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東洋
臥鋪列車檢票的時間提前很多。他們四個人的鋪位在一個隔間里,兩個中鋪和兩個上鋪,一個下鋪都沒有。買票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并沒太在意,但事實證明,這個情況在持續(xù)一夜的長途旅行中會非常遭罪。
兩個下鋪是同伴,歲數(shù)挺大的女性,在各自的鋪位上隔著小桌板對坐,挨著窗戶吃東西,好像是“吉野家”的外賣盒飯。在那兩個人旁邊,他們花了點(diǎn)時間安頓自己的東西。車廂里有很多小孩兒,比最開始聽見聲音時估計的還多很多。他猜那些孩子是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家長領(lǐng)著他們一塊兒出門;后來似乎總能聽到有一個女人在安排和指揮,又覺得更像是學(xué)校搞的夏令營……他沒在這件事上多費(fèi)腦筋,只是覺得那幫孩子特別吵,嘰嘰喳喳的。
列車員的口氣有點(diǎn)兒虛張聲勢,說九點(diǎn)半就要熄燈,所以好多人就著急換衣服洗漱,準(zhǔn)備休息。母親和他坐在鋪外過道窗邊的座位上,翻出一些她帶的吃的東西,有橙子、酸奶、雞蛋、八寶粥……天黑透了,看不見窗外的風(fēng)景?;疖嚶龁?,特別慢,讓人心里著急,但連著急都是慢的。他開始感到有一點(diǎn)點(diǎn)無聊。
母親上中鋪很麻煩。她的腿有點(diǎn)兒毛病,使不上勁,自己爬不上去,需要他和父親的幫助才行??墒莿偵先ゲ灰粫核鸵聛?,沒說干什么,父親和他說可以幫她去做也不行,非要下來。下來還痛快些,她自己就可以做到,但是一會兒再上去還要兩個人幫忙。
火車上有點(diǎn)兒熱,他把外套脫掉放在上鋪,還是覺得熱,但父親好像不覺得,就穿著一直穿著的那件衣服,坐在他對面,也就是剛才母親坐的位置。九點(diǎn)半到了,沒有熄燈。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姑在母親旁邊的鋪位上,說自己有點(diǎn)兒餓,晚上吃過飯了,但是突然又覺得餓。她吃了一個母親(她的弟妹)帶來的雞蛋,又喝了一袋酸奶。
母親和大姑都已經(jīng)在鋪位上。父親和他還在窗邊坐著?;疖嚭苈?,窗戶外面特別黑,看不見任何東西。車窗如一面鏡子,照著車廂里的景象。
后來終于熄燈了,大約十點(diǎn)半左右,這時才能看清窗外的一些東西——山的輪廓,以及一些低矮的房屋,像于暗室的溶液中漸漸顯影。他和父親實在沒什么坐下去的理由,聊天內(nèi)容很寡淡,記不住各自都說了些什么,于是一起查看了下架子上的行李,以及那個紙箱,就各自爬上了鋪位。
上鋪實在是不舒服。不是位置高,也不是頂棚矮,而是太窄了對他來說。他把隨身包放在旁邊——那里面裝著證件、一點(diǎn)兒錢和手機(jī)等隨時需要的物件。總好像有東西硌著,身體很難舒服地平躺下來。
而且熱……可是他聽見父親居然打了好幾個噴嚏。那時應(yīng)該挺晚了。聽到父親打了幾聲噴嚏,大姑讓他把被子蓋上,別著涼。父親說他不想蓋,不冷。他聽見父親說不冷,但他猜他是冷的,那噴嚏一聽就是冷的。也許父親覺得鋪位上太小了,起身整理被子麻煩,所以才不蓋。大姑又跟他說了幾遍,后來母親也加入進(jìn)來,一塊兒讓父親把被子蓋上。她們倆甚至有點(diǎn)兒生氣了他覺得,然后父親才起身整理了一下,把被子蓋上。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鋪上,覺得熱,把襯衫脫掉,只穿了件背心,還覺得熱。他戴著耳機(jī)想聽著聲音入睡,但睡不著。他好像置身于黏膩的溫水中,細(xì)小的波瀾搖晃著拍打,有點(diǎn)兒睡意也總是醒來。四周呼嚕聲此起彼伏,像水中隨處可見的氣泡,迅速生成又猛然間爆裂。上車前他還總怕自己睡著時的鼾聲會打攪別人休息,但是此時——不知幾時——他已毫無顧慮。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