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森林（組詩）

何偉

秋風(fēng)敘事

陶壺在編織語言，蓋碗旋轉(zhuǎn)

企圖解開此刻沉默的新意

茶湯逗留的苦澀，一半是春心

一半是磨難

她手捧茶盅，內(nèi)嵌的琥珀，如同

秋日道出的內(nèi)膽

看她下咽，像潛入里面

取出針尖的繡花

看她低頭用紙巾折出白船，放置在

木桌框成的江面。陶爐劃出槳聲

覆蓋她的遲疑，像秋風(fēng)敘事

那么平靜

透明的森林

一只豎紋玻璃杯

像一片透明的森林

一只豎紋玻璃杯，折疊

我們投射的目光，像困住

一個太陽

一個月亮

在透明的森林中

喜悅與憂傷都是同一個顏色

我一飲而下

豎壁開出的白云

像一只烏鴉

企圖飛過

你也一飲而下

透明的森林

一地霜白

沒有腳印

再到我們?nèi)ミ^的江邊

一個孩子來到江邊，扭頭

沒看江面的波光與壯闊

她低頭數(shù)沿岸鋪設(shè)的巖石

像照一面銅鏡

鯉魚躍出江面，像熱浪一樣

炫耀它的寬廣與長久

有人投擲碎石，效仿晚霞

在江面燙出傷口

再到我們?nèi)ミ^的江邊

江面清澈，游船平緩拉線

我們幻想的江河已被來回推散

不再有游魚與碎石

塵埃的影碟機與影碟盒

影碟機損壞后像雕塑置于屋角，集滿灰塵

影碟盒緊隨其身，抽空后

也集滿灰塵

想到曾經(jīng)：它們旋轉(zhuǎn)，唱歌的日子

房間里大大小小的塵埃也是跳動的

他們從地面返回空中，從一個屋角

串訪另一個屋角

想到曾經(jīng)

這些塵埃，大大小小

從空中到地面，從一方屋角到另一方屋角

都載入歌聲與旋轉(zhuǎn)

是綿長的與溜圓的

房間的魔力

一顆玻璃彈珠掉落地上

彈出許多顆玻璃彈珠

一枚硬幣掉落地上

翻出許多個生硬面孔

這個極具魔力的房間，在平時

堆疊靜止的事物：衣櫥和書柜

畫具和風(fēng)扇。它們都像膽小的荔枝

從不敢自我跌落

在床鋪上，他翻滾，不去跌落

求愛時，也會加倍小心

像潛入房間的賊，收斂聲音

愛中破出的洪荒會消除魔力

更多時候他無力對抗，忍耐

在房間里看

一束光降落地上

折出許多束光

一粒塵埃降落地上

分出許多粒塵埃

K8410

車廂里擁擠著旅客和包裹

他調(diào)高嗓音，使得聲音也變得擁擠

他和一個久不聯(lián)系的朋友說他的遭遇

和日后的打算

沒有多少人對他在車禍中喪失孕妻

有過多的憐憫和忍耐：捂耳、皺眉、睡眠

大聲交談，使得這節(jié)車廂再平常不過

我們望向減速玻璃還原的窗外

緩慢退去的鄉(xiāng)村、田野、墳塋

在車鳴中流進血液

我們共同贊美皖北平原的平坦青澀

共同贊美北方的遙遠坦蕩

在這列搖晃不定的車廂里，他曾開口

承認貼身的標(biāo)簽，命運

帶著膝蓋上的傷疤去往北方

這列決心向前的列車像麥田小徑

我們的鄉(xiāng)音、膚色、年齡交織一塊

我們跟隨列車像缺奶的狗崽

地鐵里的冬季

地鐵搖晃，尚沒有用來告別的小站

也沒有特別盼望的終點

朝窗外望去，陽光照在

高樓聳立的正面，明晃晃

想起從前的冬季，陽光照到廊檐

像瓜子的響亮閃進墻壁

想到從前，并沒有什么將我們圍困

連裝下我們睡眠的屋子

都不是四四方方

三月

三月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雨水告一段落，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在矮樹林做窩的鳥雀

從遠方飛了回來，也在

板凳上坐了下來

冬日曾經(jīng)像一生一樣漫長

此刻也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親愛的，如果我們都意識到自己是

兩只迷失的羔羊

請握緊手中含苞的玉蘭和桃花

在板凳上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