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銳
童童一動不動地待在陽臺的角落已經近一個小時了。窗簾是碎花的,碎水仙花,童童的頭就似乎藏在水仙花海中一樣。窗簾是貼著窗戶掛的,所以童童的臉也是貼著窗戶的。
童童是在哪一天開始貼窗戶的,童童自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天是一聲清脆的聲音吸引他去貼窗戶往外看的。
六歲的童童沒人說話,那清脆的聲音就像和他對話一樣。但童童只聽,不答話。他害怕一開口會嚇跑人家。
人家是誰?人家是一只鳥雀兒,在童童家窗戶外安了個家,在空調外機和墻體之間的一個角落里,用泥和著大大小小的樹枝搭成,像一個碗。那個家好小,還沒童童的腦瓜大。但童童看得仔細,那個家安全。這個家是什么時候建成的,童童不知道。童童只知道自己第一次看到時,像發(fā)現了新大陸一樣。那天,下著小雨,雨滴滴滴答答的,像下在水仙花叢中。童童循著聲音掀開水仙花叢時,驚喜地發(fā)現了那個“碗”,“碗”里還有一只羽毛斑斑點點的鳥雀兒。鳥雀兒的頭上有點濕,但它安安靜靜地蹲在“碗”里。童童貼了多久的窗戶,鳥兒就蹲了多久。不,應該蹲得更久。
童童是聽到開門聲才趕緊縮回腦袋的,那是奶奶回來了。奶奶每天上午買菜洗衣服做飯搞衛(wèi)生,下午就去打麻將。奶奶做飯洗衣服搞衛(wèi)生的時候,家里響聲太大。雖然只有奶奶一個人講話,但鍋碗瓢盆拖把桶子交替響起來,加之奶奶時不時粗喉嚨大嗓門兒地把童童媽媽的祖宗十八代罵上一遍,家里就似乎每天上午都在開大會。下午又太安靜,奶奶出去了,家里就沒人講話了。
童童寧愿安安靜靜地貼著窗簾看著那個“碗”?!巴搿崩镉袃蓚€蛋,那是鳥雀媽媽不在“碗”里的時候,童童發(fā)現的。一個淡青色一個深青色,雖然區(qū)別不大,但童童分得清楚。兩個蛋挨在一起,淡青色的在左邊,深青色的在右邊。有時候早上一起來,童童偷偷跑過去看時,淡青色的在右邊,深青色的在左邊了。
有一天,兩個蛋變成了兩個粉嘟嘟的肉坨坨,尖嘴巴大腦袋長腳爪的肉坨坨。童童第一眼看到時,忍不住用手指隔著空氣撫了又撫,隔著玻璃都生怕弄疼了粉棉球一樣的肉坨坨。
它們的媽媽每天都守著它們,偶爾出去找吃的。
兩個小棉球長大了,有毛了,開始學會鬧騰了。
它們就不該鬧騰,要像蛋時一樣安安靜靜就好了。那天,童童正安安靜靜地埋伏在水仙花叢中偷窺著兩只在窩里打鬧的小家伙,它們的媽媽回來了。媽媽大叫,它們小叫,報喜一樣。童童笑了,開心地笑了,咯咯咯地笑,沒注意身后奶奶的腳步聲。水仙花叢被一把掀開,好似被狂風猛地刮起,童童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像笑又像哭。奶奶噼里啪啦一頓臭罵:“每天嘴巴悶得臭,一個字不說,像你那苦相的娘!”
娘就是被奶奶這樣的話罵走的,當然奶奶還罵了很多別的。
娘帶著童童和妹妹一起在家就很開心,娘會給他們講故事,還和他們一起唱兒歌、玩游戲。娘撓他們的胳肢窩時,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刻。他們的笑聲可以起飛,飛過房間,飛過客廳,飛出窗外,飛到院子里,就像鳥窩里的三娘崽。那次快樂的鬧騰就是被奶奶的一聲咒罵腰斬的,連同以后的鬧騰都被扼殺了。
奶奶出門買菜去了,童童再次鉆進水仙花叢。眼前是一個空空的鳥窩,鳥媽媽受到驚嚇,帶著它的兩個崽走了。
鳥媽媽連手都沒有,童童不知道它怎么可以帶走兩個寶貝。他只知道,媽媽帶走了妹妹,把他留在了窩里。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