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媜：形象的文字更有力

江小魚

近年來，作家簡媜的文章大量進(jìn)入中考閱讀，其文字的純粹與干凈，表述的形象與生動，讓中學(xué)生耳目一新。

簡媜的文章選材廣泛，花瓣草葉間，擦肩而過時，仰首俯視中，事無大小之分，人無尊卑之別，或在她筆端風(fēng)情萬種、惹人疼惜，或條分縷析、鞭辟入里、令人深思。簡媜的文章令人親切，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即不論什么選材，她都描述得極為形象，且讓讀者很有代入感。

中學(xué)生學(xué)寫作時，從簡媜的文章中可以吸納什么呢？

當(dāng)然是以最形象的語言描述出自己獨特的體悟與認(rèn)知。要做到語言形象，就要細(xì)膩，細(xì)膩了才能真切，真切更容易直擊人心。

愿同學(xué)們像作家簡媜那樣，以最形象的語言與表述展示自己的思想，在生活的任何一個角落里都能發(fā)現(xiàn)美好、留下思索。

【作品展示】

小 紅 蟲

簡 媜

現(xiàn)在想想已有二年多了，但那只小紅蟲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樣，深深地讓我記憶著。

那年我高三，最機器化的年齡，每天窩在圖書館死啃活啃得不知天昏地暗。（高三是怎樣的？“最機器化的年齡”“每天窩在圖書館”“死啃活啃得不知天昏地暗”，語言簡單又形象，讀之讓人充滿同情。）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背地理筆記，昏昏沉沉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紅蟲，比一粒沙子還小，慢慢地爬上我的筆記簿。我感到很新鮮，從來沒見過這么小的蟲，我?guī)缀跻獞岩墒遣皇茄刍?，把隨手一點的紅原子筆水看成是蟲。但它真的在動，我瞪大眼睛看了一會兒，是真的小蟲沒錯！多新鮮！我不禁趴在桌上看得出神。好可愛的小不點兒，它一定是剛到這個世界不久，瞧它紅得那么弱，步伐那么輕細(xì)，只要我大力點兒呼吸，怕不把它吹到十萬八千里遠(yuǎn)才怪哩?。ㄗ髡弑憩F(xiàn)小紅蟲的“小”，先從顏色與步伐上細(xì)致描述，而后在想象中“大力點兒呼吸”都能吹它到“十萬八千里遠(yuǎn)”，進(jìn)一步凸顯它的小，這種表述具體又形象。）它沒有固定的方向，似乎是漫無頭緒地在摸索，它一定沒搞清楚它站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不過，我發(fā)覺它對顏色的辨別力很高，尤其是黑色，只要一碰到黑色，就馬上變換方向，而且動作急速，仿佛相當(dāng)懼怕的樣子。（描寫小紅蟲對黑色的恐懼，觀察與想象并用，“只要一碰到”“馬上變換方向”“動作急速”“仿佛相當(dāng)懼怕”，形象到連讀者也對小紅蟲怕黑的特點心生疼惜。）最后，它終于穿過字與字之間的空隙，到達(dá)筆記簿上最大塊的空白地方，它似乎很喜歡白色。我想，它是不會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它。它在白色的紙上安步當(dāng)車，一點也意識不到是否有突發(fā)性的危險。我伸出一根指頭慢慢地往下靠近它，希望它知道我的存在?？上鼪]有經(jīng)過光線投射下的黑影。我的指頭一直隨著它移動，而它仍是不知不覺。

我不知道小蟲的世界里，有沒有第三空間的存在，我的指頭在它的上面猛動不停，它還是沒知覺。這可惹惱了我，有幾次，我?guī)缀跻敝眽合氯ァξ叶裕@是個很簡單的動作，但我沒這么做，說不上來為什么，殺一只蟲還不至于有一秒鐘的罪惡感，但我就是沒壓死它。不過，我打算給它一個難關(guān)，懲罰它對我的妨礙，如果它通過了，我就把筆記簿讓給它去逍遙；如果沒通過，只好不客氣地請它另謀出路。我在桌上敲幾下，算是通知它了。（形象地寫出了人的唯我獨尊心態(tài)、受到傷害的過程及高高在上的心理，最后一句“我在桌上敲幾下，算是通知它了”，更表現(xiàn)了人的自以為是。）于是，拿起黑色原子筆，在它的周圍劃一個大圓圈，然后慢慢涂黑，讓黑色一步一步向它逼近。它的反應(yīng)立即可見，急速地四處亂撞，碰到黑色就掉頭，像被包圍在熊熊烈火之中的人一樣，只會亂沖亂撞，那樣地驚恐、焦慮、無助。（形象地寫出了面對黑色的包圍與逼近，小紅蟲的可憐境地。）我想它現(xiàn)在的心情，大概跟我有一次走在地下道，突然燈全黑了，畏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一樣。

我的筆尖繼續(xù)逼近它，它反向逃避，我轉(zhuǎn)向又逼近，它錯亂的程度幾近瘋狂，只會團團轉(zhuǎn)，只會在漸漸縮小的空白里慌亂得不知所措，它那樣地懼怕黑暗。我想，如果它知道上帝，我相信它會死命地喊著上帝，而這時候，我無疑地是它的上帝。（既寫出了“我”的惡作劇對小紅蟲的傷害，也表現(xiàn)了“我”以上帝自居的狂妄，直白又形象。）最后，一團漆黑當(dāng)中只留一點點空白讓它立足，我囚住它了。我懷疑它是否能走出去，它是如此地畏懼黑暗。也許對一個小生命，這么做太嚴(yán)苛了。我在想要不要釋放它？突然，出乎我意料地，它靜了下來，在僅存的空白里一動也不動，仿佛死去一般。我不禁納悶起來，然而更讓我驚訝的事發(fā)生了，我?guī)缀醪幌嘈抛约旱难劬?，它竟然動了，不是在空白里轉(zhuǎn)動，而是一步步慢慢地往黑暗走去，很篤定地，朝著一定的方向，很鎮(zhèn)定地走，沒有慌亂、沒有焦慮，更沒有畏懼，像一只走慣黑暗的蟲。（細(xì)致入微地描述出小紅蟲從鎮(zhèn)定到堅定不移地開始行動的過程，此刻的小紅蟲宛如英雄——悲壯又篤定。小紅蟲的形象就此樹立，讓讀者恨不得走進(jìn)其內(nèi)心一探究竟。）是什么力量讓它把黑色透視成白色，讓它那么肯定黑暗之后就是白色？它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蟲子罷了，它怎么能夠……它終于走出黑暗，我囚不住它，認(rèn)輸?shù)匕压P記簿讓給它。

我想，它已有資格去走遍一個地球。（對小紅蟲精神作高度定義，書寫了“英雄史”的小紅蟲配得上這樣的贊譽。）

（選文有刪節(jié)）

讀簡媜的作品，讀者常常有種如同與自己對話的錯覺。她所描述的人、敘述的事，宛如在我們身邊或眼前。

這種閱讀效果很大一部分歸功于簡媜語言表述的形象性。任何一個物象在她筆下都不會是干巴巴的名詞，都會展示出形象而生動的一面，讓讀者感同身受，幾乎觸手可及。就像“海浪，像滿臉虬髯的彪形大漢，浪盡天涯，帶一支沙啞的歌。稻浪，像一群年少可愛的稚子，一隊單車，在田野間自由來去。”“海浪”與“稻浪”形象到鋪展開一軸畫卷，讀者恨不得躍身其中，成為浪漫的海浪、幸福的稻浪。

同學(xué)們，大量閱讀簡媜的作品吧，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打開了一扇窗，窗外，都是極為形象的美好。

【教師范文】

活成一棵樹多好啊，數(shù)十年、成百年、近千年地靜默著、挺立著。風(fēng)吹，日曬，雨淋，霜欺，雪壓，它是忍受，更是享受。年年凋零，年年綻翠，看風(fēng)云變幻，看朝代更替，看悲歡離合。樹們定已閱盡人世悲苦，卻依舊在紅塵中獨歌、獨舞，不曾悲觀，不曾絕望，更不曾心碎到腐朽化作塵埃！

樹們看著世事變遷，卻不曾暗淡自己的心情，它們?nèi)缛羰桥?，也定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女子?/p>

沒有青色或白色的樹皮，直接就是赤裸裸的樹身，且是爆裂到猙獰恐怖的樹身。似乎每一道裂痕都在訴說著存活的不易，似乎每一道裂痕里都流淌著沉重的往事。然而觀其樹冠，舊綠新綠，都驕傲地?fù)u曳著，每一片葉子都是絢麗成花的精靈。

樹們歷盡滄桑，卻依舊洋溢著對生命的渴望，如若是男兒，也定是不為浮塵所動的磐石男子！

（節(jié)選自張亞凌《活成一棵樹》）

【學(xué)生范文】

悼念一條魚

王篤行

這是一條以頑強的意志贏得我的尊重、值得我悼念的魚，也是一條因我而丟了生命的魚。

它先被砸暈，而后被剖開魚肚取出內(nèi)臟，最后被刮凈了鱗片?？伤€狠狠地跳著，想從厄運里逃脫。那賣魚的男人拎起它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它才停止了跳動。

“30塊?！蹦悄腥撕芾鞯貙⑺舆M(jìn)袋子里，平靜地說，“放心，死了?！?/p>

回來的路上，它似乎是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在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袋子里一個勁兒地跳著、扭動著——它想沖破這層阻礙，尋求屬于自己的自由！它在嘗試、努力，其實都是無用的掙扎。這條已被剖去了內(nèi)臟、刮凈了鱗片的魚兒，即使逃出去也不會活的。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它無法忍受痛楚罷了。

上樓后，我把正掙扎的它放進(jìn)水池里不再理它。過了好一會兒，它終于不動了。它去了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那里，沒有殺戮，無須掙扎。

然而我卻沒有想到一條魚的生命竟然如此頑強：它在被我倒進(jìn)有水的盆里的一瞬間，又蹦了起來，狂暴地、憤怒地、絕望地。它扭動著身子，肚皮里往外滲著血，盆里的水漸漸發(fā)紅，它還在跳著。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它的扭動并不是對痛楚的逃避，不是疼痛下的掙扎，而是一個生靈對生命的渴望！

它徘徊在死亡的路上不愿前行，卻也不能退縮，它，只能在時間的流逝里漸行漸遠(yuǎn)。

即便如此，它仍然是不甘心、不屈服的。它把滿腔憤怒化為力量，奮力扭動著。它是對命運的不公做出抗?fàn)?，還是對人的殘忍表達(dá)不滿？

我用工具刮它殘余的鱗片時，它還在掙扎，雖已氣息奄奄，仍不屈服。看魚的意志，看魚的堅強，人在它的面前多么渺??！

在我舉刀準(zhǔn)備將其切塊下鍋時，我知道，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這條追求自由、渴望生命、遲遲不肯放棄的魚，終于去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沒有痛楚、無須掙扎的世界。

【評語】

小作者通過“魚店殺魚”“帶魚回家”“廚房再處理”三個過程中魚的反應(yīng)，寫盡其生命的頑強，對魚每次反應(yīng)的描述，語言形象細(xì)膩，再加入對魚心理的形象推測，更豐富了魚不甘不屈、與命運抗?fàn)幍男蜗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