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天書奇譚》是我國繼《大鬧天宮》之后攝制的又一部彩色動畫長片,脫胎于我國古典神魔小說《平妖傳》。作為一部神話題材的動畫長片,《天書奇譚》再現(xiàn)了“卵生人”的經(jīng)典母題,同時運用了“斗法”與“聚寶盆和源源不絕的父親”等流傳于我國民間的若干故事類型。這部影片對民間文學元素的熟練使用,使其呈現(xiàn)出特色鮮明的民族化風格,也為當下的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帶來了啟示。
關鍵詞:天書奇譚;民間文學;母題;故事類型
《天書奇譚》是我國繼《大鬧天宮》之后攝制的又一部彩色動畫長片,該片于1983年完成制作并上映,在經(jīng)受了時間的檢驗后,這部經(jīng)典之作的4k修復版于2021年11月5日登陸全國大銀幕,再次掀起了一陣觀影狂潮。作為我國動畫電影中的佼佼者,《天書奇譚》的成功在于其鮮明的民族風格,不論是劇本選材還是表現(xiàn)形式,這部影片都根植于我國瑰麗的民間文化。中國動畫電影自20世紀20年代的初創(chuàng)期開始,就走在自覺探索民族化的道路上。從萬氏兄弟聯(lián)合創(chuàng)作的我國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1941),到我國動畫電影的扛鼎之作《大鬧天宮》(1964),再到20世紀80年代井噴式產(chǎn)出的一系列諸如《三個和尚》(1980)、《九色鹿》(1981)、《天書奇譚》(1983)、《葫蘆兄弟》(1986—1987)等享譽國際的優(yōu)秀動畫影片,它們無一不具有獨樹一幟的“東方神韻”①。
這種“東方神韻”得以生發(fā)的根本不僅在于我國動畫電影在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集合多種中國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美學特質(zhì),將中國古代壁畫、民間年畫、剪紙、皮影、舞臺戲曲等藝術樣態(tài)融入其中”[1],還在于影片題材選擇上的本土化與民族化,我國豐富的神話與民間故事資源一直都是各時代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們?nèi)≈槐M、用之不竭的寶庫。進入新時期后,我國的動畫電影在數(shù)量上呈現(xiàn)大幅增長的態(tài)勢,但中國學派曾經(jīng)的輝煌卻始終無法再現(xiàn)。在此背景下,探討《天書奇譚》這一經(jīng)典動畫長片與我國神話資源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關系,有助于為我國動畫電影更好地接續(xù)“東方神韻”,呈現(xiàn)獨特的民族藝術魅力。
目前,學界對《天書奇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多角度分析《天書奇譚》的民族化特征,如陳新榮、靳帆《論新時代背景下動畫劇本創(chuàng)作的民族化》[2]、趙嫻《民族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幽默的藝術創(chuàng)新——試論中國動畫電影〈天書奇譚〉的聲音設計》[3]、丁果《〈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的民族性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表達》[4]、胡浩、梁雪蓉《以〈天書奇譚〉角色造型設計為例談國產(chǎn)動畫民族化》[5]、孫超《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在動畫場景中的應用研究——以〈天書奇譚〉為例》[6]、王雪梅《〈天書奇譚〉:民族動畫現(xiàn)代化的“盜火者”》[7]、褚亞男《傳統(tǒng)文化資源與動畫創(chuàng)新策略研究——以20世紀80年代中國動畫電影為例》[8];二是研究外來文化對國產(chǎn)動畫電影產(chǎn)生的影響,如杜梅、王芳《淺談美國多元文化特征對中國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影響——以〈天書奇譚〉為例》[9]。
綜上,以往關于《天書奇譚》的研究成果較多集中在影片對民族傳統(tǒng)元素的運用上?!短鞎孀T》改編自我國第一部神魔小說《平妖傳》,編劇包蕾、王樹忱在創(chuàng)作劇本的過程中,于神話的基礎上加入了民間故事的元素,因此,在民間文學的視閾下對《天書奇譚》加以分析也很有必要。
一、作為改編藍本的《平妖傳》
《天書奇譚》源于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與英國BBC的一個合拍項目,由英方提供的劇本雜糅了中國的諸多神話傳說,缺乏條理性且無劇情主線。中方團隊雖然否定了這一劇本,但卻通過原劇本中“蛋子和尚”這一形象上溯至其出處——由明代小說家羅貫中撰寫的《平妖傳》。中方團隊以這部小說中的部分章節(jié)為藍本,完成了《天書奇譚》的劇本。
《平妖傳》又名《三遂平妖傳》《北宋三遂平妖傳》,脫胎于宋元話本,在吸取和繼承了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的基礎上,講述了北宋仁宗時期統(tǒng)治者鎮(zhèn)壓王則、胡永兒夫婦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的故事。雖然它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并不能躋身優(yōu)秀作品之列,但它卻“被文學史家定位為神魔小說的開山之作”[10]1。由于《平妖傳》糅合了大量民俗、宗教類元素,并表現(xiàn)出極鮮明的俗文化特質(zhì),因此在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下廣受民眾追捧,這一點從《平妖傳》在明清時期被頻繁刊刻匯印就可見一斑。
在學界的普遍認同中,《平妖傳》現(xiàn)存兩個版本:其一是題為羅貫中編次的二十回本,其二是馮夢龍增補的四十回本。在四十回本中,羅本的“彈子和尚”變成了“蛋子和尚”,圣姑姑、左瘸兒②、胡媚兒③等人則被描述成了妖狐形象。被《天書奇譚》用作改編藍本的即是增補后的神魔色彩更為濃厚的馮本。馮夢龍一直熱心于收集民間文藝素材,他曾編撰過《太平廣記鈔》,因此他熟諳記載于《太平廣記》中的大量狐事野談。而“天書”這一關鍵性線索的來源也與《太平廣記》中記載的以梵文書寫的天竺佛經(jīng)為原型的“狐書”“天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10]190。
由于《平妖傳》描寫的是北宋時期貝州王則借勢彌勒教發(fā)動起義的故事,因此它從一開始就包含大量的民間宗教元素。同時,出于迎合市民階層追求娛樂性、趣味性、獵奇性的文化心理需求,《平妖傳》中充滿了諸如“閉東莊楊春點金”“圣姑宮紙虎守金山”“博平縣張鸞祈雨”“胡永兒豆人紙馬”等奇詭怪誕的情節(jié),可謂是集民間法術之大成。
這樣一部充滿宗教迷信色彩的作品顯然是不符合新時期民眾的審美需求的。在《天書奇譚》的兩位編劇包蕾和王樹忱的匠心獨運之下,《平妖傳》中的幾個人物作為改編對象被抽離了出來,同時“天書”這一概念也被保留了下來,于是就有了大家熟悉的特色鮮明的《天書奇譚》人物群像:一身正氣的袁公、樂于助人的蛋生、為禍人間的三只狐妖。改編后的電影腳本祛除了《平妖傳》中的迷信蒙昧色彩,充滿了引人入勝的神話氣息,其緣由與《天書奇譚》在神話基礎上廣泛吸收民間故事中的精華密不可分。
二、《天書奇譚》中的民間文學元素
在《天書奇譚》中,仙人袁公不滿天庭獨占天書《如意寶冊》,在“天道無私,留存后世”這一觀念的影響下,他將天書中的內(nèi)容刻于云夢山中一處洞穴的石壁上。隨后他指點從天鵝蛋中孕育而出的蛋生去拓下天書,讓他學習其中法術,以此造福世人。但天書被三只妖狐盜走,淪為了他們害人的工具。在蛋生與妖狐斗法時,袁公現(xiàn)身助蛋生奪回天書,隨后他用寶鏡照出了妖狐原形,并施法讓云夢山倒塌,壓死了妖狐。而袁公自己則因觸犯天條而被天兵拘回天庭受審。這一時長89分鐘的動畫長片包含了豐富的民間文學元素,《天書奇譚》也可以理解為復合了多種民間文學元素的復雜文本。
要分析《天書奇譚》中蘊含的民間文學元素,首先需要厘清能對這些元素作定性、定量分析的術語概念。在故事學領域,被應用得最為廣泛的術語是“母題”。而“母題”最早由胡適從“motif”一詞翻譯而來,“motif”這一概念被廣泛應用于文藝研究的諸多領域,出于研究對象的不同,各學科對它的定義也眾說紛紜。
在民間文學研究領域,最早為“母題”下明確定義的是美國故事學家斯蒂·湯普森,他在著述《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中將母題定義為“一個故事中最小的、能夠持續(xù)在傳統(tǒng)中的成分”。同時,他將母題分為三類:第一類是一個故事中的角色——眾神,或非凡的動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類的生靈,要么甚至是傳統(tǒng)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憐愛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殘忍的后母。第二類母題涉及情節(jié)的某種背景——魔術器物,不尋常的習俗,奇特的信仰,如此等等。第三類母題是那些單一的事件——它們囊括了絕大多數(shù)母題。正是這一類母題可以單獨存在,因此也可以用于真正的故事類型。在湯普森的界定中,故事類型是“一系列順序和組合相對固定的母題”[11]。
但事實上,角色母題與背景母題可以作為事件母題的構(gòu)成元素存在,如男子盜取羽衣娶得仙妻這一事件母題中就包括了背景母題(羽衣)和角色母題(仙女)。同時,一個完整的民間故事也并不只由一個事件母題構(gòu)成。這就使得湯普森對于母題類型的劃分在邏輯層面顯得含混不清。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中外學界始終在努力搭建以母題為基礎單元的故事學術語體系。漆凌云在其著述《中國民間故事研究史論》第九章“母題與中國故事學的術語體系”中提出了“母題位——母題——母題變體——中心母題鏈——故事類型——類型變體——類型叢”[12]的多層級術語體系。筆者將采用這一術語體系中的“母題”與“故事類型”概念來提煉出《天書奇譚》中的民間故事元素,并對它們作簡要分析。
(一)經(jīng)典神話母題的再現(xiàn)
許思悅在《〈天書奇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萬花筒》一文中指出:“影片《天書奇譚》中的蛋生從一枚天鵝蛋中蹦出。這一情節(jié),借鑒了《平妖傳》中‘怪異兒的故事類型?!盵13]但將這一故事類型再作細化,就會發(fā)現(xiàn)《天書奇譚》中蛋內(nèi)生人的這一情節(jié)實際上就是“卵生人”這一經(jīng)典神話母題的再現(xiàn)。
“卵生人”是流傳范圍極廣的世界性母題,常用以解釋身懷異能的文化英雄的誕生。這一母題被收錄于諸多故事學索引中,如在湯普森《民間文學母題索引》中有“(A511.1.9文化英雄從卵中誕生”[14],在艾伯華的《中國民間故事類型》中有“49從肉團里誕生”[15],在王憲昭的《中國神話母題W編目》中有“W0573卵生文化英雄”[16]。在我國,最早與卵生人有關的神話記載是商族簡狄吞卵生契,可見卵作為生殖偶像被先民們崇拜。早期人類受限于原始思維,往往無法將自身與自然界徹底區(qū)分開來,自然界中那些未被人類掌握的力量在先民們眼中兼具神秘性與神圣性,先民們企圖借助人與自然界動植物相融合的形象來獲得這些神秘之力。
“卵生人”母題即是從源頭上賦予了這種異常出生的人物以神圣性,使其從一開始就具有了半神的性質(zhì),從而表現(xiàn)出外在形象上的異貌或內(nèi)在品格的超越,這也為這類從卵中誕生的文化英雄能完成諸如創(chuàng)世、護世等任務的行為提供了合理性。
在《天書奇譚》中,作為“卵生人”的蛋生實際上遵循了神話中文化英雄的成長模式,即:感生——異貌——受命。其中,異貌可表現(xiàn)為外在形象的異于常人,如蛇身人首的伏羲、龍顏重瞳的帝舜;也可表現(xiàn)為內(nèi)在力量的非比尋常,如力可開天的盤古、怒觸不周的共工,他們皆能做出人力不可及的行為。《天書奇譚》中的蛋生在破卵而出后,得到了路過老婦所贈的一塊面餅,他在吃完面餅后,嬰孩般的身體迅速長大,隨之即能口吐人言。這也對應了湯普森《民間文學故事類型索引》中的“A511.4.1文化英雄奇跡般的成長”[14]55。蛋生一經(jīng)成長就自發(fā)前往云夢山,隨后路遇袁公,在袁公所代表的無私天道④那里,蛋生完成了受命,即拓下云夢山洞窟石壁上的天書,學會里面記載的法術,以此來造福百姓。
“卵生人”這一母題在流變過程中也產(chǎn)生了許多變體,其中的不變因素為從卵形物中誕生,可變因素為承擔了孕育功能的象征物,如卵被替換為肉球、葫蘆、果實、石蛋等。《哪吒鬧?!分械摹澳倪浮焙汀逗J兄弟》中的“葫蘆娃”便是分別從肉球和葫蘆中誕出的。可見以《天書奇譚》為代表的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動畫電影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選擇性地使用了古樸神異而又想象力飛騰的神話母題,以此使影片具有開闊的境界,從而呈現(xiàn)出一種大氣與超脫之美。
(二)多重故事類型的嵌套
運用類型學對民間故事作研究是我國學界除母題分析法外,應用最廣的研究方法。正如萬建中所說:“在整個20世紀,中國故事學幾乎都圍繞類型學展開?!盵17]這一被湯普森定義為“一系列順序和組合相對固定的母題”的術語在眾多學者的努力下,成為一個正在被不斷完善的體系。
我國有著數(shù)量龐雜的民間故事,其類型豐富,變體眾多。民間故事中蘊含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天書奇譚》正是在吸收了諸多經(jīng)典民間故事的基礎上,以影像為載體,展示了中華民族文化。以下,筆者將以丁乃通《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中的分類為標準來對《天書奇譚》中的民間故事類型作簡要分析。
從敘事結(jié)構(gòu)來看,《天書奇譚》的主體在于蛋生與三只狐妖之間的斗爭,在這一斗爭過程中,正邪雙方都施展出了令人目眩的法術,這種“兩術士斗法”[18]型故事大量出現(xiàn)于我國的神魔小說中,其中翹楚當推《封神演義》。由于“斗法”型故事本身具有曲折性與趣味性,且充滿了二元對立模式下不同力量此消彼長的對抗性,因此廣受各時期民眾們的喜愛。在《天書奇譚》中,蛋生與狐妖間的三次斗法呈現(xiàn)出層層遞進的形態(tài),在最后一次斗法中整部影片的氣氛被推至高潮。這三次斗法和與之相關的情節(jié)可梳理為下表:
斗法是二元對立思維的表現(xiàn),即正與邪、善與惡的對抗和交鋒。從蛋生與狐妖三次斗法的結(jié)果中我們可以看出,代表正義的蛋生并非從一開始就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斗法過程的趣味性來源于勝利者身份的交替,在“邪不壓正”思想的影響下,民眾可以接受正義一方的暫時失敗,但前提是正義一方必將取得最終的勝利。于是在第二次斗法中,蛋生用一個聚寶盆將百姓們被狐妖掠走的財物統(tǒng)統(tǒng)物歸原主。同時,他還設妙計懲治了與狐妖狼狽為奸的縣官。在這一情節(jié)中,實際嵌套了另一個故事類型,即“聚寶盆和源源不絕的父親”[18]130。
較早的有關聚寶盆故事的記載出現(xiàn)在宋初吳淑的《秘閣閑談》中:
巴東下巖院主僧,得一青磁碗,攜歸,折花供佛前,明日花滿其中。更置少米,經(jīng)宿,米亦滿;錢及金銀皆然。自是院中富盛。院主年老,一日過江簡田,懷中取碗擲于中流。弟子驚愕,師曰:“吾死,汝輩寧能謹飭自守乎?棄之,不欲使汝增罪也?!痹褐鲗ぷ?。[19]
在這則故事中已經(jīng)包含了聚寶盆故事的中心母題,即“置少成多”,這是聚寶盆區(qū)別于民間故事中其他寶物的最顯著特征。及至明代,有關聚寶盆的故事層出不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明代富商沈萬三的聚寶盆故事。在這一文化現(xiàn)象的背后,實則隱含了明代社會經(jīng)濟的繁榮和底層人民對于財富的渴望以及對物質(zhì)豐盈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清代以前的文獻記載中,聚寶盆只有使物置少成多的功能,而在近代徐珂編纂的《清稗類鈔》中記載了一則道光年間的故事:有一人借用了朋友的聚寶盆,因家徒四壁,無物可投,其妻便將自己的孩子投了進去,結(jié)果聚寶盆內(nèi)擠滿了哇哇大哭的孩子,那人捶胸頓足道:“本意在求財,乃聚此于惡鬼一堂耶!”[20]原本的幻想型故事由此充滿了諷喻的意味,有關聚寶盆的故事類型也從生“物”擴大到了生“人”,這也是民眾們給予貪婪者的辛辣諷刺。
在《天書奇譚》中,貪得無厭的縣官聽聞蛋生有一個聚寶盆,就命衙役將蛋生鎖拿到了縣衙,并強占了他的聚寶盆。他得意地請來自己的父親觀看,不料老太爺?shù)M了盆中,隨后一個又一個的老太爺接連不斷地從里面蹦了出來??h官用身體死死壓住聚寶盆,丑態(tài)百出,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父親源源不斷地冒出??梢?,這一故事類型的加入一方面滿足了民眾懲治腐敗官吏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也為正邪雙方的斗法平添了不少喜劇色彩。早期的中國動畫電影很重視教化功能,但同時也會做到寓教于樂。這也正是上海美術制片廠所秉承的“奇趣美”這一創(chuàng)作原則的體現(xiàn)。
三、《天書奇譚》對當代動畫電影的啟示
中國動畫電影在發(fā)展之初就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注重從神話傳說、民間故事中汲取養(yǎng)分。神話折射的是一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它保留著一個民族最古老的最具辨識性的思維模式和心理結(jié)構(gòu)。
正是由于中國學派對我國神話資源的創(chuàng)造性使用,才誕生了大批民族特色鮮明且享譽國際的優(yōu)秀動畫電影。但隨著20世紀90年代新視覺技術的迅猛發(fā)展和產(chǎn)業(yè)化語境的急劇轉(zhuǎn)變,“中國學派”的傳承出現(xiàn)了斷代。在外來文化的沖擊下,中國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開始逐漸地“去民族化”。在大力推進文化自信的今天,如何讓“中國學派”再度復興成為了時代的訴求。
可喜的是,隨著2015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橫空出世,中國動畫電影的制作似乎找回了其發(fā)展之初立足于民間文學的創(chuàng)作路徑。其后產(chǎn)生的口碑佳作《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姜子牙》(2020)皆取材于我國神話傳說,它們以陌生化的方式對《西游記》《封神演義》這些國人耳熟能詳?shù)奈谋炯右越鈽?gòu),同時又為其注入了符合時代的新意蘊。
但值得注意的是,神話是一種宏大敘事,而電影又有其自身所規(guī)定的娛樂屬性。為了使神話題材的動畫電影顯得莊中有諧,不少創(chuàng)作者選擇在其中加入喜劇元素,但在好萊塢式影片的影響下,這種由創(chuàng)作者刻意營造出的輕松氛圍往往顯得用力過猛,甚至出現(xiàn)了類似“屎尿屁”的低俗笑點。《天書奇譚》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以神話的意境為根基,同時大量使用在我國民間流傳了千百年之久的民間文學元素,以民間文學中隱藏的人民智慧和大眾詼諧調(diào)和了神話題材的厚重,同時讓影片呈現(xiàn)出一種明快有力的敘事節(jié)奏。
民間文學并非一成不變之物,它也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因為不同時期的人民會產(chǎn)生不同的時代訴求,這些訴求會以故事的形式被記錄下來。同樣,一部影片想被觀眾認可,也必定要滿足既定時空下觀眾們的心理需求?!短鞎孀T》從其藍本《平妖傳》中選取了“天書”這一元素。在《平妖傳》中,“天書”是提供法術的工具,而在《天書奇譚》中,“天書”是被高高在上的天庭所壟斷的能造福百姓的“火種”。將“天書”帶往人間的袁公也由此成為了一個“盜火者”的形象,天書在此成為了知識的象征物。這也恰恰是20世紀80年代國內(nèi)民眾渴求思想啟蒙的影像化表達。
四、結(jié)語
《天書奇譚》脫胎于神魔小說《平妖傳》,在運用了“卵生人”母題和“斗法”“聚寶盆和源源不絕的父親”等故事類型的基礎上,講述了一個近乎原創(chuàng)的故事。這部影片對民間文學元素的熟練使用使其呈現(xiàn)出特色鮮明的民族化風格,也為當下的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帶來了啟示,即優(yōu)秀的民族動畫電影并非只是用符號堆砌出來的流于表面的形式化中國風,而必定是立足于民間、生發(fā)于時代的形神兼?zhèn)洹⒈砝锖弦坏拿褡逍杂跋癖磉_。
注釋:
①“東方神韻”在此指的是中國特有的神韻,是“中國學派”動畫電影中民族特征與民族風格之精髓。引自高超,孫立軍《“中國學派”動畫電影中的東方神韻及其現(xiàn)實意義》,見《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
②即羅本中的“左黜”。
③即羅本中的“胡永兒”。
④來自片中袁公的臺詞:“天道無私,留存后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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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明明,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少數(shù)民族語言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文學、民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