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回頭

邱紅根

在榛子鄉(xiāng)，誰都知道，板廟村里的板爺是方圓百里最好的獵手。

榛子鄉(xiāng)地處興山縣北部，東接保康縣，南連水月寺鎮(zhèn)、黃糧鎮(zhèn)，西交古夫鎮(zhèn)，北靠神農(nóng)架林區(qū)。平均海拔1300米，冬春寒冷，夏秋涼爽，年平均氣溫只有10.3℃，最低氣溫卻達(dá)到-19.2℃。

不到十月，興山縣城里還是艷陽高照，榛子鄉(xiāng)就開始下大雪、落冰雹，進(jìn)鄉(xiāng)的路就會被封住。大雪封山，卻封不住板廟村獵人們的熱情，這可真是打獵的好時節(jié)！

其實，一年四季均可打獵，古代就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一說。因一年里有雪的時間長，板廟村的獵戶對冬獵情有獨(dú)鐘。大雪封山后，山里獵物紛紛出外覓食，有經(jīng)驗的獵戶根據(jù)獵物的腳印和糞便，很容易發(fā)現(xiàn)獵物的行蹤。

打獵的方法有很多種，對付不同的獵物有不同的方法——獵狐貍、穿山甲需要下套；獵野鴨可以用假鴨誘捕；對付野豬這種大型獵物，只有用獵槍了。

那時候偶爾能碰到野豬，獵物中最多的還是獐、麂、兔。雖說打什么獵物都憑運(yùn)氣，自己沒得選，板爺最喜歡的還是打獐、麂、兔。

大部分野味肉質(zhì)粗糙，少有像獐、麂、兔這樣肉質(zhì)鮮美的。何況打好的獵物送到榛子鎮(zhèn)上的“醉東風(fēng)”餐館也能賣個好價錢。要是能打到一只雄獐，就發(fā)了！

一只雄獐小的有好幾十斤，大的有上百斤，可以賣出上百元，最誘惑的是它身上的麝香可賣上千元。榛子鎮(zhèn)上的中藥鋪“本草堂”就專門收購麝香呢。

雄獐的麝香長在成熟雄體的肚臍和生殖器之間的腺體中。兩歲的雄獐開始分泌麝香，十歲左右為最佳分泌期，每只香獐可分泌五十克左右麝香。麝香是名貴的中藥材，干燥后呈顆粒狀或塊狀，外用能鎮(zhèn)痛、消腫，還有特殊的香氣，是名貴的香料。

板爺沒有讀過書，打小卻心靈手巧，對打槍也很有悟性。及至成年，忙時是侍弄莊稼的能手，閑時便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獵人。還因此抱得美人歸，取了隔壁青龍村的覃村長的女兒——她聰明伶俐，讀過初中，年輕時可是方圓百里的美人呢！

同村的獵人們都佩服板爺槍法準(zhǔn)，只要他瞄準(zhǔn)的獵物，總能一槍致命，絕對不拖泥帶水。

有一天，板爺進(jìn)山老半天連一只野兔都沒有打到，臨近傍晚發(fā)現(xiàn)了一只獐子，板爺和獵狗大黑，一直追到了靈鷲山附近。靈鷲山是神農(nóng)架林區(qū)海拔最高的地方，空氣稀薄，加上體力的消耗，板爺已經(jīng)是頭昏眼花。在山峰的懸崖峭壁上，板爺終于找到了最佳射擊點(diǎn)。就在扣動扳機(jī)的一瞬，板爺手一顫，槍打偏了，只有幾粒銃槍鐵彈打在了獐子的屁股和后腿上。板爺見那頭雄獐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掙扎著坐在雪地上，彎腰低頭迅速咬掉肚臍和生殖器之間的麝香，然后拖著沉重的身體往懸崖邊跑。這時候，臥在板爺身邊八歲的大黑“嗖”地一下躥了出去，咬住了獐子受傷的大腿?？墒且驗閼T性，獵狗大黑和獐子都沒有剎住，直接掉下了深不可測的懸崖。這突然的變故把板爺驚呆了。那只肥大的獐子掉下懸崖之前回頭看了板爺一眼，那眼神那么哀怨、悲憤，但又是那么堅定，仿佛一位赴死的勇士。板爺甚至清楚地看見獐子下腹部一片血肉模糊。

板爺打了十幾年的獵，對獵物從來就是一槍斃命，從來就沒有正視過一只獐子毅然赴死前回頭的眼神。后來這只獐子回頭的那一幕，多少次鬧騰得他夜不能寐。

“誰見過獐子回頭？誰見過臨死前獐子的眼神？獐子是老天派來的靈物，打不得！”有一次板爺喝醉了說。

接連的幾天，板爺在靈鷲峰獐子和大黑墜落的懸崖下沒有找到大黑和獐子的尸首。那些天，大雪連天，想必那尸首早就被雪葬了。

從此，板廟村里一個優(yōu)秀的獵人消失了。在板爺家的墻上，一直掛著一桿生了銹的獵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