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凱璐
我初三那年,因為不習慣住宿的生活,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奶奶終于同意了讓我走讀。
彼時,我家在鐵路對面的小區(qū),與學校相距甚遠,而且與大部分同學家的方向相反,所以多數時候,晚自習后我只能獨自回家。
最初注意到林深,是在走廊粘貼的成績榜上。我倆的排名每次都挨得很近,林深的數學成績穩(wěn)居前三,可語文成績一塌糊涂,而我剛好相反。我看著我倆幾乎顛倒的語文和數學成績,忍不住笑出聲來。偶爾我也會想,要是我們倆優(yōu)勢互補一下該多好。不過,只是想想而已,我并不知道他是誰。
直到那天,隔壁班剛上完體育課回來,有人在走廊上大喊:“林深?!蔽已曂?,看到一個高高瘦瘦戴著黑框眼鏡的少年,這才把那個熟悉的名字和眼前這張臉聯系在一起。
后來,不知怎的,我經常會遇見他。有時是在學校的小賣部旁,他和朋友一起買橘子汽水;有時是在走廊上,他抱著一疊卷子匆匆經過;就連上學的路上,我也會常常遇到騎著單車匆匆掠過的他……
原來,他也住在鐵路對面的小區(qū)。我不知他是否注意過我,只知道他騎得飛快,風吹開他的劉海,露出他清秀的眉眼;他單薄的白色襯衣被吹得鼓鼓的,弄得他整個人像一只想要展翅高飛的鳥。
有次晚自習結束后,我像往常那樣,匆匆走在每日必經的大橋上,可不湊巧的是那天路燈壞了,我忘了帶手電筒,密不透風的黑暗讓人感到壓抑。不知為何又刮起了風,嗚嗚作響,后面似乎還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腦海里瞬間浮現出各種恐怖的畫面,卻也只能咬著牙快步往前走。
不知什么時候,后邊突然響起自行車的車鈴聲,隨著“啪”的一聲,一束光照亮了我前進的路。我回過頭—是林深?我借著這束光,在橋上奔跑起來。我本以為林深會像往常一樣飛快騎走,但是這一次,他騎得很慢很慢,慢到我都過橋了,他還在后面騎著。
第二天放學回家,正當我心慌地打開手電筒準備過橋的時候,騎著車的林深在我身邊停下,說:“一起走吧,這段路太黑了,不安全?!?/p>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每次排名都在我附近,但是數學語文成績跟我顛倒的沈臨嗎?”我有些驚訝—他也知道我嗎?
那天,林深推著他的自行車和我并肩慢慢走著,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平時覺得長到看不見盡頭的大橋那天竟然很快就走完了。直到送我回到家,林深才騎上他的車離開。
后來,林深說他的自行車壞了,我們便開始每天一起走路回家,風雨無阻。我們約好在學校門口的香樟樹下等對方。林深常常要解完手中的數學題后才收拾東西,出來得晚,我便在校門口等他。林深長得高,皮膚又白皙,一身的書卷氣,在人群里格外惹眼,我一眼就能發(fā)現他,然后雀躍地走到他身邊。
那條我平時覺得無比恐怖的路因為有林深變得沒那么嚇人了。長長短短的路上,他跟我分享他們班的趣事;我也會跟他分享我又看了什么課外書和一些令人困惑的數學題……不知不覺,放學一起回家成了我一天當中最期待的事情。
那一次,我走得快了,林深在身后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剛好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轉過身想與他分享,而林深卻沒有停下腳步,我差點撞到他身上。我聞到他身上肥皂混合著陽光的氣息,心跳如雷,我只覺得臉上熱熱的,飛快轉過身掩飾自己的窘迫。
我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假裝不經意地問林深:“車還沒修好嗎,怎么不騎車了?”他頓了一頓,嗓音有點沙?。骸白呗芬餐玫?,鍛煉身體?!?/p>
那個夏夜,星星很亮,空氣中鋪天蓋地都是濃烈的香蕉花香氣,我們打著手電筒,沒有再說話,慢慢走著……
在我們回家的路上,遇到火車是常有的事,隔得老遠就能聽到火車轟隆隆的聲響。當火車正好從我們面前經過,我從狹小的窗戶瞥到火車里的一角,我和林深站在一起,沉默地等待著火車聲勢浩大地經過。我望著林深的側臉想:如果像電影里那樣,能在最好的年紀和一個志趣相投的人坐上綠皮火車駛向遠方,一定是件很浪漫的事吧。
很快,綠皮火車就開走了,只留下夜幕里未散的白煙拖著還未遠去的笛聲在空氣中寂寞地回蕩。我望著匆匆而去的火車感慨道:“火車的目的是經過,不是停留?!绷稚钚α耍骸安焕⑹俏乃嚽嗄?,說話都像詩人。”
“我還沒坐過火車,如果我們都考上了a中,說不定能一起坐著火車去學校呢?!?/p>
“你很想坐火車嗎?”
“是呀?!?/p>
“好?!眻远ǖ恼Z氣,簡單的回答,在安靜的夜晚泛起輕柔的漣漪。我忍不住側身看林深,他的臉在橘黃的燈光下泛起了紅暈,像融化的楓糖。見我傻愣,林深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胡思亂想什么呢,再不走來不及了。”
臨近中考前的那段日子,我變得很焦慮,話明顯變少了很多。林深察覺到了這點,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像往常一樣在我身后不緊不慢地走著,腳步聲細碎又沉穩(wěn),好像能走滿我的整個青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緊事,快步走到我身邊,塞給我一盒糖,撓了撓頭,有些欲言又止。“我有話想對你說,中考過后再說吧,考試加油!”我把糖塞到嘴里,甜膩的糖在口腔里融化。剛好,我也有話想說,不過來日方長,不急。
我發(fā)揮得很好,如愿考上了a中;可中考過后,我就沒再見到林深了,他的QQ頭像也沒再亮起。聽他的同學說,林深中考失意,被父母帶到國外去了。
我變著法兒向身邊的人打聽他,都無果,可能林深不再用從前的聯系方式了吧。
后來,我們竟真的沒有了聯系。很多人沒有告別,就再也沒有見面;很多問題沒有回答,就再也沒了答案。
去學校那天,我獨自拖著行李坐上了火車。
火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秀遍g,我看到某個夜晚,橘黃色的燈光像是鋪天蓋地的晚霞,落了少年滿身。自行車鈴叮叮當當,那個衣裳單薄的少年騎著單車停在鐵路前,我在后面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步伐,想喊住他,可眨眼間,少年不見了,只有綠皮火車嗚嗚作響,席卷著往日從我的青春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