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東北后,我不能干涉政事,不能隨便外出走走,不能找個“大臣”談?wù)劇N业娜粘I畛顺运?,大概用八個字可以概括,即打罵、算卦、吃藥、害怕。隨著日本崩潰跡象越來越明顯,我也越是害怕,擔心日本在垮臺之前殺我滅口。
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guān)東軍發(fā)動了蓄謀已久的九一八事變,并很快占領(lǐng)了東三省,為日本實現(xiàn)分裂中國、建立傀儡政權(quán)奠定了軍事基礎(chǔ)。同年11月,末代皇帝溥儀在日本駐屯軍司令官土肥原賢二的攛掇下從天津秘密潛逃至東北,次年在長春成立了傀儡政權(quán)——“滿州國”。以下內(nèi)容節(jié)選自溥儀的回憶錄《我的前半生》。
打罵、算卦、吃藥、害怕
來到東北后,我不能干涉政事,不能隨便外出走走,不能找個“大臣”談?wù)劇N茵B(yǎng)成了遲眠晏起的習慣,晚上總要到后半夜,甚至過三點才睡,早晨要到十一點起來,每日兩餐,早餐在中午十二點至下午一兩點,下午四點到五六點睡個午覺,九至十一點吃晚飯,有時十二點吃晚飯。
我的日常生活除了吃睡之外,大概用八個字可以概括,即打罵、算卦、吃藥、害怕。
1945年前后,隨著日本崩潰跡象越來越明顯,我也越是害怕,擔心日本在垮臺之前殺我滅口。在這種心理下,我對外更加積極地看日本鬼子的臉色,諂媚逢迎,對內(nèi)脾氣則更加暴躁,動輒對家人傭人打罵。同時,我的迷信思想也更嚴重了,終日吃素念經(jīng),占卜打卦,求佛神保佑。
在這種精神不寧和不正常的生活習慣下,我本來就糟糕的身體越發(fā)虛弱,因此又拼命地吃藥打針??偠灾鲜霭藗€字展現(xiàn)了我的昏天昏地、神神癲癲的生活。
在狼的面前是羊,在羊的面前卻是狼
如果往前追溯,我殘暴、多疑的性格早在紫禁城時就種下了根子,到了天津,又進一步發(fā)展了。到了偽滿以后,我在狼的面前是羊,在羊的面前卻是狼。在我的大門內(nèi),我的殘忍暴虐行為變本加厲。例如除了打手心、搧耳光和用板子打屁股,又有了“灌涼水”“跪鐵鏈”“過電”“站木籠”之類的處罰。打人的花樣也很多,最常用的是叫別人代替我打。受到這種委派的人往往不是一兩個,而是全體在場的人。
在他們動手打的時候,必須打得很重,否則我便疑心他們朋比為奸,可能臨時轉(zhuǎn)移目標,讓所有人改打這個不肯使勁打人的人。有時,我心里不高興,對屋里的人都不滿意,我就下令叫他們都跪下,圍成一個環(huán)形,命令他們互搧耳光。
我的打罵對象除了我的妻子、弟弟和妹夫之外,幾乎包括家里的所有人。至于每次打人的原因,說起來更使我無地自容,除了說明我蠻橫、狂妄暴虐和喜怒無常的可恥性格之外,實在不能說明別的問題。有一次,一個童仆在我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別人根據(jù)我訂立的家規(guī)把他告發(fā)了,我當即大怒,認為他冒犯了我,就命人重重責打了他一頓。其實,我這個寶座,我不是也坐得心驚肉跳嗎?
在長春,我時犯痔瘡,買了不少藥。有一個小侄子見到這種藥很稀奇,無意中說了一句“很像個槍彈”,立刻觸犯了我的忌諱,“這不是咒我吃槍彈嗎?”我沒有直接下令責罰,而是叫別的侄子們給了他一頓板子。
境遇最慘的是一批童仆
在我這種統(tǒng)治下,境遇最慘的是一批童仆,他們是我的“侍從武官長”張海鵬從長春的一個所謂慈善團體要來的孤兒,大約有十幾個人。他們的父母大都遭到了日本人的屠殺,日本人怕這些孤兒記仇,便叫漢奸政權(quán)用慈善團體名義收養(yǎng)了他們,將他們改了姓名,進行奴化教育,同時又用奴役勞動摧殘他們。這個慈善會的孤兒在種種折磨下,很少有活得長的。
這些孩子聽說被送到我這里來的時候,有的還抱過很大希望,認為生活一定能比慈善會好些。但事實上他們的生活不但沒有什么改善,反而更糟了。他們在我這里被看成是最低賤的人,任何人包括男仆和女仆都可以隨便打他們。他們每天要干十五六個小時的活,白天干活,晚上還要坐更守夜,吃的是最差的高粱米。他們因為干活常誤了飯,飯總是涼的,有時不管吃完沒吃完,又被叫去干活,所以經(jīng)常吃不飽。他們的衣服是破爛不堪的,又長時間不能洗澡,虱子會自動從他們的破衣服里掉在地上。
冬天因為又冷又餓,有的孩子在暖氣管旁打掃,不知不覺地伏在暖氣管上睡著了,把皮膚烤焦了也不知道。挨打?qū)λ麄兌允潜瘸燥堖€容易的事:干活睡覺要挨打,掃地不干凈要挨打,說話大聲要挨打……為了處罰他們,負責管理他們的“隨侍”還預備了禁閉室和設(shè)有木籠、鐵鏈、電刑等刑具的刑室。
這些被日本鬼子殺了父母的孤兒在我這個漢奸窩里的折磨下,長到十七八歲還是矮小得像一個十歲的孩子。
(《我的前半生》 溥儀/著群眾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