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人才引進成效 改進“帽子”政策評價

劉進

摘 要：隨著“帽子”政策的各類弊端不斷顯現(xiàn)，“破五唯”中對于“破帽子”的呼聲尤其高。那么為何不干脆徹底廢除“帽子”政策？原因之一即在于，“帽子”政策通常被認為有利于促進海外學術人才對華流動。但一方面，當前各界對于“帽子”政策討論仍然集中在其人才評價領域，忽視了對“帽子”在人才引進成效方面的科學評價；另一方面，現(xiàn)有研究對于“帽子”政策與海外學術人才流動之間的關系也未做出科學論證，研究空缺導致政策改革缺乏科學依據(jù)。新時代，“破五唯”改革應聚焦于“破帽子”，而“破帽子”改革則應高度重視從人才引進的視角開展政策評價，應基于科學研究，盡快結束“帽子”存廢之爭，推動“帽子”政策改革走向深水區(qū)。

關鍵詞：人才引進；“帽子”政策；學術人才評價

“破五唯”關鍵在于“破帽子”

“唯論文、唯項目、唯獎項、唯職稱、唯帽子”被稱為“五唯”問題（也有的“五唯”表述包含“唯學歷”等），但“五唯”之間并不是并列關系，“唯帽子”是整個“五唯”問題的核心與關鍵所在。在現(xiàn)有的學術人才評價體系中，論文、項目、獎項、職稱等，是學者實現(xiàn)“帽子”目標的各類基礎要素。因此，“破五唯”改革決不能平均用力，應把重心聚焦到對于“帽子”政策的改革上來，應全面評價“帽子”政策的科學性、有效性、公平性及選才成本等，尤其是要深挖此前被遮蔽的各類“帽子”政策的負效應，盡早做出“帽子”存廢與改革決定，盡可能廢除或剝離“帽子”人才評價中“惡”的評價導向、指標體系乃至評價文化。

從輿情反饋來看，“破五唯”自提出以來，各界對于“破帽子”的呼聲尤其高。與此同時，“帽子”政策改革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且各方對于改革的方向存在很大爭論。本文認為，“破帽子”改革究竟應如何推進，最根本的是應回歸到“帽子”政策設置的初衷上來，即中國在最初為何要設置“帽子”政策，后期為何要增加“帽子”政策規(guī)模和影響，“帽子”政策是否已經(jīng)完成歷史性任務，亦或者“帽子”政策的各類有利與不利影響因素是否已經(jīng)跨越平衡點、反而遏制了學術發(fā)展、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對于這些問題的科學評價，才應該成為“帽子”存廢與改革的關鍵著力點。

回歸到“帽子”設置的最早期目標，一方面，是為了鼓勵優(yōu)秀、激勵競爭、激發(fā)學術職業(yè)活力；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促進人才引進尤其是海外學術人才引進。循此思路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已經(jīng)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帽子”人才評價體系。

從“帽子”設置的第一個政策目標，即人才評價的目標來看，“帽子”制度在早期確實起到了激勵人才競爭、激發(fā)學術職業(yè)活力等作用，但近年來其人才評價目標卻不斷“漂移”，甚至形成了嚴格且阻隔的學術階梯，引發(fā)了嚴重的學術內(nèi)卷甚至學術踩踏，放大了年齡等焦慮和相對剝奪感，造成了學術資源分配的不平等，導致中國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浮躁、功利、固化的學術環(huán)境。當前，“帽子”已成為學術江湖，各類“帽子”交錯縱橫，已經(jīng)形成復雜而牢固的學術利益網(wǎng)絡，資源更多在“帽子”人才、其團隊成員內(nèi)部、其關聯(lián)利益網(wǎng)絡中流轉，嚴重破壞了學術職業(yè)生態(tài)。而反觀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國家卻并不設置“帽子”稱號，反而擁有相對良性、公平、平和的學術人才評價環(huán)境，本課題組曾對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日本、新加坡、以色列等多國歸國學術人才的訪談發(fā)現(xiàn)：少數(shù)國家在學術職業(yè)初期設置有對部分青年人才的資助計劃，這部分類似于中國“帽子”設置，但其功能僅限于資助學者啟動研究計劃，不具有任何榮譽和資源屬性。在這些國家即使是院士稱號，也更多只具有榮譽屬性，而不具有牢固的資源、網(wǎng)絡、學術話語等屬性。原因即在于，一旦“帽子”稱號形成了與各類學術資源的聯(lián)結效應，則將形成對于未獲“帽子”人才的顯失公平，甚至帶來學術欺凌等各類問題。尤其是將“帽子”與年齡等因素強行關聯(lián)，不僅將帶來學術焦慮與年齡焦慮，導致學術短視等行為發(fā)生，也將嚴重打擊超過年齡、未獲“帽子”科研人才的積極性，“學術躺平”帶來嚴重的學術資源浪費，且“一刀切”式的年齡限制忽略了學科、領域乃至個體學者之間的差異，不利于實事求是開展學術評價。而且即使參考干部評價，也已取消年齡“一刀切”制度，為何科研評價要根據(jù)年齡“一刀切”？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破五唯”政策改革不應平均用力，而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破除“帽子”問題上。一旦“帽子”問題得到根除，則將消除學者追逐“帽子”引發(fā)的論文、課題、獎項、職稱等不合理評價問題，其他“四唯”問題就更容易得到解決。在此過程中比較研究非常重要，應重點借鑒全球主要高等教育強國經(jīng)驗，對于“帽子”要不要設置、設置多少“帽子”、如何嚴格限定“帽子”人才權限和政策影響等重新做出規(guī)劃，循此思路應砍掉一批“帽子”、規(guī)范一批“帽子”、嚴格限制“帽子”影響、逐步破除因“帽子”關系形成的各類限制人才發(fā)展的學術“蜘蛛網(wǎng)”。

從人才引進視角評價“帽子”政策科學性

除了從人才評價角度評估“帽子”政策科學性以外，另一個評價維度則是圍繞“帽子”對于人才引進尤其是海外人才引進的有效性展開科學評價。這也即本文著重討論的“帽子”與人才引進的關系研究。目前，學術界關于“帽子”對人才評價的影響討論很多，但對于“帽子”設置核心初衷之一的引才問題則討論不足。在此方面應突出對于政策的影響評價研究，即中國在特定歷史時期，希望通過“帽子”政策吸引人才回流具有合理性； 但當前隨著中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包括教育科技競爭力的提升，海外人才回流已經(jīng)常態(tài)化、規(guī)?；?，此種背景下應科學評估“帽子”政策對于人才回流的影響，如果發(fā)現(xiàn)該種影響已經(jīng)趨于弱化，則應及時停止相關“帽子”政策設置，避免“帽子”政策演變成為中國內(nèi)部學術人才內(nèi)卷和學術資源分配的新工具。

從歷史梳理來看，“帽子”政策設置的合法性基礎之一，在于其被認為是促進海外學術人才對華流動的主要抓手。早在1994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就設置有“杰青”項目，但并未引發(fā)大面積的“帽子”問題。而直到“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QR計劃）的出臺，吸引了大量海外學術人才對華流動，“帽子”才形成全球性影響。此后，各類“帽子”設置普遍包含有吸引海外學術人才的關鍵屬性。直到現(xiàn)在，各界對于“破帽子”的呼聲高漲，但各方仍無法做出取消“帽子”設置的改革決策，原因之一也在于“帽子”政策具有引才職能。但事實上，“帽子”政策與海外學術人才回流的關系卻從未得到科學論證，至少有三個方面的關鍵問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回答。

第一，“帽子”政策與海外學術人才回流規(guī)模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通常認為，影響跨國學術人才流動的因素是高度復雜與綜合的。其中，既包括流入國與流出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政治制度、政策體系、教育實力、全球競爭性水平、學術制度、學術文化等宏中觀影響因素，也包含大學排名、收入水平、同事及學生質(zhì)量、教育醫(yī)療及養(yǎng)老等中微觀影響因素。也因此，“帽子”政策只是眾多海外學術人才回流影響因素中的一個，不能簡單地將近年來海外學術人才的回流，完全歸功于“帽子”政策的作用。尤其是近年來的海外學術人才回流，是否是由于“帽子”政策帶來的，“帽子”政策對于海外學術人才回流的真實影響力究竟如何，該種影響力是否隨時間推移不斷強化或弱化，仍然有待通過研究做出科學回答。

第二，“帽子”政策與海外學術人才回流質(zhì)量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本土培養(yǎng)與國際流動是人才獲得的兩條主要途徑。進入21世紀以來，超過200萬海歸人才回流中國，但“卡脖子”等領域人才危機反而愈發(fā)嚴峻。這一強烈反差表明：新時代人才工作重心應轉向提高質(zhì)量。對于“帽子”政策的效果評價，尤其應考慮其對于高質(zhì)量人才，尤其是頂尖學術人才對華流動的影響作用。而對于通過“帽子”途徑回流中國的海外人才質(zhì)量評價，也不應僅僅是評價其回流前的質(zhì)量水平，“海外人才回流質(zhì)量”概念本身，也應該包含其后續(xù)發(fā)展水平的質(zhì)量評估?！懊弊印闭咧饕獛拥氖悄囊毁|(zhì)量水平的學術人才回流，回流人才、未回流人才的質(zhì)量差異如何，隨時間推移通過“帽子”政策回流的人才發(fā)展質(zhì)量變化趨勢如何，這些問題也值得深入研究。

第三，“帽子”政策是否反而可能抑制某些海外學術人才的回流，是否存在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遏制人才回流的負向效應。近年來，本課題組在美國東部地區(qū)一些頂級高校的訪談顯示：部分海外人才對于“帽子”政策的公平性、合理性存在質(zhì)疑，一些人才申請而未獲得“帽子”稱號因此拒絕回國，一些人才認為本領域“非頂級人才”獲得“帽子”稱號回國反而造成心態(tài)失衡拒絕回國，類似案例在海外青年教師、青年科學家、博士后等群體中較為突出。此外，訪談中還發(fā)現(xiàn)中外人才評價導向不同帶來的人才回流阻隔，“破五唯”之后對于論文數(shù)量的要求下降、對于“代表作”等論文質(zhì)量的要求大幅上升，但反而強化了以文評人、以刊評文的論文發(fā)表邏輯，使得身處海外從事工程創(chuàng)新與應用的科學家處于評價劣勢，這些在海外高校、科研機構包括產(chǎn)業(yè)界從事尖端核心產(chǎn)業(yè)工程實踐的專家，在現(xiàn)行評價體系中無法通過“帽子”評選，導致“帽子”引才仍然主要是引進了“發(fā)表漂亮”論文的人才，對于中國破除“卡脖子”人才挑戰(zhàn)的直接助力不足。

因此，本文認為，從引才視角評價“帽子”政策，應成為新時代“帽子”評價的關鍵所在。如果研究發(fā)現(xiàn)“帽子”政策已經(jīng)完成引進海外學術人才的歷史使命，海外人才已經(jīng)形成常態(tài)化回流機制，“帽子”政策對于海外最頂尖人才的引進仍然無法發(fā)揮應有作用，則應該即刻廢止或調(diào)整“帽子”政策設置。從人才引進視角突破，有望形成“破帽子”的新思路與新抓手，真正推進“帽子”改革向前發(fā)展。

從學術界來說，目前最緊迫的任務是開展科學研究，對于“帽子”政策與海外人才回流規(guī)模、質(zhì)量之間的關系做出科學回答。一項政策可能帶來的影響往往是多方位的、復雜的甚至神秘的。就“帽子”政策而言，其對于海外學術人才回流的影響，既可能是正向的，形成人才流動的“杠桿效應”，以少數(shù)“帽子”設置、撬動規(guī)?；暮Ｍ馊瞬呕亓鳎坏部赡軒怼罢叻词伞钡蓉撓蛴绊?，甚至讓原本計劃回國的海外人才拒絕流動?！懊弊印备母镆嬲d利除弊，關鍵要解決的問題之一，就是通過學術研究全面揭示其對于人才流動影響的基本規(guī)律。當前，各方對于“帽子”政策的存廢仍然爭論不休，各界確實苦“帽子”政策久已，但由于缺乏科學證據(jù)卻無法真正動搖“帽子”政策的基礎。因此，目前要解決的最關鍵的問題即是，科學、客觀、中立地進行“帽子”政策評價?！翱茖W評價”的關鍵在于，研究設計合理，研究方法得當，掌握并用好大數(shù)據(jù)（甚至全樣本）等新研究證據(jù)?！翱陀^評價”的關鍵在于，形成“帽子”與人才流動之間完整的（準）因果證據(jù)鏈條。“中立評價”則要求，研究設計及研究者本人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不設置任何價值導向、不違背任何科學與數(shù)據(jù)倫理。

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 （項目編號：71774015）；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項目編號：71974012）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北京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

[責任編輯：苑聰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