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深處的愛

去年冬天，我接連兩場考試失敗，投了幾份簡歷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心情很是低落。把考研資料打包收好，拖著大大的行李箱從學(xué)?；氐郊液?，我與所有朋友都不再聯(lián)系，也不再寫作，只喜歡在傍晚時去家附近的河堤邊坐著，看落日染紅灰蒙蒙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河水，岸邊一些小孩追趕著跑。

晚上回到家，媽媽已經(jīng)熬好了粥，餐桌上擺著我最愛的西葫蘆餅與炸土豆，她不主動問我，我也不愿意開口講我的迷茫與委屈。我們沉默地低頭，看著燈光落入漸涼的飯菜，然后我回到房間，關(guān)上門躺在床上。廚房傳來流水嘩啦啦的聲響，風(fēng)吹起窗簾，我看到星星隱隱約約地閃現(xiàn)。兔子玩偶依舊在電腦桌的側(cè)邊垂著耳朵打盹，那是我六歲時媽媽買給我的禮物。我起身，打開電腦想要處理一些稿件，郵箱里彈出了一封遠(yuǎn)方朋友的來信。

我們未曾謀面，只在六年前有過頻繁的交流。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寫作，常常陷入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的情緒中。那天，我在一堆退稿信中看到了她的來信，她說在網(wǎng)上讀我的文字很久了。那時候她獨自在異地求學(xué)，很想家，加上和舍友的相處并不好，便常常和我傾訴。她是我那些稚嫩文字的第一位讀者，也是我寫作路上的第一束光。我永遠(yuǎn)記得我發(fā)表第一篇小說的那個下午，陽光落在雜志上印有我名字的那一頁，我把這份喜悅分享給媽媽，也分享給她。那天的晚餐有我最愛的糖醋小排。在落日的余暉里，我還收到了她為我買的向日葵，落款是我們的名字和一顆粉紅色的心。

后來我寫了那篇小說的續(xù)篇，那是一篇關(guān)于愛與時間流逝的童話，故事的最后，愛并沒有離開，那顆遠(yuǎn)去的兔子星球又回到了女孩的身邊，輕輕旋轉(zhuǎn)，滿天閃爍的星辰下，無數(shù)只柔軟的長耳朵隨風(fēng)晃動。慢慢地，我的文字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rèn)可，我和她的聯(lián)系隨著各自的忙碌漸漸變少。六年過去了，我寫了很多關(guān)于愛的童話與詩歌，卻很少真正思索漫長歲月里我所擁有過的愛。那天，窗外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她在郵件里給我講了她這些年的經(jīng)歷，洋洋灑灑好幾千字，最后她問我：你會如何理解那些時間深處的愛？

離開電腦桌，我開始回想自己長大過程中那些深刻的夜晚，與時間深處的長久的愛。屋內(nèi)很安靜，媽媽推開門，小心翼翼地探進(jìn)身子，送來橘子與蘋果，就像高三那年一樣。那時候我學(xué)習(xí)壓力很大，她幾乎每個夜晚都會準(zhǔn)備好牛奶與水果陪著我，直到我睡去。每周一天的休息日，她會精心準(zhǔn)備好飯菜。飯后，爸爸開車帶我們?nèi)ド⑿?，有時候去山里，有時候去河邊。我們帶著野餐布、水果和點心，一起看著落日度過最愜意的時光。我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太陽在霧蒙蒙的天上懸著慢慢地落，渭河的水慢慢地流，山色慢慢變暗，我們一起分享那些開心或迷茫的瑣碎心事，水聲偶爾會蓋住我們的聲音。在那樣的時刻，我無比堅信自己被深深地愛著。

那個時候的朋友也讓我不再孤單。高中時期的我自卑又敏感，戴著黑框眼鏡，穿著肥大的校服，成績平平，相貌也平平。我不愛講話，因此沒有太多朋友，阿丁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當(dāng)我為數(shù)學(xué)成績而沮喪的時候，當(dāng)我為臉上的痘痘而難過的時候，她都會靠在我身邊，說很多鼓勵我的話。記憶中，她的睫毛上總是落滿了光，她的眼睛閃爍而透亮。

十八歲生日那天，阿丁送了我一條閃著亮片的連衣裙，那是一條我一直喜歡卻不敢穿的裙子。我們從高三疲憊而壓抑的晚自習(xí)課上逃離，坐在小城的河邊看夜景?！伴L大以后要一起去海邊?！蔽覀兓ハ嗫恐?，吹滅蛋糕上的蠟燭，許下了相同的愿望。

畢業(yè)后，我和阿丁生活在兩座不同的城市，很久沒有見面，但那條裙子一直被我珍藏著。當(dāng)我打開衣柜看到它，會想起那個陪我長大的女孩，我們擁抱時感受過彼此溫?zé)岬男奶?。那份深埋于時光里的友誼讓我明白，不完美的我也值得被愛。

懵懵懂懂地長大，我收獲了越來越多的愛，包括愛情。我永遠(yuǎn)記得在鐘樓的汽笛聲與紅霞里遇見他的那個傍晚，在秋日天臺的晚風(fēng)里，一只斷線的氫氣球飛向天空。而當(dāng)愛情回歸生活，我們會陷入爭吵與懷疑。漫長歲月里我們一起看過的月亮，去小酒館聽過的歌，在無人的街道許下的諾言，讓我明白，學(xué)會包容與理解的愛最是可貴。

漸漸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身邊愛從未缺席過。小時候，我家住在一個很深的巷子盡頭，我從學(xué)?；丶遥h(yuǎn)遠(yuǎn)地就聞到媽媽炒菜的香味，那種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一直伴隨著我長大。直到我參加工作后回家，媽媽炒菜時，廚房里傳來的那種噴香的味道仍然讓我感到幸福。

去年冬天我最沮喪的時候想回老家看看，外婆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央等我回來。進(jìn)屋以后，她把攢的餅干拿給我，已經(jīng)有些潮了，那是兩個月前舅舅回來時買給她的，她舍不得吃，總想把最好的都留給我。沒過多久，她又拿來自己做的黃桃罐頭、面皮、涼粉、蔥油餅，滿眼期待地讓我快嘗嘗。飯后，她給爐子里添炭，知道我那段時間過得并不順利，也沒有多問，只是剝開一只暖乎乎的烤紅薯，以自己的方式遞給我愛。

這二十多年，原來有那么多愛滋養(yǎng)著我長大。后來，我的生活漸漸明朗，我繼續(xù)寫關(guān)于兔子星球的童話，那些兔子的耳朵里會掉出星星，為它們所愛之人閃爍。我也開始寫信給朋友們，分享自己生活里瑣碎而美好的小事。當(dāng)我抬頭看向窗外，寒冬已經(jīng)過去，彩虹淡淡地懸于天空，世界像最初那般柔軟而明亮。

王彤樂

1999年冰月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于《詩刊》《揚子江詩刊》《青春》《少年文藝》《中國校園文學(xué)》等刊。獲第四屆陜西青年文學(xué)獎、東蕩子詩歌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稱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