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革命老區(qū)南廣河船工號子音樂分析

徐寒梅

（四川師范大學 四川 成都 610101）

南廣河船工號子流傳歷史悠久，南廣河水域常有上百只船進行運輸，傳唱者高達千余人，其內容豐富，展現了船工勞作生產的盛況。然而，南廣河灘險復雜，地形時而彎曲時而筆直，水流時而湍急時而平緩，河道時而寬廣時而狹窄，給行船造成許多困難，舟毀人亡的事故時有發(fā)生。船工們用血淚和汗水譜寫了生動感人的南廣河船工號子，還將沿岸風光和真實歷史展現給人民，可謂是民間音樂的瑰寶。

一、南廣河船工號子的地理文化底蘊

南廣河流域面積約4600 平方千米，為宜賓下游第一條匯入長江的支流，被冠以“萬里長江第一支流”的美譽。其發(fā)源于云南省威信縣，流經四川宜賓筠連縣、高縣、珙縣等6 縣，自南關鎮(zhèn)匯入長江。南廣河自古以來被稱為符黑水、符江，是川、滇、黔重要的物資集散地。作為連結川滇的重要水陸道，曾是秦“五尺道”、漢“南夷道”上水陸的重要連接線，與沿河兩岸的重要碼頭共同承載著自秦漢以來到清“敘滇官道”和民國“敘昆大道”交通要道的作用。過去大量船舶沿著南廣河運送物資，來往船只絡繹不絕。清代云南的銅鐵錫、四川的鹽茶，民國時期的山貨洋貨都通過南廣河進行運輸。南廣河上打篷、拉纖、搖櫓、撐篙等各種號子此起彼伏，形成了船只如梭，處處聞號的熱鬧景象。南廣河一直擔負著水路運輸重任，見證了當地的歷史發(fā)展與商貿繁榮。

南廣河船工號子最為盛行的筠連縣、高縣、珙縣山川秀美，自然資源豐富，文化底蘊深厚。作為革命老區(qū)縣的筠連縣是出川入滇的重要門戶，境內水系縱橫，屬長江上游上干段南廣河水系的河流就有29 條。筠連縣曾被四川省文化廳表彰為“全省第六批文化先進縣”，2014 年先后被省政府批準為享受民族地區(qū)待遇縣、擴權強縣試點縣。高縣是古代“南方絲綢之路”必經縣境，現被評為紅色革命老區(qū)縣，依托南廣河流域獨特的原生態(tài)資源優(yōu)勢，高縣已建成四川省鄉(xiāng)村旅游示范縣。珙縣自秦以來是滇川的必經要沖，有“神韻僰都，咽喉重鎮(zhèn)”之稱，珙縣不僅是漢人和少部分苗族人的聚居地，還曾有僰、僚、彝等民族居住的歷史。千百年來，這里的人民依靠得天獨厚的地理環(huán)境，將奮發(fā)圖強、積極向上的精神意志，在這條灘涂險峻的南廣河上孕育發(fā)揚傳承。這為革命時期人民抗爭自救、頑強拼搏的精神奠定了基礎，是川南革命老區(qū)人民精神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圖1：南廣河船工號子三聲腔譜例

二、南廣河船工號子的音樂特征

川南革命老區(qū)南廣河船工號子音樂性格鮮明、風格獨具特色，本文以五首代表性作品為研究對象，對其旋律特征、音樂結構、調式與聲腔、節(jié)奏節(jié)拍等進行分析，以達到深入剖析其音樂特征、闡釋音樂形態(tài)的目的。

我國民歌多以“三聲腔”為旋律基礎，即以三個音為旋律發(fā)展的核心，與西方音樂中的“動機”相似。南廣河船工號子的調式與聲腔也是如此，調式在以羽、宮、徵調式為主，羽宮交替調式的基礎上運用三聲腔，采用順級、逆行、迂回的組合，使旋律委婉、流暢、變化豐富。其中，使用較多的有6-1-3、6-1-2、3-2-1、3-5-6，如上圖所示：

（一）《起篙竿開船》

船只啟航離岸時船工獨唱，有呼喚、激勵、號召的作用。歌詞內容雖包含廣泛，但在流傳過程中逐漸固定。曲調婉轉悠揚，旋律起伏較大，節(jié)奏自由。

散板節(jié)拍，一段式結構，三個樂句，均以換頭合尾的方式并列式發(fā)展。旋律以三連音、七連音節(jié)奏為特色，一字一音訴說著生活的艱辛。調式以羽調式3-5-6 三聲腔為發(fā)展核心與原型，順級、逆行、迂回組合，旋律委婉，每句落音均在宮音上，屬于同宮系統羽宮交替。偏音使用較多，常在每句歌詞結尾處使用多個偏音，增強向宮音進行的推動力。唱詞包含了許多方言俚語，富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地方風味濃郁；散板節(jié)奏的運用，唱出了自由、浪漫的船工號子風格。

（二）《順水撓》

船只行至下水或平水時船工演唱，常以民間故事或川劇中的內容和唱詞演唱，因受川劇的影響，領唱轉調靈活頻繁，演唱抒情自然，與合唱者的演唱交相呼應，具有較強的鼓動性。

一領眾和式號子，四四拍，三段體再現型，中途多次轉調：降D—降A—C—降A—C—降A—C—降A，最后落在降A 調上。領唱部分用一句號召般的呼喊作為引子，引出吆喝式的主題，齊唱部分以唯一的歌詞“嗨”作為回應，描繪了整齊劃一、努力劃槳的生動場面。中段為故事敘述，與呈示段形成對比，配合勞動節(jié)奏，一句一句將故事娓娓道來。再現段旋律再現，調性未回歸，在另一個音高層面上再現呈示段的吆喝，主題形象再次升華，歌聲高亢嘹亮、響徹天外。旋律以3-2-1、3-5-6 三聲腔為發(fā)展核心，以原型結合順級、逆行、迂回進行組合，且以大跳居多，體現了船夫瀟灑、豪邁的氣魄。

（三）《走走撓》

船只下灘進入平水，即將停靠碼頭時船工演唱，唱腔不要求旋律性強，但強調統一整齊的節(jié)奏感，伴隨平穩(wěn)的速度，更多地運用到呼吼的方式。

一領眾和式號子，四二拍，強弱交替明晰。引子與四個排比式的樂句組成，長度不對稱。旋律以羽調式2-1-6 三聲腔為主，原型、順級、逆行、迂回組合使用。旋律中加入大量的小二度偏音做裝飾，形成多處色彩性的音調，為勞動時疲憊的語氣和腔調增色不少。引子一小節(jié)，以領唱的吆喝聲引出主題；主題原型8 小節(jié)，領唱與合唱錯位重疊，一問一答，配合默契。主題樂句經過分裂、重復等手法造成擴展，第二、三樂句為11 小節(jié)，第四樂句5小節(jié)，為同頭異尾關系，結尾部分進入散板節(jié)奏，形成較自由的尾聲效果，最后領唱與合唱先后收攏在羽調式主音上。歌詞以襯詞“吆、嘍、嗨、咗、嗬、咹”為主，領唱、合唱一呼一應，展現了船只下灘時的場景。

（四）《懶龍?zhí)栕印?/p>

船工上灘拉船時演唱，領唱者在船上撐著篙高聲喊唱，與川劇高腔有異曲同工之妙，和者在岸上拉著纖隨聲附和，領唱者演唱極富感染力，快速有效地激發(fā)出船工的爆發(fā)力，為拉船上灘增添力量。

號子為散板節(jié)奏，一領眾和式演唱。全曲以3-2-1、6-1-2、6-1-3 三聲腔為發(fā)展核心，領唱部分的旋律變化豐富，合唱均以羽音6配以歌詞“嗬”作回應，簡潔、干脆。受川劇高腔的影響，領唱部分旋律富有起伏性，音調高亢，多有純五度上行大跳。終止處，領唱部分落在宮音，合唱部分落在羽音，上下聲部落音為同宮系統關系，且呈小三度和音，使縱向音響暗淡溫柔，以此突出了領與合的協和、船上船工與岸上纖夫的協作與默契。

（五）《出斑鳩》

這是上灘完成，即將最后沖刺進入平水區(qū)，迎接難得的靠岸休息時船工們演唱的。一領眾和式號子，四二拍，一句式樂段，有引子與尾聲。節(jié)奏有力，短而快。旋律發(fā)展以3-2-1、3-1-6 三聲腔為核心，引子以3-2-1 的旋律吆喝出“吆羅嗬”，領唱者有腔無詞，領唱者和眾船工多以喊和吼的方式宣泄最后沖刺的疲憊，以及抒發(fā)上完灘并駛入平水區(qū)靠岸休息的喜悅之情。結尾處亦采用領唱、合唱不同的落音形成對比，以領唱落在宮音、合唱落在羽音呈現小三度音響體現了羽調式的民族調式特色。將船工的情緒和整個氣氛推向高潮，在蕩氣回腸的一聲吼中結束了全曲。

三、南廣河船工號子的演唱形式

南廣河船工號子是船工們在長期行船和與大自然搏斗中，為了讓動作保持一致，并激發(fā)船工斗志和力量而產生的勞動號子。南廣河船工號子的演唱形式根據不同的勞動條件和勞動工序決定，例如，平水、緊水、拋河、靠岸、離港、過灘等各不相同。歌詞由最初的即興編詞，逐漸發(fā)展成有固定唱詞，其內容展現了船工生活的酸甜苦辣，體現了船工不畏艱險的精神意志。南廣河船工號子的腔調高昂，領唱船工根據船行的狀態(tài)、位置、環(huán)境等外界條件，唱出不同的號子，并把握號子的節(jié)奏和輕重緩急。通常以號工領唱，眾船工幫腔的合唱形式進行，遇到急流險灘或上行艱難時，領號人抖擻昂揚的一聲高喊，高昂的音調伴隨著急促呼吸，節(jié)奏也變得強烈。駛進平緩的河流，船工們身心略微得到紓解，這時多抒發(fā)長期在外務工思念親人的心情，也有見景生情，便情趣盎然地唱起悠揚婉轉或活潑生動的小調。

以下通過對南廣河船工號子五首代表性作品的分析，更加完整地展現出它的獨特魅力。

（一）《起篙竿開船》多由男聲獨唱，演唱者運用高亢嘹亮的音色進行呼喚和號召：“手爬鵝包兒腳蹬沙”，兩個動詞的運用鮮活形象地描繪出一幅船工艱苦勞動的畫面。緊接著：“找些錢兒來盤冤家”，生動有趣地運用了借喻的修辭手法，把養(yǎng)活妻兒比喻成“盤冤家”。后四句表現出船工對農夫的羨慕，農夫不用像船工數日甚至數月才能回家。整首曲子是船工勞動生活的真實寫照，同時表現出船工單純樸實的思想和真摯的情感。

（二）在《順水撓》中，領唱與合唱交替呼應形成了本曲獨特的演唱形式。領唱與合唱部分一呼一應、一問一答的配合效果，突出作品樂觀、奮進的主題思想。首句由領唱召喚式的吆喝開啟，以敘事展開，每句唱詞后適當的襯詞配以長音出現，領唱者唱出節(jié)奏明顯的長音，是為了統一搖櫓動作。合唱：“嗨”，是眾船工在搖櫓節(jié)奏中對領唱的回應，形成交相呼應的效果。

（三）《走走撓》一領眾和，唱詞中包含了許多當地的俚語方言，如“睡齊半夜”是睡到半夜之意，“把船灣”是把船停靠的意思。早期的《走走撓》唱詞極為簡單，隨著世代船工的創(chuàng)新，以及思想的進步，在往日單一的呼號聲中，逐漸豐富了唱詞內容，一些富于生活氣息的固定唱詞被船工融入，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

（四）《懶龍?zhí)栕印飞骞?jié)奏，音樂風格悠揚柔和，領唱者以喊或吼的方式進行號召，以真聲近似高位置喊話的方式進行演唱，而并非大白嗓的叫喊，運用正確的呼吸方式和共鳴是必不可少的。尾音處以下滑音的形式進行潤腔，結合后面四句通俗易懂陳述性的歌詞，以說唱的形式進行演唱。齊唱部分唱詞“嗬！”雖然單一，但穩(wěn)健有力，展現了船工正全神貫注、奮力拼搏的勞動場面。

（五）《出斑鳩》一領眾和，結構短小簡潔，音樂風格歡快。歌曲全部由襯詞構成。船工鏗鏘有力的演唱不僅凸顯出飽滿、積極的情緒，更加表現出與激流抗爭的毅力與精神。

四、結語

南廣河船工號子作為川南革命老區(qū)民間傳統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生動地展現了川南革命老區(qū)世代人民堅韌不拔、樂觀向上的精神意志，也為革命時期川南人民抗爭自救、發(fā)奮圖強的地域民族性格奠定了基礎。它淳樸的音樂充滿著智慧，是川南革命老區(qū)地理風貌、社會歷史變遷、人民生活與思想的真實寫照。如今，南廣河船工號子以它深厚的審美價值與文化價值逐漸受到相關部門的關注，在新時代背景下，讓更多老區(qū)人民了解它、熱愛它、傳播它，是專業(yè)音樂工作者、教育者亟待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