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公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大多是政治上的失意者,或是滿清遺老遺少,或是民初政治斗爭中落敗的一方,總之勝利并不屬于他們。他們之所以選擇在天津租界內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里距離北京城最近,他們還希望瞅準時機東山再起??梢哉f天津的寓公群體是諸多城市中最大的一批,民國初年的種種政局變幻,無不與他們有關。
1860年《北京條約》簽訂之后,天津被開放為通商口岸,由此取得與上海相同的地位,并成為北方的三口通商大臣的駐扎地。隨后隨著政局的變換與官制的不斷調整,天津成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長期停駐的城市。由于北洋大臣在晚清數十年內的獨有地位,故天津的城市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這使清政府最終直接將直隸省會遷到了天津。伴隨著天津地位的逐漸提高及其通商口岸的定位,租界在天津也逐漸出現(xiàn)。自1860年之后的數十年里,日本、德國、俄國、奧地利等先后在天津設立租界,最終形成了比上海還要復雜的“八國租界”城市生態(tài)。
伴隨著租界的興起,治外法權也隨之在租界內產生,治外法權說白了就是中國的法律在租界內不起作用,各國依自己的法規(guī)辦事,八國租界儼然成為天津城內的八個“國中國”,這對中國的法律生態(tài)與政治生態(tài)產生極大負面影響,當然,租界獨特的政治環(huán)境卻使其成為部分人群避難的絕佳場所,寓公即為其中一部分。具體來說,前往天津租界寓居的寓公可以分為兩批,第一批是1912年辛亥革命之后前往天津寓居的滿清遺老遺少,他們還多少抱有一些政治野心,選擇在此居住,希望能夠尋找機會復辟,1917年張勛復辟事件的發(fā)生,就與這批遺老遺少有很大的關聯(lián)。1924年溥儀被趕出紫禁城后,在天津還曾有過長達7年的寓公生涯。第二批則是在民初十數年的時間里,皖系、直系、奉系先后落敗,失敗一方往往會前往天津做寓公,比如段祺瑞、倪嗣沖乃至黎元洪都在天津生活過。
在當時的中國,從天津去北京只需要兩個多小時,這也是天津匯聚了全國最大規(guī)模的寓公群體的重要原因。如果說1912年成立的中華民國能夠很順利地帶領中國走向未來,那么這群遺老遺少自然在天津掀不起任何水花。但問題就在于民國時期的中國反而陷入了一種更為復雜且混亂的格局。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各派斗爭,不僅為清王朝的遺老們提供了活躍的時機,同時還產生了大量新的政場失意者,天津寓公群體也由此不斷壯大。
1924年,19歲的溥儀被趕出紫禁城,次年他來到天津寓居,直至1931年前往東北才離開天津。寓居天津的七年里,溥儀與遺老遺少們之間有著怎樣的交往?紫禁城對于溥儀無異于一種牢籠式的存在,來到租界后的他反而如魚得水,他對租界內的西式生活十分喜歡,并一直過著前衛(wèi)的生活。此外這里還居住著大量的清朝遺老遺少,他們皆以溥儀為“陛下”,溥儀顯然將租界當成了第二個朝廷。日漸長大的溥儀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身份與過往的命運浮沉,他希望東山再起,并在租界與各國政要與遺老遺少們密切來往,希望能重新復辟大清的帝業(yè)。
溥儀在天津每天都與一群遺老遺少密切聯(lián)絡,他們?yōu)殇邇x出謀劃策,或希望向民國政府爭取更多的優(yōu)待皇室政策,或希望能夠維持現(xiàn)狀以求得溥儀的安全,當然最激進的一批則希望借助溥儀能夠重返紫禁城。
如果說溥儀是清朝遺老遺少寓公群體的代表,那么段祺瑞便是北洋派系寓公的代表。早在1917年張勛復辟之時,段祺瑞便在天津蓄勢待發(fā),只待張勛復辟,便打著恢復共和的旗號從天津出發(fā),在馬廠誓師并一舉攻入北京,成為再造共和的功臣。1920年直皖戰(zhàn)爭戰(zhàn)敗后,段祺瑞不得不撤出北京,他再度前往天津并在日租界內居住,看起來他仿佛是放下了一切政治野心,甚至開始吃齋念佛,但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自保以觀時勢的幌子。他在天津秘密派人四處游走,先后聯(lián)系上了廣州的革命黨與東北的張作霖,建立了反直三角同盟。1924年直奉戰(zhàn)爭之后,奉系進駐北京,由于缺乏政治正統(tǒng),段祺瑞憑借自己的地位再度出山,成為中央政府的“執(zhí)政”,這是段祺瑞從天津第二次入京。當然這一切隨著1926年“三一八”慘案的發(fā)生而戛然而止,段祺瑞被逼下臺,并再度前往天津。此時段祺瑞雖依舊抱有某種政治野心,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自此段祺瑞在天津成為真正的寓公,直至1933年南下進入上海。
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局勢變化之快超乎人的想象,各種勢力之間來回爭斗,政權不斷輪替,讓人有恍若隔世之感。許多寓居天津的寓公,或許一開始還會有某種無法掩蓋的政治野心,但眼見政局波譎云詭,也只得被迫放棄。像擔任過民國總統(tǒng)的黎元洪,1923年下臺后就一直在天津生活,直至1928年去世,可謂將最后的人生都留給了天津。他在天津雖不再享有政治權力,但他的政治身份使他在租界內仍然有著很大的影響力,他可以借此在天津籌辦商業(yè),在短短的幾年內他就投資了數十家銀行與工廠,還在租界大量購置與建造地產,晚年生活過得十分滋潤。除黎元洪外,段祺瑞也是如此。日本人反復拉攏段祺瑞做漢奸,他因此不得已離開天津前往上海,但他晚年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天津度過的。段與黎的去世,標志著北洋系的終結與民初歷史的結束,中國也在1927年國民政府建立后進入新的時期。
就總體而言,寓公群體的最終結局可分為幾類:第一種即放棄政治,選擇安心度日,安享晚年,事實上這也是寓公群體選擇的最多的一種結局,段祺瑞與黎元洪即如此。第二類則是在日寇的招攬下投向日本,借以謀取更大名利。這一類當然以溥儀為代表,他在1931年成為偽滿洲國名義上的最高執(zhí)掌者,其他如鄭孝胥、王揖唐或王克敏、齊燮元等,都進入偽政權成為漢奸首腦。第三類則因各種原因被殺害。如孫傳芳在天津被施劍翹刺殺,成為轟動民國的大案與傳奇故事。曾擔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的張紹增也在1928年被張作霖派人謀殺。最后一類則是在租界窮困潦倒,晚年凄慘,這一類數量不多但也有一些。如曾擔任過海軍總長的劉冠雄在天津經商失敗后身體日漸衰落,但卻無錢醫(yī)治,最終不得不在窮困中去世。
即使是在1927年打下全國的南京國民政府,也在不過僅僅22年后落荒而逃,更不用說被革命摧毀的腐朽清政府以及民初北洋系的各派勢力了。政權更迭得如此迅速,必然產生大量的政治失意者,而他們的存在也會給新政權帶來許多不穩(wěn)定因素??偠灾?0世紀上半葉,寓公們結局各異,他們的政治野心如夢幻泡影,這也算是民國歷史的另一種顏色吧。
(摘自“浩然文史”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