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特蘭：寧愿固守舊紙堆

馬嵐熙

1952年1月25日，位于格洛斯特郡斯帕路17號的小院“梅特蘭之家”被列為英國歷史文化保護建筑。這個有著鵝黃色院墻、小巧煙囪和白色方窗的二層小樓位于樹木繁茂的山坡上。附近是塞文河谷肥沃的牧場，推開窗便可見到莫爾文山神奇的輪廓。這是英國法學家弗雷德里克·威廉·梅特蘭家的產(chǎn)業(yè)，也是他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

自費出版學術(shù)作品，從律師行回歸學術(shù)

1850年5月28日，梅特蘭出生于倫敦吉爾福德街53號。祖父是歷史學家，父親是一名律師。梅特蘭家境優(yōu)渥，在格洛斯特郡還有不小的牧場和莊園。然而，在他還不滿一歲時，母親就去世了。12年后，也就是布萊頓預備學校改名為伊頓公學之前的六個月，他和他的兩個姐妹失去了父親。父親去世后，梅特蘭只能和祖父薩繆爾·梅特蘭一起生活。1863年到1869年，梅特蘭進入伊頓公學讀書。但是，他在學業(yè)方面并未取得突出成就。

很多年以后，當他在劍橋參議院參與一次討論時，突然回憶起自己的中學時光。他說：“不到四十年前，一個男孩在學校里學了八年希臘語，卻從未學會它。他只學會了一件事，即他是如此討厭希臘語及其字母表、重音、偶數(shù)及其句法。他渴望著，有一天他可以學習別的東西。”

盡管如此，梅特蘭還是考入了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不過，第一年他讀的是數(shù)學專業(yè)，成績十分不理想。一次“無聊本科歲月中的突發(fā)奇想”促使他在三一學院的第二年走進了亨利·西季威克的講座教室。他恍然大悟地將主科從數(shù)學改為“道德科學”，轉(zhuǎn)向修讀道德科學與哲學雙學位，才重新找到學習的興趣，并于十八個月后在這兩科的期末考試中斬獲第一名。

1873年，梅特蘭取得學士學位，1876年又取得碩士學位，并且積累了有關(guān)法律的知識。同年，他獲得出庭律師資格，成為股權(quán)和不動產(chǎn)的法律事務(wù)領(lǐng)域的律師。此后八年中，他一直在倫敦從事關(guān)于不動產(chǎn)轉(zhuǎn)讓等法律問題的實務(wù)工作。

然而，梅特蘭還是想從事學術(shù)研究。他一邊從事律師工作，一邊為哲學雜志《心智》撰稿。先后發(fā)表了《為哲學質(zhì)疑辯護》《理想國家》《平等自由的法》等學術(shù)評論。1875年，他更是自費出版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作為英國政治哲學之理想的自由和平等的簡史——從霍布斯時代至柯爾律治時代》，獲得了學術(shù)界的初步認可。

1884年，梅特蘭在做了八年律師后，決心離開律師事務(wù)所，進軍學術(shù)界。他在劍橋獲得了一個講師職位，醉心于研究英國史的原始材料。三年后，梅特蘭出版了一部案例選手稿，這些案例是13世紀的偉大律師布拉克頓撰寫其論文《英格蘭的法律與習慣》時搜集和運用的有關(guān)案例。之后一年，梅特蘭被遴選為劍橋大學英國法唐寧教授。不過，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除了糖尿病外，1887年夏天，37歲的梅特蘭又患上肺結(jié)核，健康每況愈下。每天能夠工作的時間非常有限。他選擇了摩洛哥附近大西洋上的加納利群島，攜帶著手稿和文檔在那里完成了多部著作。

創(chuàng)建塞爾登協(xié)會，女王成為第一位資助者

梅特蘭的一生都是在劍橋、倫敦和加納利群島度過的，尤其是在劍橋，他22年的學術(shù)生涯結(jié)出了碩果。他善于交友，且人緣極佳。這為他后來創(chuàng)建塞爾登協(xié)會幫助不小。塞爾登協(xié)會是一個純學術(shù)協(xié)會，創(chuàng)建于1887年。協(xié)會的目的是整理和出版與英國法律史相關(guān)的資料，并將它們印制成書，以供歷史學者、法律學者或其他研究者使用。

從1895年開始直到他去世，梅特蘭一直是該協(xié)會的學術(shù)總監(jiān)，為之付出了極大的心血。作為一名學者，梅特蘭擁有令人艷羨的組織才華和外交能力，在之后的100多年間，塞爾登協(xié)會能得以持續(xù)和成功，很大程度上應(yīng)歸功于梅特蘭在初始階段打下的良好基礎(chǔ)。這一協(xié)會得到了相當多的友人的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協(xié)會還得到了英國王室的鼎力相助，維多利亞女王是協(xié)會的第一位資助者。梅特蘭的友善態(tài)度和斡旋能力，不但為塞爾登協(xié)會贏得了經(jīng)濟上的靈活性，而且也讓他自己擁有了越來越多的同伴、擁護者和后來人。大西洋彼岸的霍姆斯大法官也由此知道了梅特蘭，1888年，他在給波洛克的信中提到，“如果我認識梅特蘭的話，我會給他寫信。如果有機會，請向梅特蘭先生轉(zhuǎn)達我的意見：對于解決那些具有哲學上的重要性的問題來說，他的法律史研究是真正科學的、精確的”。在1907年撰寫的梅特蘭紀念文章中，霍姆斯表示，梅特蘭廣博的知識和深刻的洞察力，不僅通過他卓著的表達能力展現(xiàn)給世人，而且還為后人點亮了一盞法律史學的智識明燈。

拒絕首相任命，寧愿固守舊紙堆

1902年10月，首相巴爾弗給梅特蘭寫信，請他接任阿克頓的劍橋大學近代史教授職位。

面對首相巴爾弗的邀請，梅特蘭的答復是：“我有許多理由，每一條都是充分的，但只需一條就夠了，由于身體原因，我每年都要離開英國去加納利島過冬，這使我只能做很少量的工作。為此我甚至兩次辭去唐寧教授的席位。因此我這樣一個‘非法教授，已無能力再去承擔主持我們正在崛起的歷史學科的重任。但您的美意我將沒齒難忘。”

于是，這一教職被授予了《思想自由史》的作者歷史學家柏里。梅特蘭很欣慰地參加了柏里的就職儀式，不過接下來的一段話卻展現(xiàn)了梅特蘭真正的想法：“所以我返回研究那些年鑒。它們確實是令人驚奇的。我每天耗費數(shù)小時摘抄及翻譯它們，而我即便能活到瑪士撒拉的高壽（《圣經(jīng)》中活了969歲的人），我也只能掌握到一些皮毛。不過說真的，如果真的能讓我多活一兩年，也許我要成為這些真實發(fā)生過的訴訟中的‘熟手?！?/p>

這個階段，他致力于出版多卷本的法律檔案。包括《刑事訴訟案例選》《莊園及其他領(lǐng)主法庭案例選》和《男爵法庭》等。這位自幼抱怨學習希臘語無用的學者，目前靠著他極佳的法文、拉丁文和德文功底，解讀了大量的中世紀歐洲法庭判決?！笆焓帧贝碇鴮τ诜ㄍヅ袥Q和案件后續(xù)進展的熟門熟路。用梅特蘭自己的話說：“摘抄和翻譯訴訟案卷是一種如國際象棋般精彩的游戲，但卻不似后者那樣是世界性的。揭示其中的謎團是一件快事?！?/p>

不過，這件“快事”并沒有能夠持續(xù)很長時間。不久，梅特蘭就陷入了健康危機。他的肺功能非常虛弱。在給朋友的信中，他不止一次流露出這種擔憂，說自己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工作。從1898年起，他每年都必須到加納利島上一個名叫泰爾德的小鎮(zhèn)上過冬，以避免英國冬天寒冷潮濕的天氣進一步威脅他的健康。這個島隸屬于西班牙，據(jù)去過那里的波洛克回憶，梅特蘭所住的房子位于小鎮(zhèn)中央，那里環(huán)境非常優(yōu)美，梅特蘭擁有一個不錯的花園，種著各種植物。不過，盡管每年冬天不在劍橋，但作為教師的梅特蘭并未敷衍教學。他教授的課程范圍非常廣泛，包括合同法、侵權(quán)法、不動產(chǎn)法衡平法、憲法史、法律史概論等，幾乎涵蓋了英國法的全部。梅特蘭非常重視授課，備課極為認真，哪怕每年冬天要遠離劍橋，他也沒有忘記利用暑假補完那些本該在冬天完成的課程。

1906年12月20日，梅特蘭因肺炎在加納利島去世，時年僅56歲。自34歲離開律師行業(yè)，他在學術(shù)界僅工作了22年，卻留下了許多重要的著作。而他本人也是“歷史中的人”。例如，前面提到的霍姆斯大法官與他之間有過的通信。不過，最一開始的通信并不是為了討論學術(shù)。而是梅特蘭（當時還是一位股權(quán)律師）因為撰寫《萊斯利·斯蒂芬的一生》一書而向霍姆斯借斯蒂芬的信。這一寫作也并非無因無果，而多少是與梅特蘭迎娶了這位劍橋文獻學家斯蒂芬的侄女有關(guān)。不過，在梅特蘭去世后，這位遺孀嫁入了達爾文（就是寫了《物種起源》的那位達爾文）家，成了達爾文的兒媳。就這樣，大家全都如梅特蘭自己所說——“如觀看古典戲劇等待揭示故事走向”一般，鑲嵌在了那段歷史之中。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