盟演出。

這是一場純粹的新作品音樂會，12 首樂曲排列在一起，構成了一套完整的“寧夏之風”套曲。這12 首樂曲是：李尚謙的《朔色長天》、李博的《瀚海孤煙》、趙澤明的《賀蘭源祈》《花兒爛漫》、孫晶的《妙旋古道》《長纓在手》《繁星閩寧》、陳欣若的《漠上甘霖》、李尚謙的《醉美寧夏》、謝鵬的《邑彩紛城》《綠水青山》《海晏河清》。

關于這套曲目，我有一些切身的體會，首先，對于中央音樂學院這樣一批中青年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我感到非常的驚訝，他們的創(chuàng)作理念、創(chuàng)作風格和創(chuàng)作技法，都給我?guī)砹艘欢ǖ膯⑹?、感悟和觸動，使我對當今民族音樂創(chuàng)作與表演的看法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我一向認為，中國民族音樂是一項獨具特色的藝術，與西方音樂不同，它的特點在于意境與意念的體現(xiàn)，它的風格在于自然與地域的孕育，而它的魂魄則在于虛幻與神韻的凝聚。如此，它與其他中國民族藝術一樣，帶有著“東方式抽象”的寫意性，而這種寫意性，應該是中國民族音樂中最本質(zhì)、最內(nèi)涵的表現(xiàn)手法。當晚幾位中青年作曲家的作品，在這一點上表現(xiàn)得相當突出，他們在對待民族音樂的理解以及對待技術的運用方面，都有著新穎的、巧妙的意境營造。

中國民族音樂內(nèi)涵細膩，境界開闊，有著“意念式”的自由感。與中國繪畫相似，它也同樣具備潑墨寫意和留白表現(xiàn)的風格，亦有著主觀與客觀相結合的想象力，這是東方古老文化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特色。

因此我個人感覺，創(chuàng)作中國民族音樂，特別是器樂作品，采用小編制室內(nèi)樂團及獨、重奏演奏形式是最合適的，它可以集中民族器樂的音色優(yōu)勢和寫意描寫，還可以利用樂隊細膩的組合調(diào)節(jié)及韻味調(diào)節(jié)，使音樂的形象、意境、色彩等帶有強烈的地域性和趣味性。當晚幾位中青年作曲家的作品大多都具有這樣的優(yōu)點，這幾位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時，能夠以大膽的想象力結合寧夏地方音樂（特別是花兒的腔韻特色）及其旋律、調(diào)式特征，并且與西方技法（特別是現(xiàn)代技法）的精密性相融合，取得了既接地氣又富有新穎感的效果。例如下半場第一首，陳欣若的《漠上甘霖》，這首作品以寧夏大漠環(huán)境中的具象事物“水”和“沙漠”為源，用抽象的手法將其寫成兩個主題，而在處理這兩個主題時，作曲家借鑒了德彪西“印象主義”的手法，將樂曲起承轉(zhuǎn)合的四個部分梳理得格外奇特，如彈撥樂的泛音主導音色、管子吹出的沙漠形象、笙的吐音音塊、川鈸的鈸片摩擦、弦樂的綿長旋律等，都是在一種瞬間印象的色彩變化及和聲轉(zhuǎn)換中進行的，整首樂曲以點綴般的晶瑩加之模糊的風化感，盡顯了漠上甘霖的靜態(tài)與動態(tài)印象。

再如李博的《瀚海孤煙》，將獨奏笙與揚琴搭配，形成了獨具一格的二重奏。樂曲中笙的孤寂音色與揚琴“水畔”般的感覺融為一體，很好地將寧夏的沙漠孤煙與胡楊林的奇境展現(xiàn)而出。在這首作品中，我非常喜歡笙的部分，演奏家侯越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非常出色，他所奏出的聲音顛覆了以往我對笙的認識，而其對音樂掌握的平衡感和圓潤性，亦使我感到尤為驚訝。

《賀蘭源祈》是趙澤明的作品，他在音樂中描繪了有萬年歷史的賀蘭山巖畫。賀蘭山巖畫是神奇的，我曾經(jīng)去過那里參觀，并對那壯觀的景象和不可思議的藝術驚嘆不已！趙澤明以五人的重奏組合（竹笛、塤、笙、大阮、打擊樂），表現(xiàn)出賀蘭山古老的形象及賀蘭山巖畫的特有神秘感，曲中大阮的“自白”，像是一位“賀蘭老人”的喋喋訴說，而塤的演奏，則讓人想起了原始社會中空曠的裊裊炊煙，而竹笛（低音大笛、梆笛）的加入，令音樂揚起了鮮明的生機，遠古社會中人們樸素而勤勞的生活，在這里展現(xiàn)出栩栩如生的畫面，就像那古老巖畫中留下的印跡，映襯出一種永生不滅的精神力量。

女作曲家孫晶在本場音樂會中展演了三首樂曲，《妙旋古道》《長纓在手》《繁星閩寧》，說心里話，三首樂曲寫得各有所長，很多人喜歡《長纓在手》，而我卻獨獨喜歡《妙旋古道》，這是一首由竹笛、泥哇嗚（當?shù)貥菲鳎⒐殴~、古琴等樂器組成的四重奏，它有很好、很深的意境體現(xiàn)，其中古琴與古箏的演奏效果均超出了人們的想象，而泥哇塢鳴奏出的特性味道也令人頗感新鮮，整首樂曲韻味深厚，能夠給人們帶來遠古特色的想象力，還能夠以奇特的樂風展示出源遠流長的文化“流動”場景。

李尚謙創(chuàng)作的《醉美寧夏》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樂曲，這是一首歌頌寧夏紅酒的多風格作品，作曲家使用當?shù)貥菲髂嗤蹎瑁紫茸囗懥艘皇桩數(shù)孛窀琛陡璩獙幭拇ā?，緊接著，便以華爾茲、巴薩諾瓦（BossaNova）、搖擺（Swing）等眾多爵士風格予以變奏，一時間，寧夏紅酒伴隨著充滿生機的“燈紅酒綠”，產(chǎn)生了如醉如癡的境界，盡顯了一種快樂、舒適、歡愉的滿足之情。其中巴揚琴的戲謔感、吉他的夢幻味道和打擊樂的活靈活現(xiàn)，更使人感受到了“寧夏紅酒甲天下，醉美時刻獨有它”的意境。

作曲家謝鵬也有三首作品入圍整部套曲，即《邑彩紛城》《綠水青山》《海晏河清》。這三首作品都很有特色，其中《綠水青山》是為本場音樂會所創(chuàng)作的主題曲，它是一首優(yōu)美的、帶有地域民俗特征和童謠感的歌曲，這首歌曲音韻清晰，感情質(zhì)樸，有著親切和隨意的味道。著名歌唱家王麗達的演唱清亮自然，氣宇軒昂，音域如上藍天，音色潤澤大地，給人們帶來了一種舒展坦蕩的享受。

最后一首《海晏河清》是以寧夏民歌《眼淚花兒漂滿了》為素材，以整個室內(nèi)樂團為主體，將現(xiàn)代因素與傳統(tǒng)素材融會貫通而成的一首頗具情緒化的作品，它的情感表現(xiàn)和音樂氣氛與開場樂曲《朔色長天》（李尚謙曲）一脈相承，在音樂會中起到了首尾相連，彼此呼應的效果。在這首樂曲中，作曲家盡情表現(xiàn)了寧夏地方民歌花兒的特色，而特邀而來的當?shù)鼗▋焊璩胰鳆惸鹊难莩òǖ谝皇组_場曲是她與馬小明的演唱）非常震撼，那高亢入云的亮麗音色和綿長氣息，聽得人們?nèi)缟砼R其境，如醉如癡，使大家的心中裝滿了對寧夏大地美麗奇景的展望與期盼。

以上是我對音樂會中部分曲目的點評，其實這場音樂會中的所有作品都是優(yōu)秀的，最起碼都是特色滿滿、質(zhì)量上乘的。聽得出來，每一位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都是經(jīng)過細致的實地采風和認真鉆研得來的，作曲家們在創(chuàng)作時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都在想方設法，使自己的作品有意境、有意念、有創(chuàng)意。而具體到技法的運用上，年輕的作曲家們能夠大膽地融合與借鑒東西方音樂中的因素，將其在自身的音樂中發(fā)揮出獨立的作用與效果。

例如音樂會中的《花兒爛漫》（趙澤明曲），作曲家別出心裁地使用了二胡、中胡、古箏與嗩吶的組合，表現(xiàn)出西北漢子在追求摯愛時對阿妹的癡情。這段音樂很有情趣也很有情調(diào)，嗩吶開始時的孤獨與其后的融入寓意深長，而開始時二胡與中胡奏出的和聲更是奇特異常，表現(xiàn)出了阿妹們從羞澀到心滿意足的心理過程。

其余作品也有很多的可圈可點之處，如《長纓在手》中的打擊樂運用，《繁星閩寧》中童聲合唱的運用（中央音樂學院蓓蕾童聲合唱團演唱，這絕對是國內(nèi)一流的童聲合唱團），都是既充滿效果，又給人們帶來震驚的創(chuàng)作手法。

音樂會中還有一個亮點，那就是作為主持人和指揮家的陳冰的出現(xiàn)。陳冰是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的一名出色教授，我與她相識很早，對她的才華很是了解。作為國內(nèi)優(yōu)秀的女指揮家，她在近年來一系列的國際國內(nèi)活動中表現(xiàn)活躍，贏得了很多的榮譽和贊揚。當晚的陳冰形象鮮麗、氣質(zhì)端莊，她滿懷激情地指揮完開場曲目，接著就充當起了音樂會的講解與主持。陳冰對寧夏及寧夏文化非常熟悉，面對觀眾她侃侃而談，既將樂曲解釋得清清楚楚，又將演奏家的表現(xiàn)娓娓道來，實為一張鮮活的“節(jié)目單”。而當她指揮時，指揮家的氣勢又躍然全身，她對待每一首作品都傾情投入，認真萬分，我在觀眾席上一直緊盯著她的手勢和拍子，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失誤與瑕疵。陳冰當晚的發(fā)揮又稱職又出色，絕對沒有辱沒她“音樂總監(jiān)”和“音樂指導”的名聲。

關于這場“聆聽寧夏”音樂會，我所要表達的感慨有很多，首先，我對這種院地結合，協(xié)作開發(fā)地方文化的做法極為贊賞，并認為它應該是今后任何一所專業(yè)院校與地方文旅單位必須做的一項事業(yè)，而這種既接地氣又務實的舉措，更應該成為一項制度而長期保留下去。

此次的院地合作，中央音樂學院與寧夏文旅廳進行了很好的嘗試，取得了人所共睹的成績，這是非常了不起的。而對于寧夏文旅廳和寧夏歌舞劇院，我更要翹起拇指強烈點贊，因為正是他們那種對待民族文化振興的一腔熱血，才促成了這次民族音樂的“實地開花”，而此次在北京音樂廳中，“聆聽寧夏”音樂會在經(jīng)過中央音樂學院民族室內(nèi)樂團的“多彩綻放”后，更加博得了廣大民族音樂愛好者的眼球。

真希望這場充滿著寧夏民族氣息的高質(zhì)量音樂會能夠在全國乃至世界巡演下去，讓美麗的“寧夏之聲”代表中國而傳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本文圖片由景作人拍攝并授權使用）

作者簡介

景作人，著名音樂評論家，音樂學家。

責任編輯 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