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影片《臍帶》以音樂人阿魯斯不滿哥哥一家對母親的照顧為切入口,決定留在草原并幫助母親尋找記憶中的樹。阿魯斯用一根繩子將自己與患有阿爾茲海默癥的母親系在一起,重建起與母親之間的臍帶連接,構建了一種倒置的母子關系,兩人漫游在藍色草原,最終母親回到了故鄉(xiāng),阿魯斯也找到了母親記憶中的樹。作為一部描寫草原的作品,影片以母親的阿爾茲海默癥為表征,從草原敘事和親情表達中窺探時代的隱喻。
關鍵詞:《臍帶》;家;草原;母親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3)15-00-03
一、家在何處
《臍帶》著重塑造了母親與兒子兩個草原人的形象,從兩代草原人對于生養(yǎng)他們的土地的態(tài)度差異,展現(xiàn)出老一代草原人對于草原的眷戀以及新一代年輕草原人游離在都市與草原之間所產生的身份認同焦慮。其中,天地交匯于一線的草原、蒙古包和草原動物等成為蒙古草原的文化符號,而這些草原特有的文化符號也成為草原電影充分展示空間美學的重要工具,向觀眾展現(xiàn)了蒙古草原的生活環(huán)境與文化信仰,影片用大片的黃色、綠色和藍色來展現(xiàn)草原的環(huán)境,繪成一幅幅壯美遼闊的草原畫卷,影片的配樂大都選擇具有草原蒙古特色的歌曲來展現(xiàn)草原文化。
影片以家的歸屬與懷念為主題,“回家”一詞貫穿影片始末。阿魯斯來到哥哥家中與母親見面,發(fā)現(xiàn)哥哥用鐵門將母親鎖在屋子里,一改與哥哥剛見面時的溫和態(tài)度,大喊哥哥的名字朝魯門來發(fā)泄對哥哥對于母親照顧方式的質疑。嫂子則用了“看住”一詞向阿魯斯傳達母親吵鬧著要回草原的消息,而母親則將小兒子誤認為接她回家之人,并輕聲詢問“你的馬呢?”隨著鐵門被打開,母親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在與小兒子的對話中不斷重復著“回家啊”。黑夜睡在沙發(fā)的阿魯斯被哥哥與母親的爭執(zhí)吵醒,哥哥用武力將站在椅子上作畫的母親抱下,拉扯之間顏料蹭到了兩人的身上,一心維護母親的阿魯斯與哥哥在浴室打鬧起來,由于不滿哥哥對母親的態(tài)度,阿魯斯決定帶母親回到草原單獨照顧?;氐讲菰哪赣H來到屋外望著夕陽仍然堅持說“天黑了,得回家了,這不是我的家”,同樣是一個夜晚,阿魯斯被風聲吵醒,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影消失在床鋪,找到母親之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他在一棵樹邊發(fā)現(xiàn)了母親。自知無力照顧母親的阿魯斯將母親送回哥哥家中,阿魯斯無意在門外聽到了哥哥與嫂子的爭吵,從憤怒的話語中阿魯斯聽出了嫂子對于自己和母親的不滿,在樓道影子的對比之下,阿魯斯的身軀顯得渺小與無力。
刺耳的對話讓阿魯斯陷入了抉擇,是回到北京還是留在草原?在照顧母親和獨自流浪之間,在孕育了自己的草原與可以實現(xiàn)夢想的現(xiàn)代都市之間,阿魯斯選擇了留在草原照顧母親,毅然決然地帶著母親離開哥哥家。去往草原的大巴上母親依偎在阿魯斯的肩上,阿魯斯的肩上所要承擔的不僅是熟睡的母親,更是母親對于家庭關系的依靠。
一望無際的草原與藍天,藍天下的羊群成為影片草原敘事的自然景觀符號,回到草原的母親在湖邊自在地起舞,與首次回家時試圖喚醒母親的各種舉動相比,阿魯斯也變得淡定從容,擦拭了老式摩托上的沉灰,他決心帶著母親去尋找記憶中的家。母親會可愛地形容蟻窩為小家伙的家,并對阿魯斯用火驅趕螞蟻的動作進行阻止,在母親的影響下,阿魯斯從被動到主動改變了對于螞蟻的態(tài)度,借此展現(xiàn)了人與自然生態(tài)的關系。
前來看望母親的塔娜將阿魯斯與母親帶到自己家中,與塔娜父親的交談中,阿魯斯得到了關于母親畫中所展現(xiàn)的樹的信息,“你們往那個方向走,一路走一路問,就能找到那棵樹了”。
“娜仁左格,回家吧!”當天夜晚舉著火把的隊伍出現(xiàn)在母子的窗前,篝火明亮的隊伍中紅裙女子呼喚母親少女時期的名字,并以對待孩子的口吻對母親發(fā)出邀請。目睹一切的阿魯斯天亮后,與母親一起穿上帶有蒙古草原特色的服飾踏上了尋家之旅。
導演大多采用航拍鏡頭來展現(xiàn)兩人遠行的背影和蒙古草原的遼闊,母子路途中的第一晚宿在沒有屋頂遮蓋的蒙古包中,醒來發(fā)現(xiàn)母親懷中抱著一只小羊,兩人出發(fā)替小羊尋找家的所在,為小羊找到一位羊媽媽的過程中,母親用一個熱情的擁抱化解了由于阿魯斯粗魯的捕羊方式與牧羊人產生的沖突,體現(xiàn)出了草原人民爽朗的性格特征。阿魯斯在與牧羊人的對話中得知,老一輩的說北邊有一邊是活著一邊是死了的樹。在阿魯斯帶著母親誤入私人草場時,草場主人操縱無人機對母子二人提出警告,母親卻將現(xiàn)代科技誤認為“長生天開口跟我說話了”,在草原文化中長生天是蒙古草原人民普遍的信仰對象,被賦予掌控自然界一切的力量。深受草原文化熏陶的母親對于無人機的誤認體現(xiàn)出新舊文化的碰撞。母子二人再次啟程尋找著母親記憶中的樹,隨著旅途的推進,母親變得脆弱,阿魯斯也變得更有的責任和能力,能夠為母親搭建一個完整的蒙古包為其遮風擋雨。與此同時,塔娜找到了草原上的母子,與阿魯斯一起照顧著母親,曖昧之中三人形成了一種似父母與女兒的家庭關系。
影片隨著眾人圍著敖包祈福和篝火晚會的集體性的儀式活動中接近尾聲,母親與阿魯斯跳起具有蒙古特色的雙人舞蹈,母親對阿魯斯說“謝謝你把我領回來,我感到很幸福”,隨后松開了阿魯斯的手向遠方等待她的紅裙女子所在的隊伍中走去。阿魯斯眼含淚水目送著母親的離去,在返途中阿魯斯找到了母親照片中的樹,影片的色調也變得明亮起來,光線和色彩都不像影片之前所表現(xiàn)的昏暗。導演選用特色鏡頭來展現(xiàn)篝火中被風揚起的星火,用飄向遠方的零零星火來暗示母親的遠離,隨著敘事的發(fā)展,影片中關于草原的構圖從一半天空一半土地,逐漸開始使用更低的視角更多的畫幅去表現(xiàn)天空,從拍攝角度的改變中來側面展現(xiàn)人物與土地之間逐漸拉近的距離。
母子的尋家之旅對于兩人有不同的深意,對于母親而言所追尋的家是父母所在之處,屬于一種尋根之旅,在母親的認知里,住在舊屋還是子女家中都不算是家,母親想要回到少女時期與父母生活的時光,回歸于生養(yǎng)她們的蒙古草原。而阿魯斯的尋家之旅則是完成對游離在都市與草原之間的年輕草原人的身份認同,最初阿魯斯從現(xiàn)代都市回到蒙古草原為了照顧母親留下,在完成母親的心愿過程中,又重新牽連起對于草原的羈絆與歸屬[1]。
二、“倒置”的母子關系
“你是誰”是影片中母親對阿魯斯說的第一句話,母親的一通未接來電擾亂了正在北京工作的阿魯斯,待到回撥時卻等來電話另一端“你是誰”的詢問,身份認知的錯亂將男主拉入親情困境中。這一切的混亂都源于母親的阿爾茲海默癥,這是一種會讓人記憶與認知有障礙的疾病,以失語、失認、失用的表現(xiàn)為特征。
從兩個兒子對于“看住”母親所采取的方式形成對比,哥哥選擇用鐵門將母親鎖在屋內,阿魯斯則用一根繩子將母子二人似臍帶連接在一起,回到嬰兒降臨世間與母親的狀態(tài),不過影片中臍帶的控制權掌握在孩子手中,本文選擇用倒置一詞來形容影片中所展現(xiàn)的母子關系,倒置可以理解為情景顛倒,角色地位改變。
影片中展現(xiàn)了兩對母子關系,成家的哥哥出于對多重身份和社會關系的維護,對母親的態(tài)度十分強硬,囿于妻子的不滿和鄰里的投訴,常與母親產生激烈的矛盾沖突與母親處于對立的位置。盡管如此也磨滅不了母子之間的聯(lián)系,母親在清醒時仍然會記得大兒子的付出,與大兒子臨別擁抱時會給予“我的好兒子你累了吧”的安慰。而母親對于阿魯斯與其母子身份的認知只停留在阿魯斯的孩童時期。母親會對著舊家中阿魯斯的老照片對身旁的阿魯斯說“這是我家小兒子”,卻不認得身邊之人就是自己的小兒子阿魯斯,母親對阿魯斯的愛一直停留在記憶中,這份母愛一直存在。
倒置的母子關系與溫情的相處模式展現(xiàn)老年關懷和親情表達,由于多次尋找母親的經歷帶來的困擾,使得阿魯斯望著草原上越來越遠的母親產生了未知的恐懼與擔憂,用一根繩子系在兩人腰間以確保母親不會再次走丟。母親會如同孩童般與阿魯斯進行捉迷藏的游戲,草原的篝火映照著母親紅潤的臉,好似襁褓中的嬰兒。影片中直觀展現(xiàn)倒置關系出現(xiàn)在母親將兒子誤認為爸爸的情節(jié),雙眼無神面無表情的母親平靜地躺在蒙古包里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靈魂,蘇醒過來的母親聽到阿魯斯說出“太陽一曬就什么都沒有了”然后撲到阿魯斯的懷中,呼喊著爸爸以尋求慰藉,阿魯斯在講述自己孩童事件的同時引出了母親對于童年的回憶,以為爸爸回到了自己身邊,通過母子之間相似的幼時記憶來表現(xiàn)蒙古草原人民生活習慣的代際傳承[2]。
母子之間的維系還有音樂和聲音,在母親的腦海中一直保存著小兒子熱愛音樂的記憶并隨身帶著一個迷你鍵盤和小兒子幼時演出時的觀看票據,母親回到舊家后一直把玩著阿魯斯曾用的馬頭琴,折皺的票據和馬頭琴承載著母親對于阿魯斯的愛。阿魯斯也意識到母親對于音樂的敏感,通過音樂與母親產生互動,彈奏母親一直懷抱的迷你鍵盤將游離在屋外的母親領進家來,并耐心地用話筒拾取母親在草原上跳舞,與土地摩擦形成的腳步聲,用現(xiàn)代設備為母親帶來新的交流,導演選擇用搖鏡頭的方式,以母子兩人為中心,表現(xiàn)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
三、臍帶與樹的意象表達
影片多次出現(xiàn)臍帶的象征和樹的形象,導演借助臍帶的含義來隱喻母子之間關系的變化,選擇樹的意象來探討死亡與離別。
隨著阿魯斯回到草原,將觀眾帶入蒙古草原的空間環(huán)境中,此時畫面內容表現(xiàn)了蜿蜒的河流在灘涂上展開的帶狀形態(tài),同時出現(xiàn)了影片的片名《臍帶》。由于獨特的草原生活環(huán)境,蒙古草原人民的生產和生活高度地依賴自然,因此形成了草原文化對于自然的崇拜和信仰,天和地是蒙古草原重要的文化符號。畫面中的河流滋養(yǎng)著蒙古族土地,臍帶象征著母親對于子女的孕育,臍帶孕育了生命,也困住了生命。
哥哥回到舊家后母親并未認出他的身份,以待客之道與其相處。匆匆看望離開之時,哥哥誤入了母親與阿魯斯的繩子中,母親似孩子般在哥哥身邊轉圈吸引哥哥的注意,鏡頭跟隨著母親的搖動同時繩子也隨著母親位置的移動纏繞在兩個兒子身上,困住了兩個兒子,母子之間的關系通過繩子與臍帶的關聯(lián)回歸到生命之初。
自從阿魯斯將繩子與母親牽連起來,片中總共出現(xiàn)了三次解開繩子的情節(jié)。第一次是阿魯斯為了替丟失的小羊找到能夠哺育它的母羊,阿魯斯解開了母子之間的繩子跳進羊圈。阿魯斯的行為動機是為了滿足母親的要求,同時小羊還在母親懷中,因此他深知此時的母親并不會走丟,便放心大膽地解開了繩子。第二次解開繩子的情節(jié)出現(xiàn)在塔娜找到草原上的母子后,蒙古包里的三人依偎而息,阿魯斯和塔娜輕聲細語,數天的朝夕相處和心靈相交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你的眼睛真漂亮”點破了兩人之間的曖昧產生了愛情的火花,為了尋求兩人的獨處空間,阿魯斯試圖解開系在腰間的繩子,此時阿魯斯的本能欲望與親情關系形成沖突,在阿魯斯的觀念中選擇了欲望,但是母親的醒來阻止了阿魯斯的行動,導演選擇此種情節(jié)安排從反面強調親情關系的重要性。第三次解開臍帶則是出現(xiàn)在篝火晚會的場景中,阿魯斯、塔娜和母親三人穿上藏族傳統(tǒng)服飾與草原同胞歡聚,阿魯斯再次拉起馬頭琴,草原的風揚起篝火堆中的火星,引出了舉著火把的隊伍。母親走向幻象中的父母而離開了阿魯斯,隨著兩人距離的拉遠臍帶被拉直,阿魯斯并沒有選擇將母親拉回,而是眼含淚水走近母親,與母親一齊并排站立望向遠方。這一次阿魯斯失去了對于母親的控制,他深知母親要離開了,自己留不住母親了,懷著對母親的成全與失去母親的悲痛他割開了兩人之間的繩子,目送母親的離開[3]。
對于“一邊是活著,一邊是死了的樹”的尋找作為阿魯斯和母親的行為動機推動著敘事的發(fā)展。影片中首次出現(xiàn)樹的形象是母親用白黑兩種顏料將樹畫在了哥哥家中的墻上,樹的旁邊還有一個蒙古包和奔騰的羊群,導演通過阿魯斯的主觀視角來展現(xiàn)墻上的圖像,晃動的鏡頭展現(xiàn)出阿魯斯對于母親病情的擔憂和圖像含義的疑惑。直到阿魯斯帶著母親回到舊家看到母親與祖父祖母的合照背景中的樹,才領悟到母親在墻上所畫圖像的含義。哥哥家的墻形成了對于母親身體的有形的禁錮,母親憑借著記憶中的樹的形象,將心中的樹再現(xiàn)在墻上,母親借此方式來寄托對于父母和草原的懷念,將這份思念永久保存在凝固的墻上,也給母親帶來心靈上的自由以此來削弱被控制所帶來的壓迫感。
起初對于樹的尋找僅是母親一個人的行動,回到舊家的第一天晚上母親就獨自外出找樹,母親的消失引起了阿魯斯的擔憂,清晨才在沼澤地的樹旁找到母親。在照顧母親的過程中,阿魯斯明白了樹對于母親的含義,為了安撫母親和完成母親的心愿,阿魯斯決定陪伴母親踏上尋根之旅。在與不同人的交談中,阿魯斯逐漸確定了樹的存在和位置,隨著不斷接近樹的位置,母親的病情也在惡化,心靈變得脆弱,對于身份認知也出現(xiàn)了錯誤,好在母親找到了心中的故鄉(xiāng),跟著心中少女時期的自己和父母回到故鄉(xiāng)。影片的結尾男主獨自騎著摩托返航,也找到了母親記憶中的樹。
四、結束語
影片《臍帶》通過母子二人在藍色草原的漫游,在流浪與歸屬、羈絆與自由中展現(xiàn)草原兒女對于家鄉(xiāng)的歸屬以及倒置的母子關系中的親情表達,影片的結尾母親回到了心中的故鄉(xiāng),阿魯斯的心也歸于平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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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秦喜清.《媽媽!》:母性譜系的再書寫[J].電影藝術,2022(06):66-69.
[3]欒明.新世紀蒙古族電影的草原符號與空間美學[J].電影文學,2021(09):92-94.
作者簡介:段靜宜(1997-),女,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從事藝術史與視覺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