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宇宙很大，生活更大

孫悟喵

2022年12月10日11點，萬眾期盼的國產(chǎn)動畫片《三體》正式開播，當晚9點總播放量已突破1億次。在開播的前一天，其原著作者劉慈欣錄制了一段演講視頻，他闡釋了在浩瀚宇宙中，渺小人類存在的意義，其深刻和誠懇令人震撼。他創(chuàng)作的《三體》三部曲被普遍認為是中國科幻文學的里程碑之作，他本人甚至被粉絲認為是“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文學提升到了世界級的水平”。

“宇宙之廣闊遠超過了我那種天真的想象”

1963年6月23日，劉慈欣出生于北京，父親是北京煤炭設計院的干部，母親是復員軍人。劉慈欣三歲那年，因父親的工作發(fā)生了變動，全家遷到山西陽泉三礦，父親成了一名煤礦工人，母親當了小學老師。去山西時，父親收拾的行李里，有一箱書。那時，他還不知道，這箱書將對自己的兒子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

陽泉三礦離市區(qū)很遠，工人和家屬們的生活都比較封閉，自成一個小社會，而劉慈欣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回顧自己的科幻之路，劉慈欣記憶中的一個關鍵時間點是1970年4月24日。那一天，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東方紅一號”成功發(fā)射，開創(chuàng)了中國航天史的新紀元，也開啟了劉慈欣對于星空的向往之情。他永遠記得，自己那天站在池塘邊仰望星空，看見那顆萬眾矚目的衛(wèi)星在天鵝絨一般的夜空中緩緩飛行，從那一刻起，他意識到“宇宙之廣闊遠超過了我那種天真的想象”。

幾年后的一個夏天，還在讀小學的他在家中的床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箱子，里面是滿滿一箱子書，有《托爾斯泰文集》《白鯨》《太空神曲》等，以及后來使得《三體》里的關鍵人物葉文潔產(chǎn)生思想轉變的《寂靜的春天》。也是在這箱書里，他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本科幻作品《地心游記》，如獲至寶，感覺這本書就是為他寫的。他沉浸在傳奇的故事里，一度以為書中的故事是真實的。不久，他看書的事情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但父親并未責怪他，而是告訴他說，這本書叫“科學幻想小說”，是作者幻想虛構的，但有科學依據(jù)。父親的話確定了他的科幻理念，他后來說：“我的堅持，都源于父親這幾句話?！?/p>

看完《地心游記》之后，他又千方百計地尋找其他的科幻小說和科普讀物來閱讀，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找到什么讀什么。大量的閱讀，不僅讓他超越了眼前的封閉生活，看到另一個精彩神奇的世界，也為他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上初中的時候，劉慈欣寫起了科幻小說。他成績還不錯，父母便也沒有反對。整個中學時代，他都表現(xiàn)得沉默寡言，很少參加校內(nèi)外的活動，課余時間都在閱讀和寫作。高二那年，他讀到了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深受震撼，從此將阿瑟·克拉克視為自己的精神偶像。在他后來的寫作中，“好多作品的建構都源自這位巨人”。

劉慈欣寫科幻小說始于1978年，第一次公開發(fā)表作品是在1999年。20多年來，他在孤獨中閱讀和創(chuàng)作，不斷投稿，不斷被退稿，陪伴他的是書中的神奇世界和創(chuàng)造這些世界的了不起的人們。

“我明白自己是一個追夢人”

1981年，劉慈欣考上了華北水利水電學院（現(xiàn)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水電工程系。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山西娘子關電廠任計算機工程師。

娘子關電廠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天空灰翳，陽光絕難透入，多黃土丘陵，諸多山崖似寸草不生，難以稼穡，樹上連鳥巢亦無。建筑多土磚屋及窯洞，多煤廠及火力發(fā)電廠，黑煙滾滾，空氣中飽含煤渣味。沿途皆是運貨大車，不乏運煤的、運易燃易爆化工品的，如史前巨獸紛紛奔過……過娘子關的一剎那，我終于明白了，幻想發(fā)生于貧瘠、創(chuàng)痛和追趕?！眲⒋刃赖淖骷遗笥秧n松如此寫道。

就是在那里，劉慈欣戀愛、結婚，之后有了孩子，日子過得十分平靜。那時，妻子大部分時間在外地工作，他自己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下班去接孩子放學，回家給孩子做飯，看上去和周圍的同事并無不同。然而同事們不知道，身邊這個普通男人同時正在構筑著怎樣一個瑰麗的文字世界。

劉慈欣也曾在平庸的生活里得過且過，直到有一天，他讀到了偶像阿瑟·克拉克的小說《與拉瑪相會》，內(nèi)心再次被激起驚濤駭浪。多年后，他寫下了小說《球狀閃電》，里面有一段話，正好對應了他當年的心境：“我明白自己是一個追夢人，我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生之路是何等的險惡莫測。即使那霧中的南天門永遠不出現(xiàn)，我也將永遠攀登下去——我別無選擇?！?/p>

劉慈欣還是回到了創(chuàng)作科幻小說的路上。就像當年那個中學生一樣，他每天完成必須完成的工作和家務之后，便開始閱讀和寫作。無數(shù)個夜晚，他一邊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一邊寫下一行行文字。從1985年到1998年，他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多個短篇小說和《超新星紀元》《中國2185》等長篇小說，但均未發(fā)表。1998年，他把《超新星紀元》寄給了《科幻世界》雜志社社長楊瀟，楊瀟讀后十分欣喜，但因為種種緣故，這部長篇小說遲遲未能出版，直到2003年才在阿來的推薦下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楊瀟又請劉慈欣再寄一些短篇作品來，劉慈欣照辦了。

1999年6月，劉慈欣的小說處女作《鯨歌》發(fā)表于《科幻世界》雜志。自此，他的作品開始頻繁在《科幻世界》出現(xiàn)，并頻繁斬獲獎項。1999年，《帶上她的眼睛》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一等獎；2000年，《流浪地球》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特等獎；2001年，他憑借《全頻帶阻塞干擾》和《鄉(xiāng)村教師》首度同時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兩項獎項……他逐漸擁有了一批熱愛他的粉絲，這些粉絲親切地稱他為“大劉”。

2006年5月，劉慈欣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三體》，并在《科幻世界》上連載，時間長達半年。這部作品不僅斬獲中國科幻銀河獎特等獎，而且被重慶出版社看中，于2008年推出了單行本。幾個月后，重慶出版社看到《三體》發(fā)行量不錯，便順勢推出了《三體Ⅱ·黑暗森林》單行本。接著，《三體Ⅲ·死神永生》也于2010年出版了。

在《三體》三部曲中，劉慈欣展開了關于“三顆無規(guī)則運行恒星的恒星系”的構思，描述了人類文明與三體文明之間的沖突和戰(zhàn)爭，其中既有恢宏的場景描寫，也有深刻的哲學思考。《三體》三部曲被普遍認為是中國科幻文學的里程碑之作，不僅深受讀者喜愛，而且也得到了諸多科幻作家和專業(yè)學者的高度認可。

2015年8月，第73屆雨果獎在美國揭曉，美國宇航員從國際空間站里，用視頻連線宣布，最佳長篇故事獎的得主為科幻小說《三體》。雨果獎被稱為“科幻界的諾貝爾獎”，這是亞洲人首次獲得雨果獎，也是中國科幻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遺憾的是，因為覺得自己獲獎機會不大，去美國領獎又比較花錢，劉慈欣并未親臨獲獎現(xiàn)場。當時，天空正在下雨，劉慈欣在開著車，因為堵車，他一邊打盹一邊等待，這個時候無數(shù)個電話同時打給了他。

他說：“這一切就像科幻小說?！?/p>

面向自己，宇宙比不上具體的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娘子關電廠里很少有人知道劉慈欣在寫作。有一天，一個同事上網(wǎng)時發(fā)現(xiàn)，一個寫科幻小說的作家很火，名字居然也叫劉慈欣，但他當時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劉慈欣”就是自己身邊的同事。在科幻小說的世界里，劉慈欣已經(jīng)是風云人物，但在生活中，他還是平凡普通的丈夫、父親、同事……

2009年，山西娘子關電廠正式關停，他也無奈辭職，開始專心寫作。失去穩(wěn)定工作，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沖擊，甚至對他此后的創(chuàng)作基調都有影響。不過，事實證明，他有點過慮了。2013年，他以370萬元的年度版稅收入第一次登上了中國作家富豪榜，這也是國內(nèi)科幻作家零的突破。如今，《三體》三部曲已譯成20多種語言在全世界出版，全世界銷量已突破2900萬冊，創(chuàng)下中國圖書海外版權銷售紀錄。同時，他還拿到了國內(nèi)外多項科幻文學大獎。2018年，他被授予英國科幻最高獎項——2018克拉克想象力服務社會獎，這個獎是為了表彰他在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做出的突出貢獻。

2019年春節(jié)，改編自劉慈欣短篇小說的同名電影《流浪地球》上映，票房在一個月內(nèi)就突破了45億。這一年，被稱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流浪地球》將中國人的世界觀、思維方式、行為邏輯融入了蕩氣回腸的科幻故事和瑰麗恢宏的畫面中，《人民日報》如此評價道：“電影不再是超級英雄拯救世界，而是人類共同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樣的理念，是對好萊塢科幻電影敘事套路的突破?！比缃瘢读骼说厍?》也在2023年與我們見面，講述未完的故事。

功成名就的劉慈欣，依然留在陽泉寫作，這個偏遠的小城，讓他感到安心。在那里，他過著寧靜的生活，不玩微博，不用微信，用電話、短信和郵件與外界溝通。寫作之余，他依然會花大量時間閱讀和看電影，此外，還會每天跑步10公里，以此放松自己。就是在這樣平凡普通的生活里，他創(chuàng)造出一個嶄新的幻想世界，讓無數(shù)人目眩神迷。

2022年12月9日，劉慈欣為《三體》動畫片的開播做了演講，在演講中，他解釋了人存在的意義。他說，面向宇宙，人類只是一粒塵埃，但面向自己，宇宙比不上具體的生活。他說：“愿大家在觀賞《三體》動畫的過程中，也能體會我的感受。宇宙很大，生活更大?！?/p>

摘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