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中國年貨里的“釘子戶”

朱國偉

有人說過，區(qū)分中國人和其他亞洲人最好的辦法是看他嗑不嗑瓜子。這雖是一句戲言，但足以說明我們有多么熱愛瓜子。其實(shí)，中國人吃瓜子有著上千年的歷史?？脊湃藛T從長沙馬王堆女尸辛追夫人的胃部和海昏侯劉賀的體內(nèi)，都發(fā)現(xiàn)了未消化的瓜子。只是當(dāng)時的瓜子并不是作為零食食用，而是藥用。

古人食用的是什么瓜子呢？向日葵瓜子？南瓜子？西瓜子？它們又有怎樣的前世今生呢？

“由來已久”的西瓜子

對瓜子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葵瓜子和南瓜子都是舶來品，唯有西瓜子“由來已久”。當(dāng)然關(guān)于西瓜的起源，頗有爭議，有人說它原產(chǎn)于非洲，也有人認(rèn)為它是土生土長的地道風(fēng)物。關(guān)于起源暫且不說，就說西瓜子“老大哥”的地位是有據(jù)可查的。

北宋初年成書的《太平寰宇記》，在其卷六十九《河北道十八· 幽州》土產(chǎn)部分，對“瓜子”作了歷史上第一次記載。這里的瓜子，就來自于當(dāng)時水果界的大哥——西瓜。

雖說，瓜子首次亮相在宋代，可真正盛行成風(fēng)卻在元末明初，最早記載西瓜子可食的是元代的《王禎農(nóng)書》：（西瓜）其子爆干取仁，用薦茶易得?！讹嬍稠氈酚州d：食瓜（西瓜）后，食其子，不噫瓜氣。

宮廷中食用西瓜子的情況可以參見晚明宦官劉若愚的《酌中志》，書中記載了先帝（明神宗朱翊鈞）“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宮廷御膳的制作方法影響了上層社會對瓜子的喜好。上有所好，下必興焉。瓜子在民間也格外受歡迎，萬歷年間興起于民間的時調(diào)小曲《掛枝兒》有《贈瓜子》一曲：瓜仁兒本不是個稀奇貨，汗巾兒包裹了送與我親哥。一個個都在我舌尖上過。禮輕人意重，好物不須多。多拜上我親哥也，休要忘了我。 吳越廣為流傳的《歲時歌》也記載了“嗑瓜子”的習(xí)俗：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鷂子，三月種地下秧子，四月上墳燒錠子……

總之，無論是帝王將相、文人墨客，還是平民百姓，都喜食瓜子。到了明代時嗑瓜子已經(jīng)成了日常生活習(xí)俗。

三“子”鼎力，葵瓜子異軍突起

清末民初，南瓜子、葵瓜子就已經(jīng)開始流行，瓜子界，也就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老大哥”西瓜子的光環(huán)慢慢黯淡，兩個“小弟”逐漸壯大，尤其是葵瓜子異軍突起，這個被稱作是“香瓜子”的小零食，很快就受到國人的偏愛。

時至今日，最常見的瓜子依然是葵瓜子。葵瓜子又是什么時候來到中國，并征服中國人的胃的呢？

目前最早記載向日葵傳入中國的文獻(xiàn)為明代萬歷年間學(xué)者姚旅所著的《露書》，該書稱：“萬歷丙午年（1606 年）忽有向日葵自外域傳至。其樹直聳無枝，一如蜀錦開花，一樹一朵或旁有一兩小朵。其大如盤，朝暮向日，結(jié)子在花面，一如蜂窩。”明代金石學(xué)家趙崡撰寫的《植品》一書對向日葵也有記載：“又有向日菊者，萬歷間西蕃僧?dāng)y種入中國。干高七八尺至丈余，上作大花如盤，隨日所向?；ù箝_則盤重，不能復(fù)轉(zhuǎn)?！?/p>

由此可見，向日葵是在明代萬歷年間傳入中國的，這其中又有怎樣的故事呢？

據(jù)傳，萬歷年間的一個春天，有外國使團(tuán)到京覲見，并進(jìn)奉多種貢品，其中有葵花子。禮部官員認(rèn)為洋品種不宜在御花園內(nèi)種植，遂令人將其種在南海子（南苑）大紅門內(nèi)一片空地上，到了七月，葵花盛開，格外耀眼。此時萬歷皇帝到南苑狩獵，剛進(jìn)宮門，便看見一片金黃，于是走到跟前，駐足觀賞，但見其花碩大，甚是艷麗，雖然御花園里植有百花，但從沒有如此巨大之花，越看越喜歡，便令海戶（明清時南苑內(nèi)從事蕃育鳥獸、栽培林木和蔬菜種植的戶民）按時令種植，花開之時，便到此觀賞，后被引種到西苑（今中南海）。

清代，有關(guān)向日葵的記述逐漸增多。康熙年間臧麟炳、杜璋吉所撰《桃源鄉(xiāng)志》稱：“葵花，又名向日葵，色有紫黃白，其子老可食。”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謝方在《花木小志》中言“向日葵處處有之，既可觀賞，又可食用?！惫饩w五年（1879年）《京畿雜錄》載：“直隸及京畿植有向日葵，一名西番葵。高丈余，六月開花，每桿頂上只一花，其形如盤，隨太陽回轉(zhuǎn)，如日東升則花朝東，日中天則花直朝上，日西沉則花朝西?！?p>

據(jù)《花卉園藝》記載，清代中期向日葵已在華東及西北地區(qū)廣泛種植，但不再只是觀賞性的花卉，而成為油料作物。此后傳入華北地區(qū)，并以直隸（即今北京、天津及河北地區(qū)）作為傳播中心。不過，至少在光緒年間，北京的向日葵還沒有大面積種植，只在農(nóng)村的屋前屋后、地邊地堰有零星種植。因葵花多籽，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人們在庭院及房前屋后栽植幾株向日葵，寓意多子多福、家丁興旺。

由此可見，大概到了清末時期，向日葵已在民間流行，而成為瓜子界的“主流”產(chǎn)品大概要在民國時期。民國時期的很多文化名人都是瓜子的鐵粉。比如，我們最敬愛的魯迅先生。女作家蕭紅在回憶魯迅的文章中寫道：“還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來客人必不可少。魯迅先生一邊抽著煙，一邊剝著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魯迅先生必請許先生再拿一碟來。”

不止魯迅對瓜子癡狂，林語堂也將嗑瓜子列為人生的一大樂趣，用他自己的話說：“吃瓜子，用牙齒咬開瓜子殼之樂和吃瓜子肉之樂實(shí)各居其半?！备鋸埖氖菄鴮W(xué)大師黃侃，在暨南大學(xué)上課時，他向自己的學(xué)生瘋狂“安利”瓜子，表示耳邊沒點(diǎn)嗑瓜子的聲音，這堂課就算你們聽得有意思，我上著也沒意思。嗑瓜子的魔力，由此可見一斑。

再看南瓜，南瓜子要比葵花子流行的早些。晚清以來，南瓜子可食的記載非常之多，遠(yuǎn)超葵花子，較早的記載如咸豐（貴州）《興義府志》：“郡產(chǎn)南瓜最多，尤多絕大者，郡人以瓜充蔬，收其子炒食，以代西瓜子”，同治《上?？h志》：“子亦可食”，同治（浙江）《湖州府志》：“子亦可炒作果”等，此外，記載如“（南瓜）子白色佐茗酒，產(chǎn)金川者貴”?！澳瞎献映词秤认忝?，款賓上品也，茶房酒舍食者甚多，而賓筵則必以陜西之瓜子為貴，忽近圖遠(yuǎn)良可慨矣?！薄埃瞎希┳?，市人腹買炒干作食物，終年市于茶坊酒肆，人競買食之。”南瓜子流行程度均可見一斑。

雖然南瓜子與葵瓜子的起步差不多，但南瓜子如今的勢頭，可無法與葵瓜子匹敵了。如今，向日葵作為重要的油料作物在我國大面積種植，成為國人茶余飯后的頭號零食。

千百年來，小小的瓜子總是讓人念念不忘，或許，我們所貪念的不僅僅是瓜子仁的香，而是那些默默地被瓜子驚艷過的時光，是那些最簡單隨意、最輕松的平常。