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倫理失范規(guī)制：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沖突

李葉楠 劉嘉雯

摘?要：大眾傳媒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對個體認知和價值判斷的影響日漸顯著，但其與社會發(fā)展之間存在矛盾，倫理道德難題突出。其中，媒體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間的沖突日益尖銳。立足權利性質(zhì)角度分析新聞報道權、聚焦提出時點和價值探討兩大方面分析個人隱私權，在分析兩者倫理意義的基礎上進一步指明媒體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矛盾的實質(zhì)關鍵，力求以權利失衡對比為切入視角，為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沖突失序提供思維模式和規(guī)制路徑。

關鍵詞：媒體；新聞報道權；個人隱私權；倫理失范；人權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3.14.060

媒體傳播倫理學本身是一個交叉學科，既包括了新聞學，又包括了倫理學，形成于兩者的不斷改革和完善應用。因此，從學科領域分類的角度來看，它可以被視為應用倫理學的一個分支。學者陳汝東的《論傳播倫理學的理論建設》中提出：“作為人類關心自身行為規(guī)范系統(tǒng)的一個方面，媒體傳播倫理學的科學任務就是歸納概括傳播行為的道德規(guī)范系統(tǒng)，揭示傳播的倫理道德規(guī)律，建立科學的媒體傳播道德理論體系。其核心任務是揭示人類傳播的道德規(guī)律——媒體傳播倫理規(guī)范系統(tǒng)?！泵襟w倫理學以傳播領域中的道德現(xiàn)象及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分別從內(nèi)涵、社會價值、社會道德準則等方面出發(fā)，對媒體傳播做較為全面的研究和分析。

大眾傳媒具有新聞報道權雖已成為社會性共識，但實現(xiàn)過程仍易涉嫌侵犯隱私權利。知情權與隱私權不僅為法學范疇的相對權利概念，更隸屬于倫理學視角下的人格尊嚴范疇。隨著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大眾傳媒的捕捉信息方式增多，媒體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間的平衡喪失顯著。由此，以媒體傳播倫理問題為例展開論述，解釋沖突的產(chǎn)生原理、具體表現(xiàn)與調(diào)解原則等，對透徹分析現(xiàn)象的現(xiàn)實影響具備研究價值。

1?媒體新聞報道權的倫理意義

媒體新聞報道權本質(zhì)上是媒體綜合性權利的外觀呈現(xiàn)，這種綜合性權利亦是新聞媒體行使報道的主體性資質(zhì)表現(xiàn)。一方面，新聞報道權利可具象至媒體報道新聞的全過程與各步驟，將信息的采集、傳播以及內(nèi)容發(fā)表等方面囊括在內(nèi)；另一方面，追求媒體新聞報道權也具有道德正當性及價值合理性。在此維度上，要真正實現(xiàn)對社會訊息的捕捉、追蹤和反饋，大眾傳媒需要有不被社會力量影響和束縛的自由性權利。道德層面的重要意義印證媒體新聞報道權被關注與落成的必要特征，也導向倫理與司法層面的雙重屬性。

然而，媒體新聞報道權的行使邊界并非是無節(jié)制的絕對領域，其有存在的前提與落實的場域，權利的濫用只會招致內(nèi)蘊的積極自由成分淪喪?！爸挥凶杂刹拍苁惯x擇者負有責任，也只有責任才能說明選擇者是自由的?！睆倪@個角度來說，大眾傳媒的報道行為選擇和責任承擔是同時完成的，選擇一種行為，就應對此種行為負起責任。因此，傳媒主張新聞報道權是履行社會責任的基本前提，本質(zhì)上為價值選擇、肩負被選價值導向的行為踐行后果同義務承擔的多元過程。可以說，大眾傳媒對于所具新聞報道權的行使理解應當包含社會責任感的要求；也只有當大眾傳媒實現(xiàn)了權利責任的統(tǒng)一，才能擁有真正的法律權利。作為大眾媒體，在諸如信息傳播等過程行為中，首要任務和職責就是杜絕虛假新聞與失實報道。一旦丟失了信息的真實性，在主觀評價上即會被定義為“權利行使過限與義務履行不足”。

2?個人隱私權的倫理意義

2.1?個人隱私權的概念提出

個人隱私權概念的正式提出與系統(tǒng)探討，可追溯至19世紀末期的美國法學界。在1890年，一篇名為《隱私權》的論文在《哈佛法學評論》上發(fā)表，該論文由美國兩位著名的法學家薩繆爾·D·沃倫和路易斯·D·布蘭迪斯教授發(fā)布，該文正式提出并闡述了“隱私權”的概念，標志著隱私權理論的誕生。

隱私權的存在一直存在很大爭議，目前學界范圍內(nèi)雖仍有少部分人認為法律對于隱私權并不認可，但主流觀點與法律制度的發(fā)展趨勢表明，即便隱私權的立法和司法實踐表現(xiàn)出相對滯后性，隱私權也是或至少應是為法律確認的權利，且應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到保障。

“個人隱私權”難以界定的本質(zhì)在于“隱私”概念界分不明。中國理論界的觀點分為六類：第一類表現(xiàn)為個人不希望他人知曉的個人私生活；第二類是私生活秘密，即個人私生活不應該受到非法干擾，往往分為“私人生活安寧”和“私人信息秘密”；第三類是“生活秘密”，即私人生活中不希望別人知曉的信息；第四類為不涉及公共利益的私人事務，既涵蓋私人活動與活動空間，同時也包括該私人事務中一切信息；第五類即與公共利益、群體利益無關、當事人不愿他人知道或他人不便知道的信息，包括個人信息為無形隱私、個人私事為動態(tài)隱私、個人領域為有形的隱私；第六類是不愿告人或不為人知的事情。

理論在表述內(nèi)核上存在差異分歧，但在私密性本質(zhì)上殊途同歸。隱私指向主體既無關公共利益，也不愿被公眾知曉的信息，通過諸如身高體重等外觀現(xiàn)象表現(xiàn)，依托隱私載體呈現(xiàn)的私人信息皆隸屬這一領域。

基于此，法律層面的隱私在根本意義上為法律關系。法律為個人界定隱私范圍，在特定主體與不特定社會公眾間劃撥界線，用司法效力與國家公權圈定不準入的禁區(qū)。凡在法律規(guī)定范圍之內(nèi)，私人信息只要不對公眾利益造成影響，他人便不能侵犯，不能實施刺探、公開、傳播與利用等手段；同樣，界限的框定反向決定自由支配的領域，受保護的權利不應也不能陷入無限制的失序擴張，囊括的法益保護范圍被拘束在法定界線之內(nèi)，超越界線的行為因法律不設禁止而屬于個體自由的權限。雙向的進程通過對他人的負面評價同對主體的正向限制得以構建，隱私被塑造為連接特定私人與不特定公眾的信息法律關系，私人利益與公共秩序經(jīng)由價值衡量達成動態(tài)平衡。

2.2?個人隱私權的價值探討

個人隱私權體現(xiàn)出更先進文明中個體的人格尊嚴?？档绿岢觥叭司哂邢忍斓恼J識能力，包括感性、理智和理性，借由自我的綜合能力，使得人類的知識不斷擴展。當人依據(jù)理性行事時，個人才是具有自由意志的獨立人。由于個人只服從于自己的理性，所以只有自己才是目的?！币虼?，他建立了個體在道德上的主體地位。當人服從自己的理性時，人即獲得人格層面的尊嚴，這種尊嚴建立在人為目的的基礎之上。人格尊嚴是根本倫理原則，是個人至高無上的價值尊嚴，任何他人、組織、政府都不能剝奪限制。獨立自主是人格尊嚴的基礎，人格尊嚴在個人領域中的最好體現(xiàn)就是尊重個人隱私權，即個人隱私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向誰公開何種信息都應該由私人主體決定。

隱私權日益凸顯的背后，體現(xiàn)出社會文明進步帶來的個體權利空間重塑。社會轉型期間，制度陣痛與風險動蕩嫁接起私人利益在公共領域中的生存擠壓現(xiàn)狀，新一代人權賦予隱私權重歸大眾視野的正當必要。

個人內(nèi)在的自主地位，促成更高價值的實現(xiàn)。比之保障性權利，個人隱私權具有強烈社會功能與實際作用，建構目的強調(diào)公民濃厚的個體特殊性。對個體特征及社會角色積極宣示，以權利外觀保障權益落地，為公權介入限定程度力度，設定準入例外；與他人利益區(qū)分種類范圍，避免私人主體間的權益碰撞與適用沖突。隱私權具有明示獨立的獨特價值，獨立自主的思考能力是公民意志的自覺反映；隱私權具備捍衛(wèi)人格的工具價值，以維護自由意志守衛(wèi)尊嚴利益；隱私權蘊含保障自由的實質(zhì)價值，在行為空間同控制區(qū)間中規(guī)定范圍，架構起公權法治與意思自治間的合理平衡。

信息技術的發(fā)展使大眾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沒有人能作為完全獨立的孤島存在。信息技術打破技術壁壘，為人們的交流和聯(lián)系提供極為簡單和便捷的方式，不僅拓寬更快了解他人狀態(tài)的渠道，也使得公共生活更為豐富多彩。然而，盡管公共生活呈現(xiàn)日益多元的現(xiàn)實趨勢，私生活對單一個人的塑造意義依然極為突出。個人空間應當被尊重，個體需要在獨處中充分地認識與豐富自己，并借此實現(xiàn)精神上的突破。但高速發(fā)展的傳播媒介令公眾暴露在信息洪流的沖刷與侵襲之下，大眾在努力營造私人世界之余，不可避免地因信息獲取途徑的過分便捷產(chǎn)生對他人私生活的“窺探”心理。這一心理或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特性使得大眾的關注點從人本身的價值追求和意義探索偏移到對外部垃圾信息的吸收之中，致使個人隱私權利的保護現(xiàn)狀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3?媒體新聞報道權與個人隱私權利矛盾

3.1?產(chǎn)生原理

著名的傳播學家威爾伯·施拉姆指出，在傳媒實踐中發(fā)生的倫理問題一般被界定在四個范疇以內(nèi)，其中一個范疇被他命名為“知之權利”?！按蟊娒襟w為了代表人民的知之權利，必須有其行使空間。但這一權利的限度如何？舉例而言，當知之權利與其他行之已久并又受到尊重的權利如個人隱私權和個人接受公平審判權發(fā)生沖突時，或政府為了保障大眾利益而壓制新聞之權、媒體為自身利益而壓制新聞之權相沖突時，前者因此遭受侵害，又當如何？這些又是關系到互相沖突的諸種責任，而我們并不能下簡單斷語，認為大眾的知之權利可以壓倒一切；或者認為新聞的報道權利只能由法律來限制等。在上述情形下，是否負責任的分界，有待于我們來判定與重新規(guī)劃。”

媒體傳播的受眾群體，即大眾，一方面在現(xiàn)實生活中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保護個體隱私的重大意義；另一方面依賴傳媒獲取信息，以期拓寬自身視野，擴大接受程度，實現(xiàn)精神追求。然而通過這樣的途徑，個體隱私的保護常常被好奇與熱衷沖淡。相應的，大眾傳媒為滿足大眾的這種心理，往往也會深入到生活之內(nèi)，打入內(nèi)部，實施如深度報道的方式，并特別強調(diào)深入事件內(nèi)部與對事件當事人的追蹤調(diào)查，使得個人隱私權被侵犯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3.2?權利侵犯

大眾傳媒本身的特點及性質(zhì)表明了其所報道的新聞內(nèi)容往往容易涉及他人的隱私。媒介本身就是由權利與資本衍生而來，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不可避免。功利主義講究從實際利益、個人幸福出發(fā)，以價值增值為第一要義，對人與行為的判斷價值取決于多大程度上利于增進最終價值。換言之，在傳媒行為價值、隱私保護行為和公眾知情保障之間，應追求最大價值。

隱私本身即為界限不明晰的概念，所謂隱私在某些人眼里反而是博得眼球的工具，如在日常生活中備受關注的明星隱私。隨著公眾對于明星等公眾人物關注度的提升，眾多媒體對明星、藝人等私人生活持有熱衷態(tài)度，通過不擇手段地報道藝人私生活博取眼球獲取流量，甚至在部分極端事例中不惜違背新聞倫理道德，憑空捏造莫須有事實；不顧明星、藝人的狀態(tài)想法，無底線地曝光本應屬于自己的生活，使其失去做普通人的權利，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

如前所述，個人隱私在何種時間，何種地點，以何種方式向誰公開何種信息都應該由私人主體決定。媒體在行使新聞報道權時，對涉及當事人隱私的保護問題應考量當事人同意、保護當事人人格尊嚴等原則。極端事件中的媒體深度傳播思維模式并不罕見，看似“水過無痕”的侵犯同樣需要人們警惕。

3.3?行使媒體新聞報道權須遵循公序良俗原則

“公序良俗是通俗來說就是公共道德秩序和善良風俗，這由社會中的人們普遍認可并且進行了長時間的傳承，然后成為了一種內(nèi)心信念。”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個人隱私權與大眾知情權產(chǎn)生沖突之時，首要考慮的應該是公共道德秩序和善良風俗，并以此對個人隱私權進行協(xié)調(diào)。而個人隱私權又可作為個人尊嚴和人格的體現(xiàn)，反向要求踐行公序良俗必須尊重個人尊嚴和人格，否則構成對公共道德秩序的侵犯。

公序良俗原則根生于羅馬法民法體系，以貫穿民法體系的基本原則面貌出現(xiàn)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8條，“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然而，與公共政策同民俗風尚結合的表述外觀令其極易與道德評價掛鉤，進而被片面化為一般道德標準，與“公共利益”“社會公德”等概念混同。事實上，公序良俗原則仍為法律評價準則，甚至可以進一步評價為兜底性質(zhì)的評價標準。

公序良俗不等于道德，“善良風俗”的落成邏輯不是將道德秩序轉化成法律秩序，而是進行法律評價的提取實現(xiàn)——總結法律事實，涵攝法律標準。將公序良俗視作道德或一般道德觀念，意味著道德準則成為直接的裁判依據(jù)，泛道德化的司法體系只會架空法律的權威性與公權的強制力，影響國家機器與政策秩序的建成；同理，公序良俗亦非習慣、習俗或風俗本身。

因此，媒體行使新聞報道權有必要且理應被囊括進公序良俗的調(diào)整范圍。權利不是特權，法律雖以無規(guī)定的不禁止范疇與有規(guī)定的強制力保障賦予媒體進行新聞報道的權限，但權利與權益天然對應著邊界與受規(guī)范調(diào)試的制約性條件。享有受法律保護的行為資格，隱含著主體允許并接受法律調(diào)控的前提。

新聞媒體是獲取信息的重要渠道，作為引導輿論同宣傳聯(lián)結的內(nèi)外紐帶，在信息獲取上具備涉及私利的潛在可能，在對外傳遞上具有影響公益的輻射效力。公私結合賦予大眾媒介行使新聞報道權的更高注意義務，借以抗衡輿論與思想的社會影響。據(jù)此，實現(xiàn)媒體新聞報道權需接受公序良俗調(diào)整，保障個人隱私權不受侵犯，確保國家喉舌的作用發(fā)揮有法可依。

4?結語

現(xiàn)代媒體飛速發(fā)展，轉型社會面臨制度的陣痛與體系的短缺，媒體倫理道德失范問題突出、個人隱私權保護失序，媒體報道新聞權利邊界與個人隱私落實空間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與沖突，體系性的證成具備現(xiàn)實正當性同實踐緊迫性。從倫理意義與法律學理角度進行透視，對媒體新聞報道權和個人隱私權的倫理內(nèi)蘊加以細致解讀；揭露媒體為滿足大眾心理采取深度報道模式的現(xiàn)象，并指明個人隱私被侵犯的潛在風險將呈增加趨勢，從而為媒體新聞報道權的實施框定范圍，以公序良俗與調(diào)整框架，用權利保障為研究視域，最終促使新聞報道權行之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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